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空青
人生該是追求美的旅程。
靜下來，讀讀詩吧。
【引子】
悼亡詩也算古代詩詞裡的一大類，因為題材的特殊性，流傳下來的作品並不是很多，但幾乎每一首都是精品。
因為悼亡詩中，包含了生死與愛情這兩個人類永恆的話題，凝結了詩人對愛情的浩嘆，對生死的茫然。
因為每首悼亡詩的出現，都是出於對亡妻的思念，都是出於內心深處的情愫。
前面已經講過元稹《遣悲懷三首》的前兩首，現在我們來讀他的第三首。
【詩篇】
遣悲懷三首·其三
元稹 〔唐代〕
閒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誦析】
《唐體餘編》中有對這三首詩的總評，值得借鑑：
“真鏤肝擢腎之語（末二句下）。第一首生時，第二首亡後，第三首自悲，層次即章法。末篇末句“未展眉”即迴繞首篇之“百事乖”，天然關鎖。”
第一首詩“自嫁黔婁百事乖”，寫的是生時；第二首“針線猶存未忍開”，寫的是亡後；這一首的詩眼則在第一句，“閒坐悲君亦自悲”。通篇圍繞著自己的悲傷展開。
第一句，閒坐無事，既為你悲哀，也為自己悲哀。人生短暫，百年匆匆而過，你我在一起的日子卻是如此短暫。這是對光陰短暫，陰陽兩隔的悲傷。
第二、三、聯可以合在一起讀。鄧攸沒有後代，自知命數如此；潘岳悼念亡妻並沒什麼真情實感，只是浪費辭章。
我又要怎麼紀念你呢？合葬在一起幽深窅冥，不過是自欺欺人，沒什麼可指望；等待來生結緣更是一個虛幻到極點的期望。
頷聯用了鄧攸與潘岳的典故。鄧攸是晉朝人，南逃時拋棄了自己的兒子以保全侄子，得忠義之名。後來鄧攸就再無子嗣，時人語曰：“天道無知，使鄧伯道無兒。”
潘岳則是魏晉時著名的美男子，史料記載：“嶽美姿儀，少時出門，常為婦人投果滿車而歸。善詩賦，詩與陸機並稱。”但他的德行卻與姿容不趁，詩文中清高忠義，現實裡卻劣跡斑斑。
元稹說他“猶費詞”，既是說已然生死兩隔，詩文不能相通，不過徒然；也是在講潘岳詩中真情實感並不多，不過徒費文章。
這兩聯是在為找不到一種方式紀念亡妻而悲哀。時間很殘忍，讓一切值得紀念的東西都離你遠去。
最後一聯是我每每讀到眼眶都會溼潤的一句。上文提到沒有方式回報、紀念亡妻，這一聯元稹則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唯有徹夜不眠，一直睜著眼睛，才能報答你在世時從未舒展過的眉頭。
有這句詩在，所有說元稹是渣男的言論都應該閉嘴。
對元稹來說，每一次感情都是真心投入，而對自己原配韋氏的感情，就更加深入骨髓。
說回這句詩，終夜與平生的對仗，長開眼與未展眉的對仗都已經超脫了工整而進入化境。
我要一直睜著眼睛懷念起，才對得起你在世時為我奔波勞累的身影，對得起你的憂容愁思。這是一個很重的承諾，沒有人要求他必須為亡妻做些什麼，這是元稹許給自己，許給亡妻的承諾。
後代唐詩選本中對這三首詩評價頗多，尤以蘅塘退士誇讚最激。
《唐賢小在昧續集》評價：字字真摯，聲與淚俱。騎省悼亡之後，僅見此制。
《求志居唐詩選》評價：悼亡之作，此為絕唱。元、白並稱，其實元去白甚遠，唯言情諸篇傳誦至今，如脫於口耳。
《唐詩三百首》評價：古今悼亡詩充棟，終無能出此三首範圍者，勿以淺近忽之。
“勿以淺近忽之”，也就是不要因為這首詩的風格淺近就忽略它，要知道，很多時候最真摯的感情就埋藏最真摯、最淺顯的話語中；越是花裡胡哨地標榜，真誠也就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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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空青
排版 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