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什麼?——讀《記憶記憶》

《記憶記憶》是一部基於非虛構的小說。因非虛構,顯出歷史和記憶的真實感;因小說,延展了思想表達的時空手段。

小說由兩條線交織遞進:一條是作者對於舊物、文獻以及桑塔格、茨維塔耶娃等文化名人的詮釋。另一條則是作者透過尋找家族遺蹟,回溯俄羅斯近代史中的自我家族史,還原出一個猶太家族幾代人生命故事的歷程。從記錄家族歷史的角度看,雖然表現手法不同,但《記憶記憶》與《百年孤獨》《白鹿原》《塵埃落定》的異曲同工之處。

記憶是什麼?——讀《記憶記憶》

在瑪麗亞 · 斯捷潘諾娃筆下,記憶是細節與哲理的富礦,在對歷史記憶的蒐羅還原過程中,一段家族史、民族史、國家史徐徐展開。

對於本書歷史記憶中那些人物和細節,跨度長達100多年,在此不細說。筆者對書中有關記憶的哲理思考,留下很深印象。記憶是什麼?借對歷史的追溯,瑪麗亞的哲思向有關記憶內涵的縱深挺進。

——瑪麗亞的寫作目的是書寫家族史,她著眼於“微觀歷史的暗處”,同時將家族史置於民族史、國家史的背景下,更具立體性,也更能反映出家族、個人在社會發展中低微渺小的生存狀態。“將記憶引出掩體,引出微觀歷史的暗處,使其變得可見可聞——類似嘗試當下很多人都在做。(P73)”瑪麗亞無疑做得十分出色。

——對於微觀的書寫,瑪麗亞藉助一位虛擬的男主角,表達得更直白和充分。在虛擬的男主角看來,家族中那些寂寂無聞的小人物“隱身在歷史的背陰面,就這樣在那裡枯坐一生”。在講不清理由的責任感驅使下,男主角承擔起書寫家族史的重擔,瑪麗亞深入分析道:“男主角將自己視為家族的產物和未完成的結果,但事實上,他才是局勢的主人。他的家族完全受他這個講述者主宰,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他們都是他的人質。(P375)”這話說得很犀利,但接近歷史書寫的真相。正如義大利史學家克羅奇《歷史學的理論和實際》那句名言:“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 即使董狐、司馬遷、班固等比較公認的良史,也免不了夾帶著所處時代的私貨。

——對於與記憶有關的“復古”,由陶瓷娃娃說起,在引述蘭波、帕慕克、本雅明的有關看法後,瑪麗亞認為所謂的復古,就像小女孩溜進母親的衣櫃,偷拿別人的東西,進而感慨道:“當下向既往歲月中滲入得越多,既往歲月與我們就越隔膜,沉入水底就越深,最後變得完全不可辨識。”想到中國前幾年火熱一時的穿越劇,拿現代理念去衝撞歷史,除了無底線娛樂帶來的淺度快感,於歷史於當下,再找不出任何有意義的東西了。米蘭·昆德拉85歲時寫了本薄薄的小說 《慶祝無意義》,“死的人變成死了很久的死人,沒有人再記得他們,他們消失在虛無中。”對於無意義的慶祝,或許是最有意義的事,這是昆德拉對人生悖論的認識,與瑪麗亞對記憶內涵的追索有暗合之處。

——在牛津學院的餐廳、閱覽室流連之際,瑪麗亞對記憶的意義有了另一個角度的思考:“它並非疲憊遠行的目的,而是時間的自然結果,生命將其作為秘密製作出來,而記憶隨著時間愈發稠密,任何人都不妨礙,任何人也不驚擾。”(P380)

——走遍千山萬水,追蹤家族歷史,當本書收筆的時候,瑪麗亞顯得很傷感,她寫道:“有時候會覺得,過去是可以愛的,只是務必要清醒,它永遠不會回來了。”在引用不知名詩人“沒有人能回到過去”“忘卻意味著開始存在”之後,瑪麗亞又提到了此書重要的一個象徵物——陶瓷娃娃,在她看來,這些小瓷人是倖存者種群的代表,就像她的親人,“關於他們我所能講述的越少,他們於我便越親近。”這話有點費解,譯者李春雨在譯後記中解讀為:作家始於“記憶所有人”的願望,迷惘於記憶的徒勞與虛妄,最後終於與記憶達成了妥協。

記憶是什麼?——讀《記憶記憶》

始於爭鬥,終於妥協。這既是人類大歷史的註腳,也是一個家族繁衍的註腳,更是絕大多數人類個體的宿命。

《記憶記憶》故事性不強,作者在現實與回憶間穿梭,在家族與社會間跳躍,以女性的敏感,捕捉瑣碎的生活細節,闡釋有關記憶的思考,讀者需要耐下心來,細細品,或許會品出記憶的味道。

《記憶記憶》看似散淡,但其內涵是厚重的。對生於1972年的瑪麗亞歷時多年完成的這部歷史記憶之作,生於1987年的譯者李春雨在譯後記談了自己的翻譯感受和人生體驗,春雨畢竟年輕,人生歷練尚淺,這一點,讀者或許能感覺到。

記憶不一定都是美好的,但年輕真的很好。

記憶是什麼?——讀《記憶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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