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詩韻】陳至言【清代】兒樹瑤花小院東,分明素女傍簾。清代

詠白丁香花

陳至言 〔清代〕

兒樹瑤花小院東,分明素女傍簾櫳。

冷垂串串玲瓏雪,香送絲絲簏簌風。

穩稱輕奩勻粉後,細添薄鬢洗妝中。

最憐千結朝來坼,十二闌干玉一叢。

【古風詩韻】陳至言【清代】兒樹瑤花小院東,分明素女傍簾。清代

丁香花開

每年丁香花開,偶爾邂逅,我總能輕而易舉便找到一兩朵被閨蜜們傳得神乎的五瓣丁香。易得的五瓣丁香,淹沒於無數細碎花串之中,就像瑣碎生活遮蔽了的另一些細微。

不驚喜,不張揚,不過日常。卻由此想起小時候隔壁魏家那棵樹,被主人養在院子裡,又專門為它砌了一個花園,獨樹一幟,風姿綽約。

那樹果然不同尋常。春夏之交,枝繁葉茂,花如紐襻,花香奇異,引路人駐足。

我幾次想靠近,折幾枝裝點家裡中堂,不是看樹枝太高而收手罷休,就是被魏奶奶那一堆絮絮叨叨聽不懂的碎話遏制。末了柔聲強調一句:“那可是一棵丁香啊”!言語間充滿了懇求,又好像有種不可冒犯的警戒。人就被指使到南牆根的菜園子裡去了。

菜園裡除了菜,還種了一院的虞美人。陽光傾瀉而下,那些綵綢般動人的虞美人,像舉了一盞盞光焰,娉娉搖曳,黃的耀眼,紅的豔麗,白的風情。

可我偏喜歡那棵花樹。挺拔的身姿,幽幽而深邃的芳香,於是牽連不斷地往隔壁跑。

任憑我怎樣屏神凝息,使盡渾身解數,貓著身子躡手躡腳向院心靠近,總也逃不過魏奶奶從窗戶裡透出的一雙溫柔而犀利的目光:“尕肉兒 ,別踩踏了園裡的菜。”

【古風詩韻】陳至言【清代】兒樹瑤花小院東,分明素女傍簾。清代

聽著就洩氣。這個地主婆,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威力,像揪著人的命系兒,使人不敢造次。我分明下了決心來看樹,卻不由自主受了她的暗示,扶了花園的矮牆,在樹下逗留一圈,終於躲也似的踅進開滿虞美人的菜園,像一個被人指使的夢遊者,不得如願。

我沒有見過魏奶奶在園子裡勞作。幾乎每次看見的她,都是坐在炕的一角,倚著木格的窗做針線。嫁女兒用的針線荷包,玲瓏精巧;四方枕頭的繡面,光豔動人;新生兒的肚兜,新奇獨特;端午的香囊,靈巧的小動物,水靈的植物配上五彩流蘇,美不勝收。

魏奶奶明顯有別於村裡那些粗聲大氣的老嫗。一張白靜的圓臉,小眉小眼,伶俐娟秀。眼神雖然總是笑眯眯的,卻又好像很幽怨。和人說話,聲音細得像個小女孩,聽起來像極了她養的那隻白貓,鬼魅幽暗。

後來隱隱約約得知,她是魏地主的第三房,誰也分不清楚妻妾。因為大房無子,二房只生了一個女孩,魏老爺才娶了魏奶奶。魏奶奶生下二子一女時,魏老爺人已近花甲。

20世紀60年代,正是“四清”運動時期,魏家上交田產,被封為開明地主。魏老爺撒手人寰時,好像只留下了那棵丁香和三個未成年的兒女。從此魏奶奶守著那個院落,像守著一股魂兒。對於那棵丁香,她像是寄託了什麼,有種近乎偏執的喜愛。因為只要說到那棵樹,她一向溫柔的眼神,立刻變得色厲內荏卻又不動聲色,使人感到害怕。

有一天,妹妹慌張著跑進家門,告訴我們魏家舉家搬遷的訊息。我們趕去,見滿院狼藉,魏家再次遭遇變故,那棵曾經芬芳滿院的樹,被人連根挖起,樹根裸露,樹身垂地,花枝零落。

有人疑心樹下藏了銀子。因為之前魏家修業,從屋後牆根挖出過一罈銀錁錁,據說上面還有字樣。沸沸揚揚的傳說,弄得魏家屢遭盜竊,大兒出遠門常常把一些軟緞之類的稀缺物品代我家看管。此次舉家搬遷,被一些覬覦已久的人,把魏家翻了個底朝天。

我們和父母一起,連拖帶拉將那棵樹移到了我家花園。

移栽時,龐大的根系,高大的樹幹,很是叫人費了些周折。那樹幹離地二尺餘被辮成髮辮形狀,直至樹腰再分出一些枝杈,然後向上。樹梢處,又旁逸地斜出些枝條。整個看上去,蒼勁枯瘦,又華蓋亭亭,完全像一棵巨型盆景的樣子。看來老主人在世時,為這棵花樹,費了不少心思與愛。難怪它被魏奶奶視為心肝,而不得褻玩。

移來的丁香水土不服,萎靡了一季,終於熬了過來,並且因為父親的侍弄呵護,比起先前的主人家越發旺盛,花枝婆娑,滿院馥郁馨香。

夏日,路人鄰居們聞著花香,常到我家串門,在那樹的陰涼裡聊天。我也心安理得地用丁香的花枝,敬獻中堂、几案。日日給花換水,不厭其煩。

龐大的花樹,濃陰肥碩。外鄉人來了,一臉詭譎地說丁香花香,葉子卻咬不透。蠱惑我們狠狠地咬一口,結果滿嘴苦澀,像魏奶奶熬過的光陰,讓我從此對丁香懷了一份警覺。

知道丁香是西寧市市花的時候,我住著簡陋的宿舍剛剛教書,一床一桌一爐,日子過得清貧而快樂。每日聽聽古典音樂,吃一點簡單的飯蔬,就剩下案上清供了。秋天郊野外藍色的土菊,冬日吃剩的芹菜,不一而足。有學生和好友知悉我的喜好,常從家中花園剪來花枝,不論春夏。其中就有紫丁香白丁香。一室的濃郁芳香,潔白幽靜,給我笨拙的木桌,荒涼的泥罐,增色不少。

後來工作調動,新單位有一個大花園,裡面種滿了丁香。一到花季,白的皎潔,紫的燦爛。

【古風詩韻】陳至言【清代】兒樹瑤花小院東,分明素女傍簾。清代

有次和同事在花樹下嗅花聊天,不知什麼緣由,話題從五瓣丁香、丁香結之類的輕飄,一下子滑到各自母親沉甸甸的人生遭際上。母親們如出一轍的不幸遭遇,驚得我們幾乎異口同聲叫出了聲。而後來,她們絢爛至極的幸福晚年,再次令我們異口同聲地唏噓不已。

不同的是,同事母親在親戚的幫助下,舍下一歲女兒,從山溝逃出來再嫁,一生安逸。女兒成人後,奔赴母親,母親卻為眼前家計,再沒往來。竊以為,作為母親,同事母親內心深處,一定結了一顆紐襻似的丁香結。一個人閒暇寂靜時,想起往事和女兒,是“欲表傷離情味,丁香結在心頭”,還是“莫解丁香結”?不知她如何釋懷。

而我的母親小玉英,十六歲離開小城外祖父小康之家,跟隨哥嫂下放農村,被哥嫂逼嫁山溝,無依無靠。也在我一歲時,城裡姨家房東介紹母親到山外工作,母親卻死心塌地跟著父親不離不棄,自己遍嘗農村一切酸甜苦辣,卻將一群兒女送出村外,終於迎來頤享天年的晚年。

【古風詩韻】陳至言【清代】兒樹瑤花小院東,分明素女傍簾。清代

宗璞在《丁香結》中說:“每個人一輩子都有許多不順心的事,一件完了一件又來。所以丁香結年年都有。結是解不完的,人生中的問題也是解不完的,不然,豈不太平淡無味了嗎?”

多麼耐人尋味的了悟。像切合了母親“玉英棵棵丁香結”的磨難,又切合了她“合歡不驗丁香結”的圓滿。

能夠和丁香切合的情感,似乎都難逃美麗幽怨的窠臼,令人唏噓。所以一直以為紫丁香幽怨,白丁香純粹。

校運會,年年都在丁香花開時。三三兩兩的女孩子,在滿院的丁香花叢中,或竊竊私語,或歡聲笑語。丁香花落了,才見心形的葉片上,留下如許心跡:

【古風詩韻】陳至言【清代】兒樹瑤花小院東,分明素女傍簾。清代

“十年我們還。。。 。。。”。

“劉麗娟,我愛你”。

“陌上花開,欲執手”。

就像一枚枚書籤,掩映於豐厚枝葉之間,潛藏於單薄青春深處。青春的迷茫,一如滿園婆娑的紫丁香白丁香,明朗又不乏憂鬱。不是幽紫的委婉,或懵懂的苦澀,就是純潔無瑕的率性。或誓言,或許諾,或表白。

過於嬌嫩的青春,歷來不是被誤解捉弄,就是被中傷。用一縷芳魂,來寄託掩映一顆玻璃心,豈不正好留香!青春滋養的情感,從來都是秀外慧中。

突然記起一件童年穿過的泡泡布衣。淡紫的底色,深紫的花,花型細碎繁密,凸凹不平的泡泡隱著花瓣,一束束地婆娑,配了一條郵電綠的褲子,像極了一棵正開的花樹。我極愛那樹的裝扮,以至於一身布衣穿得像紗布一樣,纖縷畢現,直到不能上身為止。

就因為愛詩詞又敏於色彩的父親認真說過的一句話:“這布花色雅緻,花名叫丁香”。只不知,那樣一樹一樹的婉約,被我穿成襤褸,好像有點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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