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為何一翻譯就變味兒?

提起古代文學翻譯,大家會想到一些奇怪的譯名,比如《水滸傳》曾被翻譯為Water Margin(水邊)。

比起小說,從語言轉譯的準確性來說,古詩歌的翻譯難度更大,無論翻譯成英語還是現代漢語,總讓人覺得「詩之所以為詩」的地方被抽乾了。

古詩為何一翻譯就變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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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馬遜購物上的《水滸傳》光碟,可以清楚的看到翻譯成了The Water Margin。

比如,李白的「鳳去臺空江自流」(出自《登金陵鳳凰臺》)翻譯成白話文是「鳳凰離開了,鳳凰臺空了,江水兀自流淌」,解釋得越細緻,「江自流」留下的空白就越遭受擠壓。

翻譯家許淵衝將它翻譯為英文,「The birds are gone, but still roll on the river’s waves。」對於讀慣了七律的人來說,這句譯文的意義顯得圓熟明確,更像文。

在「背誦全詩」的壓迫下,我們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一首詩歌的全部。雖然現代人很少對古詩歌的平仄、韻律和各類意象有系統研究,但是,因背誦而產生的模糊認知構成了古詩印象的一部分。

這些印象過於根深蒂固,使得我們翻閱古詩譯本時產生了怪異的感覺,但是嘴又拙,說不出差別到底在哪兒。

古詩翻譯是比較的過程,因為有了對照,古詩的美像輕紗半落美人肩——那些原以為理所當然要用的詞語,爛熟於心以至於失去了活力的句子,變得新鮮而豐盈。

嘴拙的人不必擔心,比較詩學學者葉維廉先生清晰地點明瞭古詩的「傳釋」,也就是詩歌傳意與讀者詮釋的方式,替很多人解了惑。

古詩為何一翻譯就變味兒?

他認為,與英文或現代中文比較,古詩語言是不定位、不定關係,詞性模糊而多元。

比如「松風」一詞,翻譯成英文是winds in the pines(松林間的風)或者winds through the pines(穿過鬆林的風),在語言的轉換中,松樹與風的關係明確了,風必然穿過鬆樹,松風就是樹林間的風。

但是任何詩歌中,「松風」一詞都沒有將松與風的關係固定下來,它只是透過詞語,在人的眼前放置了松,又在感覺中製造了風。至於它們的指義、關係,所有詩人都保持沉默。

語法靈活,指義模糊,讓讀者在讀詩釋義時,產生了「物象自現」的感覺。詩歌提供了沒有透視點的畫面,人在讀詩時可以進入到場景之內,自由地尋找角度觀看。

比如晏幾道的「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出自《臨江仙》)一句,它沒有任何時間或者方位的指示詞彙,也沒有對落花、人、雨和燕子的形態和位置作出任何說明,僅僅提供了「如在眼前」的物象,由著它們自由地組合傳意,在一片朦朧模糊中製造了輕逸的感受。

如果把這句話翻譯為「落花時,有個人獨自站著,微雨中,一對燕子飛過」,就在原本的場景中橫加了一個解釋者,他好像導遊一樣指點你該看向哪裡,何處有什麼景緻。解說者的出現,讓詩歌不能自然展現,令它從一場演出變成了現場彙報。

類似解說的出現改變了人們接受詩歌的先後順序。詩人在呈現詩句時,是調動了同一時刻的知覺感受,而翻譯的話,往往經歷了先用邏輯理順,再條理表達的過程。

杜甫的「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出自《陪鄭廣文遊何將軍山林》),初看有些不解,按照漢語語法的習慣,形容顏色的綠和紅後面應當搭配名詞筍和梅,組成「綠筍」和「紅梅」表示物,或者表狀態寫成「筍綠」和「梅紅」,才可解釋。

但是杜甫把綠和紅提到了句首,點亮了略顯晦暗的句子。讀者觀看時,先被活潑的綠色與紅色吸引,再從風雨交織的自然景色中,辨認出那是被風折斷的綠竹筍,被雨滋潤瑩亮的紅梅子,因而這十個字呈現出明暗交替的錯落感。

詩歌的釋義過程,不同程度地伴隨著詩意的衰落。人們在翻譯時,將邏輯放在了「感」和「思」之前,用標準的日常生活語言,破壞了詩句自成的完整世界,這也就是為什麼古詩一翻譯就變了味兒。■

參考文獻

葉維廉。中國詩學。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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