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0萬現金 書法家接還是不接

2019年9月28日首屆“中國書法大廈杯”書法大獎賽作品展在合肥開幕,特等獎獲“50萬元獎金”、總獎金額高達640萬元的訊息,一時間讓書壇熱鬧起來。寫毛筆字可以出名,也能賺錢,名利雙收的夢想在沉甸甸的秋天實現了。這樣的訊息很能鼓舞人。但這樣的大獎賽能不能持續下去? 寫出什麼樣的字才能得獎,得了獎和得不到獎,我們的生活會有什麼變化?重金“懸賞 ”,這樣“土豪”的書法大賽,讓人喜來讓人憂——

640萬現金 書法家接還是不接

大賽頒獎現場

有錢不是萬能的

張瑞田(藝術批評家)

電視連續劇《編輯部的故事》有一句經典臺詞:有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當時,我們為錢忙碌著,這句臺詞有一點驚心動魄。 “中國書法大廈杯”書法大獎賽被輿論熱議,源於一個“錢”字。50萬的最高獎金,640萬的獎金總額,讓書法界瞠目,也讓其它藝術界驚豔。無疑,隆重的獎勵,驚呆眾人。 作為非官方主辦的書法大獎賽,由民間資本主導,由書法界資深人士評選,不存在對錯之分。畢竟花掉了那麼多金錢,畢竟耗費了那麼多的人力物力,畢竟讓書法成為了輿論焦點,畢竟讓若干位青年書法家脫貧,如此說來,這裡應該有掌聲。 然而,我看到了另一面,藝術被金錢綁架的一面,藝術在金錢面前甘拜下風的一面。

“中國書法大廈杯”書法大獎賽主辦方頗多創意,以現金形式發放獎金。當50萬元現金,擺在特等獎獲得者的面前,我看到了獲獎者的媚笑,看到了競技書法高潮的瞬間,也看到了書法藝術的無奈和書法家受寵若驚的表情。錢,太有分量了,肆無忌憚遮擋住書家的眼光,遮蔽住書法藝術的生命力量,讓太多的書法人在錢的面前矮小、脆弱。 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任何人對錢都有理性的認知。但是,當我們把錢置於生命之上,對錢的觀察與審視必須開始。有錢不是萬能的。 藝術與錢的關係,是客觀、平等的。這是市場供求關係中的常態。近十餘年,我們感覺到錢的異化,它開始在我們的生活中橫衝直撞,讓我們眼花繚亂,認不清世界,也認不清自己。其實,藝術本身要求我們警惕金錢拜物教;藝術家必須具有人性的視野和社會的良知。藝術的興奮點不是買與賣,那種以營業額為標準的評價體系卑劣無恥,不僅混淆藝術的是非,更會損害我們對書法藝術和書法尊嚴的正確判斷。

“640萬”砸不起多少水花

斯舜威(浙江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評論委員會主任)

640萬在書法圈砸不起多少水花,更不可能引起持續的漣漪,用不了幾天,連個水痕也不會留下; 單靠錢解決不了中國書法展覽和中國書法發展存在的問題,即使靠錢能夠解決,區區“640萬”也只是“灑灑水”而已,於事無補,不足掛齒; 很奇怪,“安徽·合肥中國書法大廈”此前引發的幾個“新聞點”,包括打了一場有關名譽權的官司,都與“錢”有關,不知這意味著什麼? 靠錢引發的所謂“新聞效應”都是轉瞬即逝的,有人稱此事為“刷屏新聞”; “寫字真的能發家致富,今天上午成了事實”、“應該是今年書壇最勁爆的新聞”、“也是今天刷屏的新聞”,都言過其實了,無非自娛自樂而已; 關於“發錢”本身,我無話可說。只要這錢的來路、發放都符合國家有關政策規定,特別是符合稅務部門的規定,如何發是發放者的事情,別人毋庸置喙; 扯開說一句,事實早已證明,一個人有了權、有了錢之後,想要到書法圈混一點名堂,靠“權”、“錢”是沒有多少用處的,還是應該遵循書法自身的發展規律。這一句感慨,只是感慨而已,不針對某件特定事件、某個特定個人; 最後,要祝賀獲得50萬獎金的4位特等獎獲得者,以及分享這640萬的其他獲獎者,你們靠自己的書法勞動獲得了這些獎金,問心無愧、心安理得,只要有人肯出錢,只要拿到錢後按規定繳納個人所得稅,再多一些又何妨; “安徽·合肥中國書法大廈”今後或許還會製造一些與錢有關的“新聞”,諸位大可不必大驚小怪,呵呵一笑即可。

藝術不需要大賣場

興安(畫家、評論家,北京作家協會理事)

寫字可以賺錢大概是叫了“書法”這個名稱以後,也就是它成了一門行當(藝術)之後。過去它就是一種書寫方式,人們記事或者彼此交流,它跟人的生活是密切相關的。古人寫字掙錢,大都是窮秀才乾的事兒,比如給人寫副對聯,替人寫封信啥的,純為餬口。真正的所謂書法家寫字賣大錢的,都是其身後事了,與本人沒有多少關係,書法家們寫字也不會想到每平尺多少錢之類的回報。就如畫家,除了宮廷畫師,有多少畫家是為錢而畫畫的呢?不光如此,不少大畫家生前還窮困潦倒,不名一文。所以,我看了這個書法大賽用幾大摞現金髮獎金,感覺就像民營公司土豪老闆發年終獎,或者是某個村召開的分紅大會,總是無法與書法聯絡起來。

這年月有土豪支援書法,扶持藝術是好事,說明人家至少看得起文化了,有眼光,捨得出血,但用得著這樣明目張膽、刀光劍影嗎? 我也贊同資本進入藝術市場,對藝術品的提升和增值起到推動作用,只要它看準藝術家和作品,不離譜、不作假,我都是會接受甚至支援的。但是書法大賽以這種高調,其實不是高調,而是顯擺和炫富,是對書法這種國粹、高雅藝術的一種輕慢,在那個場合,主角是金光燦燦的錢,而不是書法本身,更不是書法家們。我不懂書法,也無法評判獲獎者書法的優劣,但我知道寫書法應該是清高一點的事情,它與俗媚或功利是有界河的。說到錢,它也不是壞東西,但是它沒有必要衝上前臺向社會和我們秀肌肉吧。錢是什麼?是資本,它有市場法則,有自己的規律,它是一種由小變大、由無生有的資本時代的經營方式。最基本來說,如果現在有誰還抬出紙幣來炫耀,讓人一張一張數,一摞一摞地看,那就太老土了。 藝術需要儀式感,而不是大賣場。贊助者應該以更文明的方式支援和運作藝術,書法尤其如此。

重獎抑或嗟來之食

楊吉平(山西師範大學教授)

魯哀公問儒服於孔子,孔子以儒行應之,曰:“儒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不祈土地,立義以為土地;不祈多積,多文以為富。”幾千年以來,中國的讀書人正是沿著這個路子,創造了燦爛輝煌的中國文化。這就意味著,文化首先是精神的,創造文化和理解文化都是精神層面的,其次才是看得見的物質的。讀書人不寶金玉而重品行,這是判斷一個人是不是文化人的基本標準。

書法在今天看來是一種藝術,從本質上看則是一種文化,從本質上說書法是讀書人的藝術。因此,一個人要想成為書法家,你首先要成為一個文化人,一個儒雅高蹈的文化人。與傳統書法相比,當代書法無疑出現了異化,將一種文化墮落為一種技藝甚至是技術,而文化一旦成為技術,掌握這種技術的人就會與文化隔絕,將自己無限矮化甚至醜化,其書寫的文字便毫無審美價值,幾乎可以視作垃圾。最近搞得沸沸揚揚的“中國書法大廈杯”書法大賽以現金方式頒獎,引來了一片噓聲,正是將書法文化異化的一種典型案例。書法作品不是不可以獲獎,書寫者也不是不可以領獎,但如果你意識到組織者的心思並不在書法文化上,而是另有所圖,你的接受與拒絕就要有所選擇。

從《禮記·儒行》原文來看,魯哀公剛開始詢問孔子並非十分恭敬,而當孔子陳述完畢,哀公則肅然起敬。文曰:“孔子至舍,哀公館之。聞此言也,言加信,行加義。‘終沒吾世,不敢以儒為戲。’”而這次書法大賽好像沒有這種感覺。大賽的贊助者始終透露出的是撲鼻而來的銅臭氣和一種窒息的味道。面對一摞摞大鈔和坐在後面的獲獎作者,我們耳邊迴響的是“嗟,來食”的聲音,其中況味真是五味雜陳。斯文掃地,無過於是!這主要不是大賽組織者的惡意,而是參賽作者在自取其辱!這是當代書法人自我矮化的必然後果。

破壞書法生態, 要抵制!

鄭榮明(書法評論家)

50萬獎勵一個獲獎者,天方夜譚!竟然出現在當今書壇,讓我們這代書法人也算十分幸運地見證了“奇蹟”!且不管這種“奇蹟”因何而生,也不必去揣摩操作者的種種心態,只就這“奇蹟”本身最直觀的效應而論,恐怕會讓相當多的人生成“變態”之嘆。這樣的非正常,如果還能獲得讚揚甚至喝彩,那將是當今書法界的一種“黑色幽默”。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嚴重破壞書壇正常生態的行為,這是赤裸裸的金錢、暴利概念對書法界的侵蝕和凌駕。當我們本身正在為書法界演變為“名利場”糾偏的時候,最大化的利益競爭場卻兀然現身;當我們一直慨嘆書法界精神和文化嚴重“缺失”的當下,最能表現精神和文化扭曲的“50萬”卻大張旗鼓地炫耀而來!如果我們認識不到這種“精神和文化的扭曲”,任由這種不正常變成“正常”,那我們當代書法的機體必將越來越不健康!

640萬現金 書法家接還是不接

獲獎者現場領取獎金

〖評論〗都是錢鬧的

薛元明

2019年9月28日,首屆“中國書法大廈杯”書法大獎賽在合肥隆重開幕,讓人感受到了金錢的巨大能量——獎金總數超過640萬。

也許有人會說,儘管獎金設立如此之高,並沒有違反法律呀,書法家們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只要來源正當,誰也管不了。中國人做事,“合法”之外,尚且有“合情”和“合理”之要求。財富是個人的,書法資源卻是大家的,由不得你任性。歸根結底,書法圈不是用錢來講排場之處,比的是藝術含金量。

更不可思議的是,數以百萬計的獎金竟以現金方式發放。但凡捐款或頒獎,只是象徵性舉一個標明金額的牌子。這種“秀肌肉”的做派,展現了主辦方強大的經濟實力,可能因此就有了老子天下第一的快感。其實這是以資本對書家情懷實行直接碾壓。書家的心態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改變。

主辦方究竟意欲何為?不得而知。並非如報道所說:“為祖國獻禮,繁榮文藝創作,引領當代書壇創作方向。”獎金高不代表作品含金量就高。藉助相關資訊來看,並沒有看到太多的名家和高手參與。也就那麼幾個常見評委,也就那麼幾個不常見的參展者乃至獲獎者,也就那麼幾件沒有特別之處的作品。與其他展覽相比較,並沒有顯著特色。整個頒獎過程充滿江湖氣,第一次將書法家和錢的關係變成赤裸裸的現實,扯掉了那層僅有的織物。

書畫家和金錢之間存在著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曖昧關係。但是,無論是從古代書法史,還是當下諸多書家來看,錢多了未必是好事,所謂物極必反。一個明顯的事實是,書法史中名垂青史的更多是窮困潦倒的人物。窘迫的狀況恰恰激發出創作熱情,變成一種無可匹敵的精神動力。當世書家中,那些身居高位、賺得盆滿缽盈的所謂名家們,藝術水準卻是江河日下。

這一場因為“資本秀”所引發的,以錢論英雄的戲劇表演,就這樣赤裸裸地上演了,展現了金錢的能量,卻不可避免地帶來諸多“後遺症”。除了三五天的關注之外,這場展覽也會和很多展覽一樣,迅速被遺忘,所能令人津津樂道的就只有金錢的多少。對於書家而言,錢多壓身,書家可能不再是無錢不提筆,而是已經提不起筆。其次是群起而仿效,書法展賽演變成土豪秀場,淪落為金錢遊戲。錢成為唯一可以帶給書家快感的興奮劑。直接導致藝術理想的破滅。

有人倡導抵制,不太現實,自己可以潔身自好,卻擋不住其他書家發財的夢想。個人求財,無可非議,自生自滅,也是情理之中。還有一種可能,說不定,有些討論會激起土豪們更大的憤怒,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下一屆設立更高的獎金,又能奈我何?抵制不成,反對無效,只能做出一點反思。從這一屆“史無前例”的高額獎金設定展覽開始,發出了一個明確的訊號,預示了當下書法展覽“異化”的進一步加劇。從最初的“書家情懷的自然流露”到“書家實力的比拼”,靠得仍然是個人實力,只是越來越側重技法,變得沒有情趣,發展到近些年來的“人際關係的較量”再到眼下“金錢的瘋狂遊戲”,展覽進一步空殼化,尤其是加速體制內展覽的死亡。

當金錢萬能的觀點滲透到整個社會,錢到底是好是壞,最終取決於人的態度,關鍵在於理解四個字——貧、窮、富、貴。精神與物質之間的微妙關係表述起來可能非常複雜,故以此四字簡單論述。書家的本質是文人。文人的價值取向必須兼顧精神和物質,側重於精神。說一個人“貧”,主要是側重物質,“窮”則是精神困窘,“窮的只有錢”,就變得非常可怕。“富”也是側重物質基礎,“貴”更主要是強調精神富有。一個人可以貧,但不能窮,追求“貴”而不只能“富”。孔夫子就說過:“貧人視其所取,窮人視其所為,富人視其所與,貴人視其所舉。”

書法的最終指向不是獲取金錢,藝術精品不可能是錢堆出來的,藝術含金量不是金錢所能決定的。很多真正熱愛書法的人,在某些時刻可能確實需要錢,但並不是為了錢而練書法。別忘了,不是書法家一樣也要吃飯活命。如果錢是唯一可以帶來安全感的見證物,這不是哪個人的問題,而是這個時代病了。

作者:郭晉麗

監製:吳勇

編輯:吳勇

流程編輯 王夢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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