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面紋瓦當
人面紋瓦當在中國瓦當發展史上稱得上是一種罕見的瓦當型別，目前所知，在山東臨淄戰國時代遺址曾出土過人面紋半瓦當，但只是孤例。魏晉南北朝時期，儘管十六國和北魏時期曾出現過類似於人面紋的半月形面磚，但作為有一定數量並曾風行一時的瓦當型別，卻僅僅見於六朝時期。
六朝時期的人面紋瓦當主體是一個人面圖案，刻畫有人的眉、眼、鼻、面頰、口、舌、鬍鬚等，以兩頰鼓凸的圓形或橢圓形腮幫最為醒目。人面五官、鬍鬚及神態變化多端，或開口大哭，或抿嘴微笑，或沉靜安詳，或悲憫愁苦，或和藹平和，或威嚴神武，不一而足。人面的外緣與邊輪之間有一週呈放射狀的短弦紋帶，或飾一週櫛齒紋帶，甚至有的人面紋瓦當在邊輪上也模印有這兩種輔紋裝飾。人面紋瓦當多為泥質灰陶，少數為紅褐胎。有的胎質較為細膩，製作精整；但亦有不少胎質粗，內夾雜稻屑蚌殼的碎片。當面有輪制旋痕，與後部筒瓦連線處，用少量泥條抹光加固，在兩側可見明顯的指捺痕跡。
孫吳 人面紋瓦當
面徑12。5釐米、邊輪寬0。8釐米，南京建鄴路張府園出土。人面眼角下垂，刻畫出眼眶和眼珠。彎眉，眉毛豎立。半月形口，露舌，頜下有放射狀鬍鬚。高鼻樑，上達額部，面頰微鼓，似作微笑狀。人面外有一週向外呈放射狀的櫛齒紋。
孫吳 人面紋瓦當
面徑14。3釐米、邊輪寬1。1釐米。區域性殘。南京大行宮延齡巷北出土。人面做扁圓形眼，無眼眶。細彎眉，眉毛斜立。張口露齒、舌。高鼻樑，中段收縮略似葫蘆形，雙頰圓而微鼓，表情嚴肅。人面外有一週向外呈放射狀的櫛齒紋。
六朝人面紋瓦當的人面造型豐富，表情更是複雜、多樣，這種融寫實與誇張於一體的表現手法，在藝術展示上固然是千變萬化，但在一定程度上也給推究其發展演變特徵帶來了難度。根據六朝人面紋瓦當的人面造型、胎體及其他裝飾特點，大致可將其分為三大類。第一類人面圖案清晰飽滿，五官刻畫細緻真切，邊輪相對高而寬，大約流行於孫吳中期；第二類人面圖案刻畫較抽象，眼、口部不再挖空，多表現為“一”字形，或呈橢圓形、不規則形狀凸起，邊輪多淺而窄，胎質也不如第一類細膩，大約流行於孫吳晚期；第三類則體現了人面紋瓦當向獸面紋瓦當過渡的特徵，一方面，它具有人面紋瓦當所特有的鼓凸雙頰的造型，但其滿布鬚髮狀線條的形象又近似於獸面紋瓦當，故推測其製作時間晚於上述兩類瓦當，下限可能會晚到東晉初。
孫吳 人面紋瓦當
面徑14。2釐米、邊輪寬1釐米，南京建鄴路張府園出土。人面眼部高凸，用細陽線勾出眼眶。眉弓粗大隆起，眉毛豎立。合口，上部有兩綹八字鬍。高鼻樑，下部粗大，向上漸細做樹形，表情嚴肅。人面外有一週放射線紋。
孫吳 人面紋瓦當
面徑13。8釐米、邊輪0。7釐米。人面大眼隆出，有眼眶。彎眉，眉毛細長。嘴角上翹，下有長鬚。鼻樑碩大，作微笑狀。周邊有一週櫛齒紋帶。
人面紋瓦當在孫吳都城建業及其周邊地區來無影、去無蹤般地“橫空出世”，讓人懷疑其中或可能有孫氏集團早期政治中心武昌（今湖北鄂州）的影響，近年考古工作者在湖北鄂州武昌城內東漢至孫吳水井內，發現有多種人面紋瓦當，其中有的與南京地區發現的早期人面紋很是相近，似乎也印證了這一推測。
六朝人面瓦當上所飾人面，有觀點認為其源頭可能來自先秦時期的齊魯地區，也有觀點認為是“厭火丈夫”之類的具有避火之術的神祇，但尚待驗證。
二
獸面紋瓦當
獸面紋瓦當應是六朝時期流行時間最長的一種瓦當，約從東晉早期一直延續到南朝中晚期。六朝獸面紋瓦當圖案複雜多樣，當面主體為刻畫有眼、鼻、耳、舌、口、齒、毛髮的獸面，只不過在具體的情態上，表現得或猙獰，或威武，或憨愚，或俏皮，不一而足。
根據獸面造型及細部特徵的差異，可以將六朝獸面紋瓦當分出若干型別來。第一類為線刻紋，獸面作寫實的虎形，左右有對稱分佈的一對小耳，飾紋繁縟，曲線多，個別當面邊緣有一週鋸齒紋帶；第二類亦線刻紋，獸面外圍環邊輪有一週封閉的輪廓線，獸首上部亦可見兩個對稱小耳，輪廓線外與邊輪之間有一週短放射線紋，或也可以看作是獸首的鬍鬚和毛髮；第三類仍為線刻紋，獸首下部有半封閉的輪廓線，未見雙耳，露齒，上下齒刻畫得較為誇張；此類獸面紋瓦當數量較前二類多見；第四類仍為線刻紋，獸面已無輪廓線，亦無雙耳，口齒刻畫簡率，僅具象徵意味，獸面的眼、鼻、口、齒之外，滿飾長短不一的弧曲線，似皆表現為獸面的毛髮鬍鬚，這類獸面紋瓦當存世數量最多，從其所飾獸面紋樣的發展演變序列來看，已經具備了穩定性與普及性兼有的特徵；第五類瓦當的表現手法非線刻紋，其獸面眼、耳、鼻、口、舌、齒等均用凸浮雕的塊面來表達，立體感較強，邊輪寬平，個別邊輪上還壓印有忍冬，則顯得雅緻而流麗，此類瓦當在製作工藝乃至審美視角上與上述獸面紋瓦當都不屬同一個系統，在南朝獸面紋瓦當中也較為罕見，而在平城北魏明堂、洛陽北魏永寧寺以及宮城閶闔門、太極殿遺址中卻頗多發現，可見此種獸面紋瓦當在南方極可能是受北方影響而出現的新品種。
六朝 獸面紋瓦當
獸面雙目作水滴形，眼角處有豎立的雙耳。巨口張開，左右嘴角已高出鼻翼，口中露出門齒、獠牙與舌。臉部周圍有鬍鬚。這類獸面紋瓦當面徑最大者可達24釐米，其獸面造型以塊面手法表現，故肌肉感很強。
六朝 獸面紋瓦當
面徑13釐米。獸面輪廓上側稍寬，下部內收，略似虎面狀。眼部凸起斜立，有眼眶。口大張，上下兩排牙齒整齊排列。面部輪廓線外有小耳及鬚髮。
六朝 獸面紋瓦當
獸面仍略近虎面形，但其面部的輪廓線已不連貫，臉部各器官的刻畫也更見抽象，面部的鬚毛也粗疏了不少。
六朝 獸面紋瓦當
獸面雙目斜立，有眼眶，口大張而露齒，臉部的輪廓線已消失，鬚毛也更見粗獷。
上述獸面紋瓦當中，第一、二類流行於東晉早、中期，其刻畫的獸面形象比較精微細緻。第三、四類流行於東晉中晚期至南朝早期，其刻畫的獸面形象較為粗放而抽象。至於第五類亦即以凸浮雕塊面表現獸面紋樣的瓦當，則流行於南朝中晚期，其追求立體感的裝飾手法乃至裝飾理念應源於北方。
獸面紋瓦當是魏晉南北朝新出現的瓦當品類，但從上述獸面紋瓦當在六朝時期的嬗替演變情形可以看出，真正具有南方六朝風韻的應是以簡潔柔和的線條構圖作為裝飾手段的獸面紋瓦當，聯想到東晉南朝時期流行的同樣是以柔和宛轉的線條表現的鑲拼磚畫，就可以明白這委實是與六朝的審美習尚與藝術追求息息相關的。至於以立體塊面形式表現獸面特徵的北朝獸面紋瓦當在南朝的出現，則可以理解為南北朝後期北方文化對南方文化的影響之一。北方建築文化對南方的這種影響可能相當深遠，近幾十年來，在江蘇南京、常州以及河南鄧縣發現的以立體的塊面浮雕為裝飾手段的南朝鑲拼磚畫，也應是很典型的受北朝風尚影響的例子。
關於獸面紋瓦當在六朝時期出現的歷史背景，有觀點認為是由於永嘉之亂，隨晉室南遷而從中原地區直接傳承而來。對此，筆者不敢苟同。一方面因為中原地區盛行的獸面紋瓦當是作浮雕塊面的表現形式，與南方以陽文線條為表現手段的獸面紋瓦當不屬同一系統，此已見前述。另一方面，中原地區的獸面紋瓦當出現於北魏遷都洛陽前後，時代很晚，而南方的獸面紋瓦當早在東晉前期就已出現，比諸北方獸面紋瓦當的出現要早近二百年，又哪能說得上有中原地區傳承的因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