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敢在樓頂生孩子(5)

她人長得漂亮,給四貓扎液,總要喊我幫她:把病人的手拉過來!把他的袖子往上卷,再卷!你就不能使點勁? 和她熟了,我笑著說:活都讓我幹完了,還要你這護士幹啥? 她瞪了我一眼:你們工地就是讓你來搞護理。 …… 我把手伸給她說,我也感冒了,你也給我扎液吧。 她騰出手在我胳膊上擰。 她紮好液要走。我衝著她的背喊:……滾針了。 她又返了回來檢查一邊,大聲吵:哪滾針了?滴得好好的。 我笑。 臨出門她踹了我一腳。

嶽維才

(辛苦原創,盜版必究)

10

、萍水相逢

都快兩點了,還喝。我支援不住,被幾個人攙著回工棚睡。睡下後,沒感覺到有蚊子咬。第二天早上睡夢中被二叔叫醒。二叔說,人手不夠,你不是還沒去演電影的吧?那就在工地幫我搞幾天外粉。

我也正想上幾天工,兜中沒錢了。不知道什麼事,娘打電話讓我回去,我沒走,沒買車票的錢。剛被起重機吊到十五樓,二叔就在下邊打電話要我下去。下來後,二叔說,四貓找不見了。

我愣了一會兒,往昨天剛搭的那個小屋走。在那裡找到了四貓。他躺在地上睡,身子下邊什麼也沒鋪。一條褲腿子溼了,不知道是汗?是酒?還是尿?他臉憋得通紅。我和幾個人叫他,他不吭。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啊了一聲。他的頭火炭一樣燙。我抓著他的膀子搖他,叫他。他哼了一聲。我說,叫急救車吧。他搖頭,輕輕說:工地上有三輪兒。

我蹬著三輪兒把他送到醫院。

二叔說,你就和他在醫院吧,別讓他死雞巴了。我把他活著帶出來,還得把他活著帶回去。你在醫院伺候他,也頂上工,照常給你開工資。

四貓住了五天院,好了,要出院,我有點捨不得:四貓,你這傢伙怎麼說好就好了。四貓躺在床上,我躺在他的對面,像住賓館一樣,還有空調。這比吊在半天上搞大樓外粉好多了,更捨不得的是那個護士小何。她人長得漂亮,細皮嫩肉,能說能笑。她給四貓扎液,總要喊我幫她:把病人的手拉過來!把他的袖子往上卷,再卷!用橡皮筋兒把他的胳膊繫上。不中,松。你就不能使點勁?

和她熟了,我笑著說:活都讓我幹完了,還要你這護士幹啥?

她瞪了我一眼:你們工地上不就是讓你來搞護理的嗎?你白掙工地上的錢?

她一隻手攥著四貓的手,另一隻手在四貓的手背上擦擦,按按,拍拍,打打,選擇最明顯的靜脈處扎液。

我把手伸給她說,我也感冒了,你也給我扎液吧。

她騰出手在我胳膊上擰。我誇張地叫。

她紮好液要走。我衝著她的背喊:不中,不中。滾針了。

她又返了回來檢查一邊,大聲吵:哪滾針了?滴得好好的。你嚷嚷啥?病人需要安靜。

我笑。

臨出門她踹了我一腳。

現在醫生要四貓出院,我一驚,一出院,就見不到小何了。我看看四貓,他一直耷拉著腦袋,對醫生說,他好了嗎?醫生說,感冒肯定好了,也許他有什麼心事。辦好出院證了嗎?我怔那沒吭氣。醫生瞪了我一眼走了。我回過神來,想起了沒回答醫生的話,我現在滿腦子是小何,走出醫院又返了回去:把四貓的一個小包袱落下了,裡邊有四貓的大褲筒、拖鞋。沒拖鞋,四貓就得光腳,夏天他就一雙拖鞋,在工地幹活、下工後逛超市他都穿拖鞋;沒大褲筒,四貓就得光屁股,他有長褲,不穿。回去拿包袱順便又看了一眼小何,出來後沒了任何藉口,回工地吧。手機響了,是小何打來的。非常的欣喜,趕緊接。電話那頭小何罵:不要出院證了吧?沒出院證我看你回去後怎麼報銷住院費,想自己掏腰包?我說,要要要!趕緊跑回去。

從小何手裡接過出院證,磨蹭著往回走。小何說,等等,我有話和你說。心裡一定高興!停了下來。小何說我得去扎液,忙了這一陣子後,和你說。我說,中中中,你忙兩陣子,忙三陣子都中。我等我等我一直等。

小何扎完液,洗了手把我帶到走廊盡頭,說,這一段兒,我下午四點班,夜裡十二點回家,害怕,你要不忙,來接接我,那段路就在你們工地後邊,晚上人很少,路燈也不亮。這一段時間,有個男的一直在路邊的草坪上晃悠,他總是躲在樹下的黑影裡,有時會冷不丁出現在冬青後,兩眼死盯著你看。

我說,中,十二點左右我還不睡,熱,睡不著。到時候你給我打電話。

回工地後,三爺勸我說,你最好別去逞能,半夜三更在野外晃悠的都是些不要命的小痞子,他們正想找人打架呢。就你這樣兒,瘦骨伶仃的,像根麻桿,一風兒就颳倒了。你不去,小痞子打小何一人,你去了小痞子連你和小何一起打。

我也害怕起來,白天沒上工,窩在工棚裡為晚上護送小何作準備。我買了一把水果刀。三爺說,你瘋了?還不如從工地上拖一根棍子去,從屁股上擂他兩棍子,光疼,打不出傷。刀子,那是鬧著玩咧?一劃一個口子,你可去賠償吧,還得住小黑屋。我沒帶刀子去,但也沒拖棍子去,丟人。我買了根三節鞭,那東西能摺疊,好帶,更重要的是帶著它有派頭,帥氣。買回來後一工棚人搶著看,要我示範怎麼打。我學著電視上,握著一頭一甩,立刻把它扔到一邊,雙手抱著頭蹲在了地上。三節鞭不聽話,梆地一下子打到了我的頭上。

電話響了,是小何的。我看了看錶,還不到十點。不是說十二點嘛,這麼早?我心裡直打鼓,馬上就能見到小何了,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小何見了我,說東說西,叨叨個沒完,我話很少,一直想著那段陰森森的路。十一點多一點兒,接班的人就到了,見了我,看看小何,笑笑說,走吧,快走吧,人家都等不及要去路上咬你咧。小何一腳踹過去。

一走出醫院,小何就把手伸過來。頭上路燈亮哇哇地照著,我沒伸手。滿腦子是那段路,那是要我出手的地方,我的鋼鞭威力怎麼樣?我會被一拳打倒在地嗎?心跳陸續加快:那段陰森森的路馬上就到了。

小何停了下來,喊我:走走走,一個人在前邊呆頭呆腦地走,我到家了你還往哪走?

?沒見那段陰森森的路呀,你怎麼倒到家了?

11

、相親大饅頭

娘打電話催我回。我打電話給小何,說,我娘要我回去,晚上不能去接你了。小何問,讓你回去幹什麼?是不是讓你回家相親?我也跟你去吧?說罷笑。我有點惱火,說:你笑什麼?你去幹什麼?去看我的笑話?小何停頓了一會兒,說,我想去,誰也攔不住。說罷掛了。

對著手機愣了一會兒,去找二叔預支工資。正碰見二叔朝我走來,往懷中抅抅手說,你過來,我跟你說點事。又左右看看,沒人,才接著剛才的話說,你跟我來。

二叔帶我走進四貓搭的那間小屋,說:你得幫幫二叔的忙,二叔我資金遇到點問題,轉不過來。躺床上搬著指頭數,覺得就你還有可能幫我一把。

二叔是不是像四貓一樣也感冒發高燒?怎麼說胡話?

二叔接著說,你不是有星探朋友嘛?打個電話借點錢。

二叔肯定正發著燒。我和星探那也算朋友?就是算朋友,人家也早把我看扁了。可又沒法給二叔說清楚這些兒,我能跟二叔說,我上一次遲到了,被人家罵了個狗血噴頭?我撥通了星探的電話。那邊喂了一聲,是那個女的聲音。我沒接,把電話給二叔。好像我遞給了他一塊剛出爐的燒紅薯。二叔使勁搖手。我堅決地把手機擩給他。他接著手機應了聲:喂,我是大崗他二叔。

我能知道這次電話的結果。也沒什麼可怕,電話結束時,太陽照樣從東邊升起。可是,這一次,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女星探答應給借給二叔十萬元。條件是工地和我要無條件服從她的安排:她會隨時帶著人來工地拍攝我塗抹高樓外牆的鏡頭。

二叔非常高興,去提包中翻過來翻過去,找了二百元錢,給我,說你娘捎口信讓你回家,你快去快回。我還指望你回來辦那十萬塊錢。

周嬸兒聽說我要回去,說,回什麼回,你娘能有什麼事。不就是讓你回家相親嘛。

周嬸兒說的這麼肯定,好像她就是我娘。

周嬸兒又說,甭回了,讓我從市裡給你介紹一個,在市裡成個家,比在那山旮旯過一輩子強得多。

還真讓周嬸兒懵對了,我走進家門兒,見娘正在廚房燒火蒸饃。一口大鍋,上邊扣著一個半球狀蒸籠蓋子,草編的。熱氣帶著饃味兒從草籠子上往外冒。我一進門兒就聞見饃味了。娘看看插在磚縫兒中的那一支香,說,正好一柱兒香工夫,蒸熟了。娘揭開了蒸籠草蓋子。白色的水氣洶湧地往外冒。娘蘸著水,把饃一個一個涼到板子上。饃鼓騰騰的,又白又大。娘上稱稱一個,笑著說,斤二兩,不小。

我們這的風俗,訂婚送女方家饃。饃越大越真誠。

我說,娘,都啥年代了,你還送饃。不怕旁人笑死咱。

娘說,誰敢笑?他家孩兒不訂親?

我說,饃咱自己吃了吧。周嬸兒從市裡給我介紹好了,是醫院的護士,姓魏,我們過年就結婚。我敢口無遮攔,是因為遠離小何,我說成啥就是啥,她聽不見。不想她聽見了。

我最喜歡吃饃,吃老酵饃,一聞老酵饃這種味,我就咽口水。

是小何的聲音!見鬼了吧?

我從廚房跑出來,從濃霧一樣的水氣中跑出來,見到了小何。不是幻覺,活生生的她站在我家的院子中央。

我說你瘋了吧?你怎麼摸到了我老家?坐的計程車?坐的我後面的一班車?你歇班還是請假?心裡這個高興勁就別提了。

她光笑不答。後來她說,你去給我找個大提包,走時我把大娘蒸的饃全帶走。

12

、校長的乘龍快婿

走的時候,小何真的要用一個大提包帶走娘蒸的那一籠饃。娘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得合不住嘴。饃個兒太大,一提包裝不下。小何說,大娘,剩下的你給我切開焙成饃片兒,我過年回來吃。

在火車上,小何和我說,禮尚往來,下了火車你也得去看看我老爸。我和她開玩笑:光看看你爸就妥了,不用看你媽?她說,對。

我知道我說了冒失話兒。趕緊道歉。

小何笑,說,沒事兒的,其實我又有媽了,後媽剛進門兒,我還不習慣叫。

下了火車,大包小包放地上,小何說,你在這兒看東西。說罷跑過馬路,跑進馬路對面的一個大超市。她是要去替我買去她家的禮物。

沒想到她走後,我就被劫持了。

一輛小車輕鳴一聲,停在我的身邊。周嬸兒從車裡伸出頭對我喊:快上車。司機下車,把我和小何帶的東西放進後備箱,回到車上,輕踩油門兒,小車慢慢跑起來。我說,稍等等,稍等等,小何去馬路對面買東西了,馬上就回來。

車並沒停下來。司機看看周嬸兒。周嬸兒說,再走一會兒,這兒不讓停車。

好幾個“一會兒”過去了,車還是沒停下來。周嬸兒轉過身對我說,讓我用一下你的手機。

我把手機遞給她。

過了一會兒,周嬸兒說,甭等小何了,我已經給她發簡訊讓她自個兒回家。我們事兒太急,辦完事兒了,我去向小何解釋。

我說,什麼事兒,這麼急?

周嬸兒說,你二叔。他半年前就沒錢了,五月回家收麥子,他就一分錢沒給民工發。如果春節再不發,民工會打死他的。

我說,我能幫二叔什麼?難道還是要我向那兩個星探借錢?上次借的錢還拴在老虎蛋上呢。

周嬸兒笑,說,你跟著我,聽我的話,我讓你幹啥,你就幹啥,錢就來了。

周嬸兒這是要帶我去搶銀行?可是我們卻來到了一個學校。我愣在了那兒,四下裡看,看西北角那棟樓,看西北角那棟樓的樓頂。我隱約看見了樓頂上那個支起來的蚊帳子。這不就是二叔家旁邊的那棟樓?這不就是那天晚上我爬上樓頂的那棟樓?這不就是石榴和那個斷指男的在樓頂上幽會的那棟樓?石榴會不會晚上還與那個男人還上樓頂?

另一個問題又來了,周嬸兒帶我來學校幹什麼?這裡邊能有錢?是不是讓我來這裡做人質?或讓我來這白乾活抵債?學校裡有我的什麼活?我會教學?我最怕學校,最怕老師,最怕學習。化學老師說,玉和石頭都是石頭。可是為什麼石頭這麼不值錢,不明白。

小車在學校不遠處停下來。周嬸兒回頭看著我笑:你快要做校長大人的乘龍快婿了。

周嬸兒原來是帶著我來相親。

人家女方除了比咱大幾歲,哪都比咱強。

我說,這不中。我和小何說定了,我倆剛從我家回來。

周嬸兒說,我知道。河邊市就這麼大兒,那個小何我知道,不就一個護士嘛,從農村奮鬥來的,她父親也是打工的,連房也沒有,你去看看她家住的那個房是人住的地方?她哪都沒法和人家校長女兒比。成家不是談情說愛,沒錢沒法過日子。你離開父母,大老遠跑這兒,是來掙錢的,不是來花裡胡哨瞎混的,那是人家富二代或什麼二代乾的活兒,沒你啥事兒。

一個大姐從學校出來,手裡拉著一個女孩。周嬸兒停止數說我,笑臉迎過去,低頭拉著孩子叫:團團真漂亮。來叫阿姨抱抱。又說,劉亞,你女兒是叫團團吧?我沒叫錯吧?劉亞笑,說,沒錯。我猜劉亞就是校長女兒了?我就是來相人家了?但我很快就否定了我的猜測,因為劉亞手裡還牽著自己三歲左右的女兒。

周嬸兒跟劉亞說,你去忙吧。讓我和大崗在學校轉轉,轉夠了我們自己去辦公室找你爸。

周嬸兒帶著我一棟樓一棟樓地看。從前邊看到後邊,再轉到另一邊,從後邊看到前邊。一邊給我介紹:實驗樓,科技樓。鵬舉樓是高中教學樓,鯤化樓是初中教學樓,啟智樓是教師辦公樓。男生公寓叫寶駿房,女生公寓叫蕙蘭屋,食堂叫知辛苑。這所學校一共幾棟樓?我說,我沒數。周嬸兒站下來,回憶,一邊喃喃自語:十二棟還是十三棟?啊,對了,還沒數西北角的體育館。

我說,這是所私立學校吧?

周嬸兒趕緊接話:對呀對呀。學校的樓房該翻新外粉一下了。

對呀對呀。

校長就一個女兒?

對呀對呀。

校長女兒離婚了?

周嬸沒接我的話,停了好長時間,輕輕說,那有什麼。

剛才我還自卑上學學習不好,現在長進這麼大,都會分析問題了。

周嬸兒帶著我來到校長屋。校長從龍案後邊站起來,伸手把我和周嬸兒往黑牛皮沙發上讓。還親自給我們倒茶。

劉亞輕輕推門進來了,手裡仍然拉著團團。劉亞不看校長,不看周嬸兒,不看我,像在另一個世界,低頭和團團說這說那。

周嬸兒還沒開口,校長就問了一句:先粉刷後邊的學生公寓。你們什麼時候開工?有一條,開工不能影響正常的教學工作,安全問題必須慎之又慎,不能有一丁點兒差池。

周嬸兒一愣,馬上反應過來,連連說好好好,一定一定一定。幸福來的太太太太太太突然了。周嬸兒瘋了一樣地說了一陣,笑了一陣,帶著我離開了。

出了校門問我:怎麼樣?中不中?

輪到我發愣了:什麼中不中?

周嬸兒說,你對校長女兒劉亞的印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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