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情詩12首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博爾赫斯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

絕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已死去的祖輩

後人們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親的父親

陣亡於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邊境

兩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胸膛

死的時候蓄著鬍子

屍體被士兵們用牛皮裹起

我母親的祖父

那年才二十四歲

在秘魯率領三百人衝鋒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馬背上的亡魂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營字造句,不和夢交易

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於你生命的詮釋

關於你自己的理論

你的真實而驚人的存在

我給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飢渴

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思念    博爾赫斯

整個生活至今仍是你的鏡子,

每天清晨都得從頭開始。

這種情況難以維繼,

自從你離去以後,

多少地方都變得空寂。

就像是白天的日光,

完全沒有了意義。

你的容貌寓寄的黃昏,

伴隨你等待我的樂聲。

那個時候的千言萬語,

我都將親手從記憶中滌除蕩淨。

你的不在就像是,

恆久地吞吐著無情火焰的驕陽。

我該將心藏於何處,

才能免受炙烤的灼傷。

你的不在緊緊縈繞著我,

猶如套在脖頸上的繩索,

恰如落水者周邊無邊無盡的汪洋。

林之木 譯 鳳凰微改

海的比喻

文/谷川俊太郎

不是人看海

而是海看人

用亙古不變的炯炯眼神

不是人聽海

而是海聽人

用無數潛伏水底的貝殼的耳朵

沿一條水脈 人啟程

向著永不消失的地平線

任狂躁的風暴和平靜的水浪擺佈

一副碗筷幾口鍋

洶湧澎湃充盈欲滴的情感

將女人和男人連結

然而還有比這更深更強的東西連結著兩個人

那就是完整的大海

它無倦地重複卻依然美麗

不是人在歌唱海

而是海在歌唱

和祝福著人

田原 譯

第四十九首 

谷川俊太郎

有誰知道呢

在愛情中死亡的我

寧可那麼溫柔地培育慾望

為了再掠奪世界的愛

盯著人時

生命的姿態讓我回歸世界

但是,年輕的樹木和人的形象

有時在我心中變成同樣的東西

不曾為心命名過

閉口不言宣告著我的所知

莫大的沉默,攫取

可那個時刻我也在沉默

然後我也如同樹

掠奪世界的愛

田原 譯

歐羅巴 

沃爾科特

滿月如此強勁,我分明能夠看見

椰子樹投在平房上的彼此簇擁的影子;

那些白色的牆壁正因失眠而慍怒。

星星們一滴一滴地漏在

海杏樹的鐵甲片上,壞笑的雲彩 [1]

皺成一團,像是明媚的床單。

浪花那永不滿足的淫蕩的呻吟

穿牆過來,而我感到我的心

也在月光下一片空白,塗改著

白晝設計的毫不含混的圖案,

將樹影改編成浪沫中彎曲的少女的身體;

再近一點,卻是一座黑色的山丘,

帶著溫存的呼哧聲,在靠近 [2]

正向酥胸上潑灑銀波的赤裸少女。

假如貞潔的月亮沒有迅速拉上黑雲的簾子

讓雙方的影子交合在一起,

他們恐怕還保持著得體的距離。

她與那華麗的閃光調情,是的,可一旦

你臣服於人性的淫亂,你就能

透過月光看清他們究竟是什麼,

那是扮成配種的公牛或是發情的天鵝的諸神——

就像是極盡煽情的農夫的手抄本。

有誰看見過她白皙的雙臂勾著他的犄角,

她的大腿在他們大幅起落的馳騁中死死地夾住,[3]

誰又看見過,伴隨著盡情釋放的噝噝的白沫,

她白嫩的肉體聚起一個星座,發出白磷般的微光,

正如鹹膩的黑暗裡,野獸和美女一起來了?[4]

和從前一樣,那裡什麼也沒有,

只有泡沫在楔入天際的熹微,

再穿透精細的,鑲著銀釘的甲冑,

像他黯淡的毛皮上仍在顫慄的水滴,

那隆起和犄角也都消解並潛隱於群星之中。

(阿九譯 )

拳 

沃爾科特

緊握著我心臟的那隻拳頭

稍稍鬆開;我大口呼吸

這份明快輕鬆,但它又再次

握住。我何曾沒有愛過

這愛的痛苦?但這次它超出了

愛而達到瘋狂。它有著

瘋子一樣的鉗握;這是在嚎叫著墜入

深淵前,死死扣住

非理性的懸崖。

心啊,就這樣緊緊地扣住。

這樣,至少你還能活著。

(阿九譯 )

高窗 

菲利普·拉金

當我看見一對年輕人,

猜想他在操她,而她

在吃避孕藥或戴子宮帽,

我知道這是天堂,

每個老年人都曾畢生夢想——

束縛和姿勢被推向一邊,

像一架過時的聯合收割機,

而每個年輕人順著長長的滑道

滑向幸福,無休無止。我不知道

四十年前,是否也有人看著我,

並以為,那就是生活;

不再有上帝,不用在黑暗中

為苦境而焦慮,也不必藏匿 你對神父的看法。他

和他的命運將順著長長的滑道一路滑行,

像自由的流血的鳥。隨即到來的是

關於高窗的思索,而非詞語:

那蓄含陽光的玻璃,

在那之外,是深湛的空氣,昭示著

虛無,烏有,無窮無息。

舒丹丹 譯

愛情又來了 

菲利普·拉金

愛情又來了:自摸在三點十分

(現在他肯定已經把她接回家了?),

臥室熱的像一個烤箱,

飲料都喝光了,還沒有表明

明天怎麼見面,以後怎麼辦,

還有那種尋常的痛苦,正如腹瀉。

另一個人在摸她的乳房和陰門,

另一個人淹溺在那睫毛大開的逼視裡,

而我本不該知道這些,

或覺得很滑稽,或者蠻不在乎,

甚至……但為什麼還要寫下來?

還把這個因素分離出來,

它就像一棵樹蔓延到他人的生命裡

並在某種意義上驅使著他們,

為什麼對我就不起作用。

那是很久以前與暴力有關的

一件事,也是錯誤的獎勵,

是囂張自大的永恆。

聖誕節 

埃爾莎·拉斯克—許勒

有一次你在傍晚時分向我走來

輕柔地離開我所喜愛的星星

嘴裡含著被期盼的愛情誓言

所有枝條已修飾一新地等待。

啊我知道,然後我將重新發光,

因為你點燃了我潔白的蠟燭。

“何時?”——自從遇見你我便問道——“何時?”

我用你的金髮為自己剪出一個天使

以及對我而言早已化為烏有的夢。

啊我愛你,我愛你,

我愛你!

你聽見了嗎,我愛你——

在你認出我,我認出你之前,

我們的愛情已經漫遊了彗星般的年代。

本能 

埃爾莎·拉斯克—許勒

燃燒的生命的力量驅趕著我,

我所不能抑制的情感,

以及呈現出形狀的絲線,

像狼群一樣向我襲來!

我迷失在散發著香味的陽光燦爛的白天……

黑夜被我的叫喊聲震撼。

我的慾望像刑訊時的哀告一樣呻吟

它掙脫自身的鎖鏈而獲得自由。

它乘著顫抖的、閃光的翅膀

飄向充滿陽光的山谷年輕的懷抱,

它讓自己被每一絲五月的微風征服

並且任由擺佈地向自然投降。

謝芳 譯

地形學 

莎朗•奧茲

我們飛越國度

到達床,鋪開身體

美妙地躺在一起,就兩張鋪開的地圖

面對面,東方對著西方,我的

舊金山對著你的紐約,你的

火燒島對著我的索諾瑪,我的

新奧爾良深陷在你的德克薩斯,你的愛荷達

閃耀在我的五大湖,我的堪薩斯

對著你的堪薩斯燃燒,你的堪薩斯

對著我的堪薩斯燃燒,你的東部

標準時間嵌入我的

太平洋時間,我的山地時間

打敗了你的中部時間,你的

太陽從右邊迅速升起,我的

太陽從左邊迅速升起,你的

月亮從左邊迅速升起,我的

月亮從右邊迅速升起,直到

天空中所有四個星體

在我們的上方燃燒,把我們密封在一起,

我們所有的城市成雙成對,

所有的州聯合在一起,一個

國家,不可分割,完全自由而公正。

牛遁之 譯

帝王蝶 

莎朗•奧茲

整個早上,我坐著時,想著你,

帝王蝶正在飛過。七層樓上,

向著河左岸,它們在努力朝南飛,

它們的翅膀那枯紅色是你的

像屠夫的手,浮雕般的

紋理像你的疤痕。

我幾乎感覺不到你厚重而粗糙的

手掌在我身上,你的撫摸是如此之輕,

皸裂的刮擦聲如一隻昆蟲的腿

跨過我的乳房。以前沒人

撫摸過我。我不曉得儘量去

張開我的雙腿,但感覺到你的大腿,

羽毛似的,有紅色、金色的體毛,

張開著

在我的兩腿之間

像一雙翅膀。

我的鮮血絞鏈似的印記在你大腿上——

一個有翼的生物,釘在那兒——

然後你離開,當你一次次

要離去時,蝴蝶們全部飛動

越過我的窗,向南飄浮著

為了它們的轉化,在夜裡交換

邊界,那瀰漫的血紅

它們的雲,我的身體在你的下面,

那大遷徙的美與寂靜。

遠洋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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