奈何司馬護麟心——找準方向修改思路,解決七律表達混亂的問題

昨日接到諮詢一份,是來自一位老朋友的,原本昨夜就要完成,但是在開頭閒談中越扯越遠,變成了一篇關於詩詞創作學習態度的雜文。轉眼已經二千字出頭,如果再附上詩作回覆,只怕會頭重腳輕,又會讓讀者老爺們笑話離題千里了,索性將那一節單獨成文(連結),發完之後再重新來看這位老朋友的作品,也就少些廢話,直奔主題。

奈何司馬護麟心——找準方向修改思路,解決七律表達混亂的問題

長期跟讀文章或者影片的朋友,應該對這位朋友的《偶行五指山》有印象,我記得那是一首五律,還不錯。今天他發來新作品和手記,很顯然這是一首情感往下的作品,和年前那首相對輕快的五律有本質不同,我們在欣賞的時候注意整體情緒,同時,給出意見也要顧及到這一點。

情感是詩歌的本色。

因為拖得時間久,他後來自己把詩名改了。

其實改不改無所謂,一個意思。原標題《陪子京城手術》簡單陳述事實,後標題《京城陪子手術有懷》,相對來說有一定情感附著,但是不濃烈,也沒有情感方向性指出,改不改沒什麼大礙,人家還是得讀了你的詩內容才能知道你要傳達何種情感——所以,這種改動是無所謂的。

“有懷”,其實就是“有感”的意思,個人更傾向用“有感”,仄聲收尾,從情感氣勢上來說比平聲收尾頓挫一些。平聲收尾的“有懷”較為舒緩,實際上和整首詩的情感發散並不嚴格契合。

奈何司馬護麟心——找準方向修改思路,解決七律表達混亂的問題

這些問題都是一些感覺上的小問題,無關大礙,不過既然作者願意在這上面花功夫,就拿來聊一聊:詩詞任何的微小調整都是為了情感輸出服務的,標題亦該如此。

陪子京城手術(新韻)

雪漫天街寒徹身,殘星曉月待清晨。

淚噙相覷多愁緒,佯笑呼兒問苦呻。

曾擬尚平安逸日,負茲爭耐倍傷心。

再無樂事身漸老,難有平生得意吟。

慣例,咱們先從格式上挑挑毛病。因為自標新韻,格式梳理就很簡單了。“雪漫天街寒徹身”,“仄仄平平平仄平”,實際上是第五字平仄變化的“仄仄平平仄仄平”,這是一首仄起入韻,押新韻“九文”部的七言律詩。平仄、押韻上沒有問題,但是從格律規則上來說,對仗有大問題 。

我們說過律詩的中二聯是要求對仗的,鑑於詩詞大眾化放低標準,後來逐漸只要求頸聯對仗,但是頸聯對仗就成為對仗修辭手法在格律詩中的底線。如果一首律詩,頸聯不對仗,我們可以直接看作七言詩,不歸屬於格律詩範疇。

這首作品的頸聯“曾擬尚平安逸日,負茲爭耐倍傷心”很明顯是不對仗的,所以這裡是一個修改重點,是必須要進行調整的,至於怎麼改,我們結合詩意再看。

我們一聯聯看,這首作品到底寫了些什麼,是如何表達的,只有深入解讀之後,才能做出合適的修改。

奈何司馬護麟心——找準方向修改思路,解決七律表達混亂的問題

首聯“雪漫天街寒徹身,殘星曉月待清晨”,承接標題內容,交代陪子京城手術的境況描寫,因為標題已經寫出了事由,所以這裡著重在於景色描寫,並透過意象的挑選,隱藏著情感的附著。“寒”的不只是身,精神上也是偏冷的,“待”的不只是清晨,也有手術完成時的父子相見。

雖然意象挑選都是為情感服務的,但是會不會有邏輯衝突呢?“雪漫天街”之下,不大可能望見星星和月亮吧?可見是虛構,但這是沒必要的虛構,要真想打動人,意象的揀選還得多花功夫——既要順從情感構建,也要符合生活邏輯。

怎麼改呢?把對句的“殘星曉月”都換掉是正向思路,但是這兩個意象是不錯的,所以咱們可以使用逆向思路——咱們把“雪漫天街”換一個字。

已知“天街”有兩層意思,一是天上星星(《晉書·天文志》:“昴西二星為天街。”)另一種意思就是指帝都的中軸線,中國古代的詩歌中常以“天街”代指此義,如韋莊的《秦婦吟》“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很顯然這裡是取第二層意思,詩題不是特意標明瞭“京城”嘛。

咱們把“漫”字換成“滿”字,依舊大雪之象,但是雪停了,殘星曉月便有了出現的可能性,邏輯上就順暢了。有朋友會說,漫天飛雪多好啊?但是你得綜合考慮是不?動對句太麻煩,不如這裡改一個字。

“雪滿天街寒徹身,殘星曉月待清晨。”

奈何司馬護麟心——找準方向修改思路,解決七律表達混亂的問題

頷聯“淚噙相覷多愁緒,佯笑呼兒問苦呻”,承接首聯,終於等兒子出了手術室,含淚相對,強顏歡笑,關心問候。

情感承接是可以這麼來的,不過很明顯可以看出不對仗——雖然頷聯不強求對仗,但是這一聯原本是對仗的,大家可以把“淚噙”倒過來讀一下,就會發現寬對的意思在裡面。為什麼詩人這裡要把“噙淚”倒過來呢?必然是為了平仄的“對”與“粘”,為了合律。

同時我們這裡可以看到出對句的情感不一致,出句是“含著眼淚,面面相覷,盡是愁容”,而對句則“強顏歡笑”,這種態度的轉變在現實生活中會出現嗎?是會出現的,但是必須是面對著不同的人,因為你既然要強顏歡笑,那麼就不可能同時流露出滿面愁容。

因此,這一聯中就出現了第三個人,出句可能是與老伴相對含淚,而對句則是打起精神面對手術後的兒子。這是可以的,但是無論首聯,還是後兩聯都沒有這個第三人的交代,即使在頷聯的出現也是靠我對詩的表達覺得不順暢才感覺到的——那麼這種場景人物的新增,其實未必會為整詩的情感發揮作用,實際上也確實在我的閱讀理解中出現了相反的作用。

那麼,要麼就是在整首詩中新增這一新增意象,要麼就是對這一句場景、人物進行削減。文藝作品是要突出重心,你要表達的重心是什麼,相關人物的新增能否起到烘托主旨的作用,如果出現副作用,不如大刀闊斧進行刪減,讓這一聯的上下句動作、情境連貫起來。

“擦乾老淚揮愁緒,佯笑呼兒問苦辛。”

這樣情境發展就順暢起來,雖然簡單了一些,但是不會造成理解錯誤。“苦呻”這個詞不合理,雖然可能當時病人確實痛苦呻吟,但是作為詩歌藝術品,我們是要做出拔高的。而且從後面來看,這個兒子還是一方大員,咱們作為成年人,要提高痛苦耐受能力——這是合理的藝術化美化。你既然能強裝歡笑,兒子不也會為了不讓你擔心強忍痛苦嗎?所以個人覺得用“苦辛”要更好一些,沒有那麼不堪,同時依舊是“九文”韻部。

奈何司馬護麟心——找準方向修改思路,解決七律表達混亂的問題

頸聯“曾擬尚平安逸日,負茲爭耐倍傷心”,這一聯按照文法進行轉換,詩人在這裡轉換到了自身境遇的描寫。前面說過了,這一聯的主要問題是在於對仗,作者在這裡使用了典故,咱們先讀懂它,再修改它。

“尚平”指東漢尚長。尚長字子平。為子嫁娶畢,即不復理家事。後用為不以家事自累的典故。所以這裡“曾擬尚平安逸日”,就是曾經計劃過,像尚平一樣在兒子成年後,當甩手掌櫃,過自己的逍遙日子。“負茲”,作者自己有註解,孩子是一方主管,是指政務繁多,導致生病的意思。

當然可以這麼用,但是如果是我,是不會這麼寫的。因為“負茲”這個詞,歷來是指諸侯生病。在當下百無禁忌,並沒有僭越的風險,但是這種詞語,若是他人來說,是沒有問題的,而自己說出來,在小鼻細眼的人心中,只怕會被認為是一種凡爾賽——特別是槓精如此多的年代,我們行文要注意一些,從源頭上避免和這些人發生衝突,授人以柄。

話說回來,謙遜一些總不是壞事。

出句寫自己的原來想法,而對句寫孩子生病,自己倍感傷心,雖然沒有問題,但是“負茲”沒有主語,若不是標題明確,很容易讓人誤會到底是誰“負茲”——或者說自己身體也不適?這些東西,想當然都沒有問題,因為你已經有了認識,但是作為讀者,都有可能產生閱讀誤解。

這雖然是讀者的問題,但肯定是作者的錯誤——表達不清晰,不能怪人家領悟不到。

那麼這一聯如果是我來寫,會怎麼考慮呢?首先出句沒有問題,那麼根據對仗,對句肯定就要尋找相應典故安插,忽略孩子病倒的原因(去除“負茲”),重點突出描寫作為父親的前後心態對比。咱們找個相合的典故使用,注意平仄,調整對句。

一時想不起非常合適的典故,就用司馬懿至死為家族操心的舊事吧——“曾擬尚平安逸日,奈何司馬護麟心”。上下聯對仗合格,“麟兒”是民間讚語,剔除掉“負茲”的身份感。這只是個人看法,不代表詩人要這麼改,說不定他是故意這麼寫的也不一定。

奈何司馬護麟心——找準方向修改思路,解決七律表達混亂的問題

再次申明,格律之上的各種調整,都是個人看法,有沒有指導作用得看詩人自己感覺,但是對仗是必須調整好的。

尾聯“再無樂事身漸老,難有平生得意吟”,這一聯倒是沒什麼好說的,只不過情感繼續往下沉淪。這一句個人是不喜歡的,但是並沒有問題,如果對這一聯修改,那麼整首作品都會改變走向。我個人偏向往好的方面想象,描寫,畢竟已經有時間和精力在這裡寫詩了,那什麼事情是過不去的呢?生活肯定是會往好的方向走,一切都會變得更好。這種低情緒的感慨只是一時,並非全部。

但是這兩句不能改,因為尾聯可以說是這首慨嘆詩的基調,改了的話就不是他的詩了,但是前面的事是他的事,情感自然也得保留他自己的情感。那麼我們就保留這兩句。

陪子京城手術(新韻)

雪滿天街寒徹身,殘星曉月待清晨。

擦乾老淚揮愁緒,佯笑呼兒問苦辛。

曾擬尚平安逸日,奈何司馬護麟心。

再無樂事身漸老,難有平生得意吟。

到這裡這首作品就調整完畢,主要就是解決頸聯對仗,以及首聯、頷聯的寫作邏輯錯誤和文法不順的問題,整詩的情感走向沒有變化,依舊是這位朋友的作品。

總的來說,這是格律之上、意境之下的行文修整,算不上不得了的變化,只是更清晰、更通暢,並完全符合七律標準了而已。

倒不是不能在意境上更好,只是作品情感類別所限,如果在尾聯情感上翹,會推翻整首詩的基調,與改詩的初衷不符。

就這麼著了。

奈何司馬護麟心——找準方向修改思路,解決七律表達混亂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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