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美第奇,佛羅倫薩就稱不上神奇

在歷史的長河中,沒有藝術贊助的歷史,往往是蒼白沉悶甚至不堪品味的歷史,藝術贊助風行的時期,往往是安定、富有、創造力充沛、幻想馳騁的歷史,誰贊助了藝術,誰就贊助了歷史的進步和文明的發展。

“第一次來佛羅倫薩時就對一件事深感奇怪,那就是走來走去總也擺脫不了這幾個字母:MEDICI。像符咒,像標號,鐫在門首,寫在前面,刻在底下,真可謂抬頭不見低頭見,躲來躲去躲不開。”餘秋雨在《行者無疆》一書談到對義大利名城佛羅倫薩的第一印象時說。

沒有美第奇,佛羅倫薩就稱不上神奇

沒有佛羅倫薩,就沒有歐洲的文藝復興,沒有美第奇,佛羅倫薩就稱不上神奇。

佛羅倫薩的文化遺產,絕大多數與美第奇家族有不可分割的聯絡。佛羅倫薩市民廣場,被當地人稱為“故宮”的建築物,是該家族的官邸;世界四大美術館之一、藏品達十三萬件的烏菲奇美術館,本是美第奇家的辦公室(烏菲奇,原是義大利語中“辦公室”的意思);全城作為重點文物向旅客開放的不多幾座教堂中,有四座是美第奇家的家庭禮拜堂;佛羅倫薩最大的美術館碧提宮,也是美第奇的宮殿之一;義大利波波里庭院是享譽世界的古代羅馬園藝花園,在14世紀初期是美第奇家族的私家庭院,每逢節日美第奇家族都會在庭院裡舉行盛大的音樂派對——能夠被邀請參加波波里派對,欣賞皇室樂師的演奏,品嚐御用廚師的佳餚,在當時是身份的象徵。

沒有美第奇,佛羅倫薩就稱不上神奇

藝術贊助與權力

揭開歷史面紗,美第奇家族的慈善捐贈與政治統治術有關。自第一代美第奇人開始,就非常聰明地掌握僭主統治的微妙。根據佛羅倫薩當時的法律,如果被人視作獨裁者就可能被流放。美第奇家族一直透過一種特殊的統治法——以城市公共事業贊助者的名義,修建廣場、禮堂,給教會捐錢,贊助傳統狂歡節日——從而實現在公民社會壟斷權力的意圖。正因如此,美第奇家族雖沒有佩戴過皇冠,但卻是佛羅倫薩真正意義上的君主家族。一切公民制度機構都沒有改變,它卻一步步將共和國逐步轉化為君主國,成功繼承了過去寡頭政治的統治方式。美第奇家族到1737年最後一個王朝覆滅前,出過三位羅馬教皇、三位法國皇后和托斯卡納大公爵,勢力範圍延伸至整個歐洲。

從掌控佛羅倫薩金融到問鼎佛羅倫薩政治的美第奇家族,可以追溯到1201年,當時奇裡西莫·美第奇(Chiarissimo de’Medici)是群眾議會的議員。

到1421年,喬凡尼·美第奇(Giovanni Bicci de’Medici)因為對貧民的贊助而受到人民的擁戴。

1428年,喬凡尼死後留給兒子柯西莫(Cosimo de’Medici)好的聲譽和鉅額的財富。柯西莫不僅具有卓越的政治才能,而且受過良好的教育,他精通拉丁文,還懂希臘文、希伯來文和阿拉伯文,他的興趣廣泛,對文學、藝術和學術的關心絲毫不遜於財富和權力。

柯西莫的後繼者繼承了他對藝術的熱愛,他的兒子皮耶羅(Piero de’ Medici)和孫子洛倫佐(Lorenzo de’ Medici)都是15世紀重要的藝術贊助者。

這個家族與文藝復興的三聖——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淵源很深,如今我們在美第奇禮拜堂中看到的美第奇家族墓園,就是米開朗基羅為報答知遇之恩而親自設計的,其中又有四尊分別以《黎明》《黃昏》《晝》《夜》為主題的半臥人體雕像最為經典,屬於米開朗基羅生平最偉大的作品。達·芬奇也受到過他的贊助,經常出現在他的宮廷聚會中;拉菲爾1518年以洛倫佐為原型畫過一幅肖像作品,2007年在倫敦拍出了2。3億元的天價。

沒有美第奇,佛羅倫薩就稱不上神奇

為了贖罪的藝術

美第奇的藝術投資,拋開權謀論,還有一層緣由,那就是罪與罰,也許那就是金錢和藝術聯姻的另一層心理。

中國人會說“為富不仁”,馬克思說“資本的原始積累都是血淋淋的”,銀行家們必然會下地獄嗎?對於15世紀的基督徒而言,這是個問題。《聖經》,如同《可蘭經》那樣,明確地判定了以獲利為目的的放債實為有罪,而大多數銀行業務即是以放債為基礎的。因此,在部分基督教國家,放債之事留給了猶太人做。然而,中世紀時候,在義大利,聰明的基督教徒開始鑽銀行禁令的空子,他們控制放債者,收取還債期間的費用,他們不買賣商品,他們買賣時間。而買賣時間是上帝許可的。

就這樣,國際金融業在佛羅倫薩興盛。而美第奇家族成為佔絕對主導地位的玩家。

同時,銀行家的靈魂在掙扎,在清點錢財的夜晚,對死後地獄之火的恐懼感燒灼人心。這段期間的藝術家為他們創作了大量的宗教藝術作品,以幫助他們死後也許能夠逃脫經書預言的懲罰,也是文藝復興早期的主要作品,不同的是,這些畫作中的信徒開始帶著商業時代來臨的個性炫耀,對成功予以肯定,頌揚著自我的果敢、魄力、意志力與創造力。

波提切利的《三聖來朝》無疑是最好的例子,這幅畫中的所有人物都是美第奇家的臉孔,代表虔誠朝聖上帝的整個族群。美第奇家族,從藥販子再到羊毛商人的柯西莫一世,透過壟斷手段開始轉型為銀行家,據說柯西莫經常和主教一起討論暴利的問題,以及如何補償這一困擾著銀行家一生的罪孽的問題。

沒有美第奇,佛羅倫薩就稱不上神奇

但如果這幫富人就只有這種追求,這些從老虎錢幣機滾出來的作品,也許藝術的高度到富人肖像畫、《三聖來朝》這種發展階段便會戛然而止。

從另一個層面來說,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們其實大多沒有受過高等教育,那些古典題材是怎麼得到的?米開朗基羅僅僅是受到了拉奧孔的啟發,就可以顛覆性地再創古代希臘羅馬世界嗎?

這自然要說到美第奇家的座上客。

佛羅倫薩的盛宴狂歡

美第奇家族統治佛羅倫薩近3個世紀,喬凡尼·美第奇是家族裡第一個贊助藝術的,他援助過用透視法等徹底改革繪畫的馬薩喬,委任布魯內萊斯基修建了影響歐美建築500餘年的佛羅倫薩的花之聖母大教堂。美第奇家最初是在修建城市公建和私宅中建立起了文化領袖的地位。建築作為權力的手段,在後代權貴中屢見不鮮。君主禮拜堂(La coppella dei Principi),是為了顯示其財富和榮譽,於17世紀時建造的禮拜堂。大量使用寶石和大理石,花費了大量時間和金錢建造起來的豪華建築真讓人咋舌。並開展了大量的設計競賽,許多藝術大師從中脫穎而出。

沒有美第奇,佛羅倫薩就稱不上神奇

柯西莫·美第奇

他的兒子柯西莫·美第奇不像父親那樣只關注於建築,興趣非常廣泛,對藝術中的各種風格也都採取了寬容的態度。一位柯西莫的同時代的人維斯帕夏諾(Vespasiano)曾經這樣寫道:

“他在和畫家或雕塑家打交道時,他對此所知甚多,他家裡藏有一些出自著名大師之手的作品。他對雕刻極內行,並非常寵愛雕刻家和一切有德才的藝術家。他是建築家、畫家和雕刻家的好朋友。在他的時代雕刻藝術無人問津。為了防止多納太羅(著名的雕塑家)遭此命運,柯西莫委託他製作聖洛倫佐教堂的一些銅雕佈道壇,並且每週給他一些錢,足夠他和他的徒弟們用,他就這樣養活他——柯西莫對任何有某種特長的人總是這麼慷慨。”

而該家族中最出名的人,是喬瓦尼的孫子洛倫佐·德·美第奇,史稱“豪華者洛倫佐”,他是文藝復興盛期最著名的藝術贊助人,他曾勝利地領導了反對羅馬教廷控制的鬥爭,在當時享有很高的威望,被稱為“義大利天秤上的指標”。這位熱愛奢侈的政治家喜歡寫詩,接納或邀請文學、哲學、藝術各界人士到他的“學園”中從事創作和研究;他還在私人的聖馬可花園中舉辦雕塑學校,並慧眼獨具,把其中一名13歲的窮學生帶回宮中精心培養,這名窮學生就是後來最偉大的雕塑大師米開朗基羅。洛倫佐在資助作家和學者方面毫不吝嗇,為此還專門設立代表在歐洲尋找各種書籍和手稿,帶回兩百多部希臘作品回佛羅倫薩,儲存在被稱作“柏拉圖學園”的別墅中。這可能是最早的文化遺產保護行動,當時轟動一時。

沒有美第奇,佛羅倫薩就稱不上神奇

豪華者洛倫佐

他的慷慨吸引了很多文人集聚在美第奇的沙龍中, 這些文人按中國的說法類似於孟嘗君的食客,其中的佼佼者有新柏拉圖主義者菲奇諾、文學批評家蘭迪奧,古典學者和詩人波利齊亞諾。這些,正是代表著文藝復興人文主義改革的先鋒人士。

給波提切利的《春》講解題材的可能是詩人波利齊亞諾,他向畫家描繪了古人心目中維納斯從海中出現的情景。維納斯乘著巨大的貝殼,從海中浮現。在飄落的玫瑰花中,抱著克洛麗絲的風神,從天上飛翔而來,吹氣將貝殼推向岸邊,在那裡,手持紫紅色斗篷的仙女正準備迎接她登岸。波提切利畫中的維納斯,體態輕柔嫋娜、雙手優美地遮掩玉體,她的姿態源於古典的維納斯雕刻,然而她那誘人的天真面容則屬於新的傳統,常見於波提切利所畫的聖母像。

沒有美第奇,佛羅倫薩就稱不上神奇

而米開朗基羅的傳記作家孔迪維告訴我們,米開朗基羅尚未成名時,受僱於美第奇花園時,詩人波利齊亞諾也常給米開朗基羅講述古典故事,激勵年輕的藝術家學習。有一天,他建議米開朗基羅以半人半獸之戰等為題材進行創作,為此,他詳細地講解了故事的每一個情節。可見,新柏拉圖主義者菲奇諾圈子的文人常給藝術家提供創作的方案。

由於和主人一樣的精神趣味,他們崇尚柏拉圖思想中的精神力量,而這種精神力量是菲奇諾對柏拉圖重新解釋的結果。菲奇諾深信,現實的事物並非是真正的事物,而是真實事物的陰影或影象。人的靈魂,是非物質的,包含著內在之光,即受上帝之光吸引的內在精神。他以為,柏拉圖的哲學傳遞的就是這個資訊,中世紀人信奉的亞里士多德的哲學是錯誤的,因為它提倡更科學地看待自然,更注重物質因素,這在本質上是異教情懷。菲奇諾從柏拉圖學說中演繹出了自己的思想,他認為上帝的創造是愛的作品,人類的愛就是對美的渴望,而對美的渴望最終就是對上帝的渴望。菲奇諾的推論並沒有什麼獨創性,也根本經不起邏輯的分析。但是,他這樣的理論給了富有的美第奇家族莫大的安慰,也是對當時美第奇沙龍中所有藝術家的啟迪。

出於對恩主的感激,喬爾喬·瓦薩里(Giorgio Vasari,1511?1574年)出版了《義大利藝苑名人傳》第一版。17年後,他又修改出版了第二版。他在兩版的獻詞中,都將自己的心血奉獻給了佛羅倫薩的統治者柯西莫·德·美迪奇。

沒有美第奇,佛羅倫薩就稱不上神奇

憑藉鉅額資金、行政權力和鑑賞能力,美第奇家族在佛羅倫薩造成了一種集體性的文化崇拜,這對藝術家個人創作心態的提升,對一場思想文化運動聲勢的形成,都極其重要。這座城市的市民並不是天生具有高超審美水平的,但他們在兩百多年的時間內一直追隨美第奇家族在追趕著潮流,這種追隨,歷史上稱它為佛羅倫薩的文藝復興史。

藉著權貴者的恐懼、鑑賞者的高明、人文者的驕傲,一批對人文主義和藝術充滿熱愛、有著獨到眼光的贊助者,與那些傑出的藝術家一起將文藝復興藝術推向了頂峰。

終結“豪華者洛倫佐”時代的,是一系列歷史事件:

法國國王查理八世入侵佛羅倫薩,美第奇家族的統治被推翻;

佛羅倫薩的新掌權者、宗教改革家薩佛納羅拉發起了反對奢華的佈道運動,美第奇式的奢華,及它所帶動的藝術思潮和創作風氣,受到致命的衝擊。

金錢與縱慾、道德、偽善和撫慰的故事隨著佛羅倫薩銀行家家族的衰敗而遠去。

如今,豪門已湮滅,而留下來的宮殿,則日復一日地繼續開演金錢與藝術的故事。

作者:陳米 馬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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