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建 || 秋雨芙蓉

秋雨芙蓉

文/陳大建

陳大建 || 秋雨芙蓉

有一種花叫芙蓉,我很早就認識了,因母親在門前栽過,這是木本花,秋天綻放,花朵很大,特別好看。後來又知道了有個村子,也叫芙蓉,在桃渚城附近。村子竟與花同名,這讓我印象深刻,故一直記著這個村子。

但對於小時的我來說,桃渚還是很遙遠的,聽人說離東海很近,得先翻過小芝嶺。其實康谷離東海並不遠,只因周圍存有重重的山,把東海隔成了遠方。後來我常和人一起,翻越了白巖山,到三門境內砍柴。白巖山是康谷最高的山,雖然海拔只有655米,但相對高度並不低,因此站在山巔上,也是一覽眾山小,若是面東極目遠眺,天氣晴朗的清晨,便可遙見東海日出,天際的盡頭,就是海平線。

要翻山越嶺去三門砍柴,是因為康谷一帶的山,早已經被砍光了,雖然眾山依舊在,春風吹又生,但快速復長出來的,都是芒箕茅草之類的。芒箕之類我們叫“毛柴”,雜木柴稱為“硬柴”,毛柴只能自家燒飯用,只有硬柴才可以賣錢,所以到三門去砍柴,砍的都是雜木柴,挑過來不是自家燒的,是賣給外洋人換錢的。開始去三門砍柴是偷,偷砍的人多了起來,便開始有了守山人,無法再去偷砍了,只好糾一夥人來集資,買下那裡的一片山。雙方是憑目測和經驗,毛估估地談妥價錢的,這種極有誤差的交易,俗稱為“判山”,有賭的成分,有時賣方贏,有時買方贏。在付過了山款之後,除了指定的幾棵樹,要留還給山主外,劃定範圍內的柴木,全都歸於買方。

陳大建 || 秋雨芙蓉

由於去三門路途遙遠,必須天未亮就出門了,還要帶上冷飯糰當中飯。每天都是同樣的距離,每天都是同樣的時間,故每回摸黑爬上白巖山頂,都剛好是東方拂曉了,遠景漸漸地明晰了起來,朝霞在眼皮底下慢慢顯現。那時白巖山的山崗上,也已被砍得光禿禿的一片,極像被人剃了一個光頭,因此行走在山崗上,眼前一覽無餘。有一種落葉灌木叫杜鵑,杜鵑喜陽,因山崗上陽光充足,故到處是它的身影,杜鵑生命力極強,再生速度很快,與芒萁能有一拼,而且當年長出的枝條,當年便會開花了,因此山崗上的杜鵑,長得不到一尺高,花團就壓彎了枝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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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巖山上的杜鵑,都屬於紅杜鵑,花朵血紅血紅的,但我們不叫杜鵑花,而叫它柴爿花,看了電影《閃閃紅星》後,才知道有些地方,還叫映山紅。但在我們砍柴人的眼裡,杜鵑只是一種很好的柴,冬季葉子落得光光的,便可夾在乾柴的中間,假冒乾柴賣給外洋人。因此山崗上的杜鵑,是無法長成灌木的,當可作為柴的時候,就會被人砍走了。時過數十年之後,退休的我愛上花花草草,才知道杜鵑年年被人砍掉,等於年年有人給它剪枝,因為繁殖是生命的本能,再生的杜鵑深感有了危機,為了讓自己的物種延續下去,便更是拼命地開花。故到春暖花開的季節,超級繁多的紅色柴爿花,便貼著地面一齊怒放,山坡起起伏伏的形狀,就在連成片的花朵上,準確地呈現了出來。每當東海日出時,那火紅火紅的霞光,映照著難以窮盡的柴爿花,那種接地連天的紅,除了稱其為壯麗,再也找不到更準確的形容詞了。然而那時的我,乃是井底之蛙,不懂什麼叫詩意,面對如此壯麗景象,最多說句蠻好看的,就把大自然之大美,一筆勾銷掉了。只因海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故盼望著有一天,能站在大海的邊上,目睹真正的大海。

陳大建 || 秋雨芙蓉

有個鄰居大娘,是桃渚那邊嫁過來的,她是個裹了足的女人,典型的三寸金蓮,走步細細碎碎的,這種病態的婷婷娜娜,或許在封建男子的眼裡,便是標準的女性之美。我懷疑這個鄰居大娘,從出嫁那一天起,被人用小轎抬過了小芝嶺,就再也沒有回過孃家了,因為被泯滅了天性的小腳,是無法翻山越嶺走這麼遠路的。她可能特別懷念自己的故鄉,總會不由自主地講述桃渚的陳年舊事,有時就會連帶著講到了大海,故我很喜歡聽她的訴說。她家有一間半屋,一間是街面,半間是穿堂,準確地說,她家樓上是一間半,樓下卻只有一間。我家住在她家後面,因此我們到街上去,必須透過她家穿堂。她雖然是個有兒有女的人,但我從沒見過她的丈夫,母親後來告訴了我,她在兒女還很小時,經常和丈夫吵架,可能因為丈夫賭博,也可能還有別的原因,後來她丈夫一摸屁股走人,去了寧波永不歸來了,聽說後來在那邊,也已經有了家室。她是個心高氣硬的女人,也就沒有再嫁人了,獨自拉扯著兒女。幸好有一間臨街的屋,就做些吃食賣賣,五天一市,如此度日。

我母親雖然也裹過腳,但只裹了一半,就辛亥革命了。兩隻腳解放了,可惜雖未裹成小腳,卻也有點兒變形了。鄰居大娘年歲比我母親大,但特別的敬重我母親,一旦有了什麼事,必得找我母親商量。我母親雖然不識字,卻憑公認的人品與智慧,成為村裡婦女界中人人信服的自然領袖。我母親可能覺得她命苦,生活真的很不容易,總是處處關護她,凡是她家的事情,我母親總願意插手。後來她女兒出嫁了,不知為了什麼事,與丈夫爭吵起來,雙方都不肯示弱,一個賭氣說要離婚,另一個跟著賭氣說離就離,於是就一起去辦手續。那時鄉公所設在康谷,他們直接去了鄉公所。當時正值解放之初,舉國上下反對封建,大力提倡婚姻自由,凡一方提出離婚的,不需要什麼理由,都會准許離婚的。再說雙方是一同到場,而且都同意離婚,故當場就解決了。其實兩人都只是嘴上硬,心裡並不想真離的。走出了鄉公所後,女的回到了孃家,男的竟然也跟了來。鄰居大娘見女兒哭哭啼啼的,問明瞭情況後不知所措,急忙把我母親叫了去。我母親把他們大吵了一頓,各打了五十大板,責令他們立即回去,對誰都不要提這件事。小兩口就帶著離婚證,很聽話地回去了,後來子孫滿堂。外界誰都不知道,或許連他們的子女,也對此聞所未聞。後來鄰居大娘又娶了媳婦,或許由於她剛強有餘,智慧不足,婆媳關係搞不好。每每婆媳吵了起來,都是我母親去擺平的,我母親的話,她媳婦也服。

鄰居大娘自從與媳婦不和後,就不喜歡待在自己的家裡,一旦有了空閒,就到我家裡來,和我母親閒聊。我就是從她們的閒聊中,一點點地知曉了,有關桃渚的一些情況。原來桃渚有城裡城外之分,城裡逢二逢七市日,城外逢四逢九市日。康谷一個月只有四市,桃渚一個月竟然有八市,當時我好生奇怪,難道大海的邊上,就不一樣的嗎?再後來我就知道了,離桃渚城不遠的地方,有個村子叫芙蓉,與我家門口的花同名,鄰居大娘的孃家,就在這個村子裡。

歲月如河,淘盡世事,鄰居大娘和我母親,早已迴歸大自然了,連大娘家的屋,也因為新村規劃,被夷為平地。鳥兒飛過,不留痕跡,屋宅在過,沒存痕跡,她們活過,更無痕跡,人如螻蟻,世代更替,人生不過百年,無所謂意義,無所謂悲喜。然而“芙蓉”兩個字,卻固執地留存在我心裡,偶爾還會漂浮起來,清晰地呈現在腦際。記憶這種東西,有時會捨本求末,因此每當看到芙蓉花開放了時,都會想起曾經的這個鄰居大娘,是從桃渚的芙蓉村嫁過來的。後來有一次在湘西旅遊,到了本叫王村的芙蓉鎮時,就突然聯想起了東海邊上,也有個村子叫芙蓉,雖然自己從沒去過。不管因為什麼原因,想起了“芙蓉”兩字,一個三寸金蓮的女子,走步細細碎碎的形象,就會驀然浮現在眼前。

七十年代末,或八十年代初,小芝與桃渚通了公路,但那是盤山公路,沙石鋪就的,彎來繞去的,顛顛簸簸得很,班車也不多。進入二十一世紀後,小芝嶺打通了隧道,路程一下子縮短了,車子從康谷開到桃渚,竟半個多鐘頭就夠了。自從自己買了車後,距離感更是煙消雲散,再加上重修了鄉下老屋,經常會到康谷住住,故到桃渚那邊逛逛,便如家常便飯了。

陳大建 || 秋雨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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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渚美景

陳大建 || 秋雨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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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儘管爬過了桃渚的石柱峰,欣賞過了桃江十三渚,走進過桃渚城爬過古城牆,到達過武坑欣賞過仙人擔,目睹過天下奇觀珊瑚巖,甚至還到過海邊的紅腳巖,但都由於來去太方便了,就是沒有特地拐個彎,到那個叫芙蓉的村子看看。

自從芙蓉村進入了省古村落保護名錄後,才知道這個存在心裡數十年的村子,原來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故重新燃起了去那裡看看的念頭。那次杜橋文學協會組織的,去桃渚芙蓉村的採風活動,可惜我卻因故未能成行。後看到了文友們拍的照片,讀到了他們寫的遊記,更是被吊起了胃口。特別是文學愛好者黃錦麗老師,就是芙蓉村的女兒,那次採風活動,就是她做東,在她的孃家,招待文友們的。後來我開玩笑說,你得補我一餐飯。她說好,一定補。於是一言為定,終於約好了,國慶節最後一天,一起去她孃家地看看。為了去芙蓉村更方便些,我特地宿到康谷老家去。

轉天早晨,天很灰暗,似乎要下雨,因為有約在先,便和妻子同去。四個輪胎轉動起來,眨眼間就過了小芝鎮。小芝嶺隧道兩頭的路旁,都種有芙蓉花,此時正好開放,大朵大朵的花,有紅有白的,令人爽心悅目,彷彿為了迎合我此行的心情,特意開放得這麼嫵媚似的,

小芝嶺隧道並不長,過了隧道就往下行,看到路旁有個標誌碑,上有“國家地質公園”字樣,便停下車來拍照,以備好發朋友圈。趁機給黃老師打個電話,報告一下自己的行蹤,並問她,要不要把蔣老師帶去,答覆是一定得把他帶去。下了坡就是上蔣村了,車停在蔣老師家門口,強壯的蔣明考老師,還在自留地裡流汗,得知後連忙趕回家。他本來是計劃回椒江的,或許看得起我,盛情難卻之下,讓老婆帶孫子孫女先回,自己則上了我的車。於是就由他帶路,朝芙蓉村出發。蔣老師說很近的,就一點點路程。不料天突然下起雨來,幾乎沒有過度,就噼裡啪啦的,成了傾盆大雨,連雨刮都刮不及,視線非常模糊。幸好如蔣老師說的,芙蓉村離他家很近。車子離開了公路,拐進了水泥村道,再轉了幾個彎,芙蓉村就到了。由於雨下得實在太大了,連蔣老師這般的火眼金睛,都認不清黃老師孃家了,結果車子從她孃家門口開了過去,到了芙蓉小學旁邊又倒了回來。終於找到了黃老師孃家,可是根本無法下車,那條有些坡度的水泥路,已成了一條水流湍急的河。我只好把車衝上斜坡,停到她孃家的門口去,以此縮短車門到屋的距離。

然而雨一發不可收拾,一陣接一陣的,秋天顯然不講道理了,用夏天的粗暴來對付我們,或許老天已經看出來了,這夥人不像真正的客人,沒有必要太講究禮節。然而黃老師的娘,卻把我們真的當客了,拿出了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古董茶具來招待我們。我一邊品味著香茗,一邊看著門外的暴雨,心想看來今天選錯了日子,逛芙蓉古村要成泡影了。正在百無無聊之中,林熱軍老師終於來了,他也是開車來的,下車時折騰了好一番,最後還是溼了衣服進屋。我說這種天氣,姓林的不該出來,大家遭了大雨淋,都是姓林的原因。過了一會兒,俞國江打來電話,說自己已到達芙蓉村了,但找不到黃老師的孃家,其實他上次已來過的,都是大雨惹的禍,他也迷失了方向。黃老師只好打著傘,冒著大雨站到路邊等他。黃老師海拔雖然不高,但站在門口的斜坡上,竟然也成了燈塔。俞國江馬上就發現了,一輛車隨即靠了過來,原來他今天沒騎摩托,是兒子用車送他來的。高高的斜坡已被我佔用了,他兒子只好把車停在對面,車的四周一片汪洋,俞國江兒子過不了水泥路,最後只能“強渡大渡河”,後果是旅遊鞋裡可養魚。俞國江說,出門時沒下雨的,一上了高速後,就大雨如注了。這種鬼天氣,竟然無人爽約,值得點贊吧。

真是奇了怪了,秋天的雨,怎麼會下得這麼大,根本沒有要停的跡象。於是這幫喜歡寫點東西的人,只能圍坐在黃老師孃家裡,眼巴巴地看著外頭大雨如注,寸步不能離開。我竟然傻傻地冒上一個念頭,想這種雨不能再叫傾盆大雨了,應該叫做傾缸大雨才對,莫非吳剛喝了桂花酒,醉意朦朧中不小心,打翻了嫦娥家的水缸?大家一人捧著一隻手機,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題大多粘在詭異的秋雨上,沒一點有關文學的內容。只見黃老師老公進進出出的,獨自在廚房裡忙忙碌碌,一班人就乾等著吃他的大餐。而黃老師一直陪著我們,不時給大家加上茶水,表現得非常的客氣,也可能是故意藉著陪客人,掩飾自己廚藝太差的弱點。反正這頓大餐的功勞,要全歸給她的老公。她的老公果然很客氣,有魚有肉有蟹有蝦,弄了整整的一大桌,並且樣樣口味特佳,他可能也把我們視為上客,把自己燒菜的秘訣,傾缸而瀉了。可惜我們不把自己當客人,面對美食都失去了矜持,開吃後便狼吞虎嚥起來,各自以肚皮大小為標準,更可惜的是,開車的都不能喝酒,錯過了暴露本性的機會。

雨還在下著,下得人心煩,一幫人相約而來,只為吃頓大餐,有點說不過去,因此待雨稍小了一點,大家都紛紛說道,去看看古屋吧。於是一行人都戴著傘,從黃老師孃家魚貫而出,秋雨打在眾多的傘面上,一路轟然作響,響得毫無音樂感。黃老師當然是嚮導了,我們跟在她的後面,一路東張西望的。有那麼多的雨傘,排著隊往前移動,或許也是一種風景,於是時不時地會飛來,芙蓉人疑惑的冷眼,雨還下得這麼大,這夥人要去幹麼呢?沒走了多少路,我發現了芙蓉村,有錢人還是比較多,很多別墅式的新房,都造得很是高大上,但這不是我們要關注的,故只瞟它幾眼就過去了。

我一邊走一邊問黃老師,村名為什麼叫芙蓉?這是一直存在我心底,數十年了的疑問。黃老師回答說,村後有座山,狀似芙蓉,故而得名。接著她就開始指指點點,講述起了芙蓉村的歷史。但我這隻耳朵孔進,那隻耳朵孔出,幾乎沒留下什麼。

由於雨一直下著,本來是走馬觀花,倒成了蜻蜓點水,大家無心詳細觀察,都是走過路過的心態,說是在遊覽芙蓉古村,實則在舊物間躲躲閃閃,只怕雨打在什麼上,濺溼了自己的衣褲。到了古村落的中心地帶,我看到斑駁的石頭牆、亂石拱砌的圓洞門、灰色的瓦片木屋,各自孤獨地坐落在那裡,呈現明清和民國的遺風。但令我失望的是,很多的上了年歲的建築,都已經殘缺不全了,雖然還有些矗立在那裡,卻不過是歲月的孤證,周邊原有的整體建築,都早已經湮滅殆盡了。我環顧四周,發現殘存的老房子,委屈地龜縮在那裡,被一座一座的現代高樓,切割得零零落落的。還有形狀不同的條石,散落在路邊的角落裡,憑藉條石本身的氣魄,猜想它們一定輝煌過,但不知在曾經的歲月裡,它們都扮演了什麼角色。

陳大建 || 秋雨芙蓉

一行人跟隨著黃老師,穿過了孤零零的石頭門洞,踏上了被腳底磨光的臺階,走進了到處是瓦礫的道地,漫步在佈滿青苔的石板上。又來到了一個院落子裡,這裡原來是個雙透裡,或者叫兩進院,外院已經全部毀了,僅留下一個高高的照壁,顯現著昔日的架勢,照壁孤零零地,默然傲視著來人,從它旁邊經過,頓感自己渺小。進了裡院,院屋也倒了一半,有幾間正在塌毀,腐朽的行與椽,像漁民曬鯗一樣,掛在失去瓦片的屋頂。隔壁那間明顯修過了,聽到我們的說話聲,走出了個獨居的老太,老太告訴了我們,以前這個院子,是很緊氣的,說起話來,都是甕甕聲的。可想而知,這個規格不俗的兩進院,當年是何等風光自豪。然而如今,朽敗景象讓人觸目驚心,難怪老太蒼老的音調裡,透現著無奈和淒涼之感。踏在院子裡滿地的瓦礫上,我感應到了原有建築的氣度,並未因為衰落而完全消失了,心裡不免冒出了一句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又聯想到了杜甫的詩:“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芙蓉村較為完整的院落還有幾座,不然就進不了省古村落保護名錄,但目前都還處於自生自滅的境況中,搶救保護工作任重而道遠。雨還在一陣大,一陣小地下著,我們在雨中轉來轉去,也不知轉到了哪個位置。黃錦麗老師說,去看看我家老屋吧。大家當然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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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這個院落的,是一條石板路,曾有人告訴過我,古代鋪石板路,是很有講究的,只有祖上取得過功名的,石板才可以橫著鋪,一般人家只能直著鋪,但對歷史知識缺少深度瞭解的我,不能肯定這是封建等級制度規定的,還屬於民間傳說。但這條石板路,的確是橫著鋪的,莫非此院落的祖上,真的有過功名。我們從雖然已經破舊,但依然很大氣的門口進去,院內感覺果然不一樣,石板道地、條石沿階、廊上雕塑,花格木窗,樣樣精緻,非常規範。為了證明祖上非同一般,黃老師的父親,帶我們去看堂廳,公用的堂廳兩側,還貼著祖上的功名捷報,字跡仍然依稀可辯。然後,黃老師帶我們去看她小時睡過的地方,這是底樓,房間很大,以前應該鋪木板的,顯然這曾經是大戶人家。不過到了黃老師爺爺這一輩,祖上曾經有過的顯赫,卻成了落在頭上的罪孽,他被劃為了地主成分,一家人因此有了曲折人生,故而到了黃老師,她所居住的,僅僅是個空殼,裡面完全失去了,祖上殷實的內容,也就是說,黃老師不但沒有絲毫享受到,輝煌祖業給子孫帶來的好處,更有了生不逢時的人生壓抑。好在一個時代,可以顛覆一個家族的命運,卻抹殺不了這個家族,一脈相承的優良基因,故這個叫黃錦麗的女子,雖然不能成為大家閨秀,卻依然憑著優良的基因,而有了拒絕平庸的特質,她一邊教學生英語,一邊寫自己的文章,顯然在她的心中,依然有一種美好,在不斷地燃燒著。

據說芙蓉村整個村落,分為山根、上園、祥宅、第五份、達道頭、旗杆裡、花臺門。但我根本分不清哪裡是哪裡,展現在我初淺感覺裡的,都是一些歲月的碎片,我根本無法在這秋雨中,把它們完整地拼接起來,或許提早三十年到此,自己就一定能夠看到,一個原版的芙蓉古村。

在雨中匆匆而行,東張西望的,得到的連皮毛都算不上。不過有幾點,還頗有印象,一是那條叫蟠溪的水,從北面環村而過,古時防盜賊用的,一個小小的山村,竟能模仿一座城,利用水來做屏障,可見祖上不乏能人;二是芙蓉古村落中,竟有大祠堂小祠堂,大祠堂的裡面,還掛著一塊金字牌匾,上有“進士”兩字,蒼勁有力,是光緒年廿四年,為進士黃和鑾立的;三是芙蓉人都姓黃,由此我可以肯定,曾經我的鄰居大娘,也是一個姓黃的人,或許與她同輩的親人,如今都和她一樣,迴歸大自然了,因此她的孃家地,已經無人知曉了,一個從此嫁出去的小腳女子,曾經在隔山隔嶺的他鄉,日日思念自己的故土。四是芙蓉村後面有座山,芙蓉村人叫白巖影,或應該寫為白巖隱,但杜橋那邊的人,則叫它白巖山。這使我心裡不免一動,想起康谷後面的山,也叫做白巖山,這個三寸金蓮的女子,曾經被一頂小轎,從這座白巖山的山下,抬到另一座白巖山山下,然後就消失在那裡,沒留下任何的痕跡,就像一隻螞蟻,從一棵樹下,爬到另一棵樹下,然後就完成了生命歷程,不免讓我唏噓不已。

的確,一個人是有命運的,那麼一個村子,其實也是有命運的。但願芙蓉古村,不像舊時代的女子,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非常期待,這個有著花一樣名字的村子,將來有一天會涅槃重生。

秋天的雨還在下著,雖然氣勢已經減弱,但依然淅淅瀝瀝的。忽然生出了一個想象,想這連綿不斷的秋雨,或許就是黃姓祖宗們,看到如今的芙蓉村,已經面目全非了,回想曾經有過的輝煌祖業,便止不住複雜傷心的淚水。歸途之中穿過了小芝嶺,發現公路兩旁的芙蓉花,竟然也掛滿了淚珠,彷彿也已經哭過了。

芙蓉花的美麗綻放,是我早晨來時的心情,滿天飄飛的雨絲,是我下午歸時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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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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