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雷公樹
作者：姚孟祥
我小時候看到寨子上的那棵雷公樹有那麼高大、那麼古老。一株獨木，像伸進半天雲裡去了，樹上發叉散枝無數。春夏葉綠繁茂，秋未葉黃凋落，冬天全是禿枝，下毛雨落大雪時樹枝結滿冰掛，晶體若玉，有猛風吹來，冰枝搖擺碰撞嘩嘩落下，像下小冰雹一樣發出很大響聲。
我們這些十來歲的男孩子，喜歡做木頭弓箭，用高梁杆做箭桿，杆前套上半寸長竹筒，合緊裝好，射起來不偏不歪直線上升。如果是那些大男孩來使勁拉弦，射出的箭直上雲霄，站在曬穀坪看，好像比雷公樹還高。我們試過，要八個小孩牽手才圍抱住雷公樹，那樹根向四面延伸出幾十米，樹冠展開有多寬，樹根就伸出有多遠。雷公樹太老了，樹幹空心形成兩丈多高的樹洞，勇敢調皮的男孩女孩們，經常從挨地處的樹洞鑽進去，慢慢往上爬到兩丈高處，從那裡鑽出樹洞向外面的小夥伴們喊話：“我爬上來了，你們看得見我嗎？”只見上方樹洞裡冒出個小腦袋，臉蛋沾滿灰像花貓一樣。大家在下面一齊拍手又叫又跳：“看到你了、看到你了。”不一會兒，上面的人慢慢退下來，鑽出樹洞時渾身都是腐木粉，衣釦搞掉了兩顆，褲檔也弄破了好大口子。小夥伴們圍著幫忙拍打灰塵，邊拍邊笑：“你臉上像演人戲畫妝的花臉人一樣，小心回家你爸媽罵你。”對方回答說：“不怕，回家時我躲著我媽，偷偷把衣褲換了，我媽不會知道。”
雷公樹上面分發有幾個大樹叉，再往上分枝更多，數也數不過來。快到頂處有個大樹叉，喜鵲在上面起了個大窠，早晚見兩隻喜鵲勤快地飛進飛出，用尖嘴呷小木枝條搭窠。年年有喜鵲叨細枝往上新增，日積月累，從樹下往高枝上仰望，鳥窠有大揹簍那麼大。聽老人家說，原來村裡有個膽大心細青年，手拿兩把砍柴彎刀，交替著釘在樹幹上，像登梯子一樣一直爬到鵲窠樹杈上取鳥蛋。喜鵲蛋沒取得，他一氣之下把喜鵲窠全部拆了下來，樹杈上只留得一點殘餘沒拆淨。那鵲窠的幹樹枝被他揹回家做柴燒，足足背了三大揹簍。鵲窠被拆後，喜鵲仍舊住在上面。每天清晨天矇矇亮，就可聽到喜鵲嘰嘰喳喳在樹上叫喚，看見喜鵲忙出忙進叨細枝條搭窩，直到現在雷公樹上仍有一大一小兩個鵲窠。老人們說，喜鵲是報喜鳥，是益鳥、靈鳥，它們向人傳遞喜樂平安，與人類和睦共處。
雷公樹每年結籽，春夏剛結出時像小羊崽屎大小，呈橢圓形葉綠色，到秋天成熟了變灰黑色，掉在地上可以撿吃，味道有點鹹淡中帶微甜，吃再多也吃不飽、吃再多也不會口渴。經常吃不完就放衣兜裡，想到時就拿出來吃或者做棋子玩。樹幹上還纏繞著幾種藤類寄生植物，其中有一種涼粉子藤，從樹根一直纏繞到枝幹分叉處，有近十丈高，藤條密密麻麻，緊箍在樹上。春天時結涼粉子果，呈藍綠色，熟透了成烏黑色，可以取果實裡面的細籽來做涼粉果凍。涼粉果樣子像陀螺、底大上小、裡面中空，用木棒做鞭杆扎棕葉像打陀螺一樣轉圈圈，可以打上半個小時玩兒。涼粉果結的多，落得滿地都是，小朋友們就揀起來拋高戲耍，有時還拿來做子彈玩打仗遊戲，涼粉果不傷人，打在身上嘭嘭響。那一方先打完涼粉果，就舉手投降，也有不投降的，小夥伴們就繼續圍著他追打。以前雷公樹邊上是牛欄屋，上坡二十步是稻草堆，大家圍著草堆轉，你跑我趕，碰到一起了兩人就摔跤比勝負，大家體力相當，僵持不下，每次鬥得滿面通紅、汗流夾背才放手。然後爬到稻草堆上休息，臉上沾滿泥土渣、稻草屑，搞得花不溜鰍的。
還有一種藤類植物，土話叫洋菸藤，像爬山虎一樣纏著樹幹分散向上，有的枝節乾枯死了，可以拗一節下來，剝掉藤皮，光滑的藤杆兩頭有好多細孔，用口一吹，那頭就會通氣。把幹藤點燃長吸幾口，有點微辣味道，就像吸菸一樣。初吸洋菸藤，有股樹藤味，多吸幾口後不仔細品感覺不出來，吸完後只想吐口水，好像口裡進了煙子，有股煙騷味。洋菸藤無毒，對身體沒有什麼害處，有些老菸民煙癮來了，就折下一段枯乾藤直接點火吸，小朋友們在旁邊看著好玩，也會有模有樣學著吸幾口。
雷公樹挺立村頭，自成風景，數百年來默默守護著這方水土。我們全村人像對待神明一樣敬奉雷公樹，逢年過節給雷公樹敬肉、敬茶、燒紙、燒香、叩拜，求它保佑村子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六畜興旺。還有小孩子拜雷公樹為乾爹乾孃，在樹幹貼上紅紙字，還貼上一雙小紅紙靴，代表小孩子拜了雷公神樹，請樹神保估小孩天災無難、易養成人、健康長壽。
聽說在過去年代，每逢天旱之年，長時間沒有下雨，全村人就會集資買豬頭並四肢帶尾巴到雷公樹下求雨。先幾天要召開全體村民大會，商議大家捐錢之事，每家每戶都必須出錢，富足人家就多交幾塊，沒錢的人家出幾角錢也行。收齊捐款後，安排幾個人第二天打清早到鳳凰城買香蠟、紙錢、刀頭肉或豬頭，來回步行四十里路趕回村裡。把刀頭肉和豬頭放鍋里加水燒灶火煮到半熟，用筷子插肉皮不倒，然後用臉盆或土砵子裝豬頭，大磁碗裝刀頭肉，菜籃子裝香燭、紙錢、洋火，叫上幾個中年男壯漢端起，去雷公樹下祭祀求雨。五六個人各拿一樣祭品，一起走到雷公樹下叩拜禱告，請雷公樹神上報天庭，央求雷公電母、風伯雨師趕快普降甘霖，解救萬民。
求雨時把豬頭肉、刀頭肉合盆端出來，擺在雷公樹腳邊地上，三叩首、三作揖拜天地神，嘴裡默唸：“今天來請雷公樹神，請求降雨解旱情，祈求樹神顯靈威，再備厚禮謝神明。”禱告完畢，當場擲筊察看神明意思。如果擲得陰筊和陽筊，需要重新討筊，只有擲得勝筊才表示神明同意降雨，大家就跟著主事師傅叩頭作揖、燒香燒紙酬謝雷公樹神。如果三番五次沒有擲到勝筊，那村民就要多叩頭作揖，直到擲得勝筊為止。求雨時還要許願：若三天之內或十天半月內下雨，我們全村人再買一頭豬殺來感謝雷公樹神，信守承諾絕不失言。
一般求雨過後，十天半月內都會雷電交加降下傾盆大雨。大家於是把先前捐的錢拿去買一頭豬回來，殺了酬謝樹神顯靈降雨。豬殺好修完毛，先把豬頭、四隻豬腳和豬尾巴割下來，按照求雨時的程式同樣煮了端到雷公樹下進行祭祀：“感謝樹神救災救難，急求天庭下大雨，保佑全村五穀豐收、無災無難，我們答應謝一頭豬，說話算話絕不失信。”祭祀完成，就這一頭豬做出四盆四碗菜，有肉炒黃豆、五花肉、紅燒肉、蘿蔔燉肉、海帶燉豬腳、白菜炒肉、肉丸湯、豬肉粉條湯、豬血煮白菜葉湯等等，統稱四盆四碗。然後在雷公樹下的大坪場上擺滿一長桌，燒香燒紙請天地神明先行享用，禮儀完成後全村人都圍著長桌而坐，族長站著大聲喊道：“這頓葷菜飯，是感謝雷公樹神和各路神明行雨的恩情飯，今天大家跟著一起沾光。”村民們於是異口同聲一起跟著喊：“感謝雷公樹神，感謝天宮雨神，賜予我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豐衣足食。”說完後，族長一聲令下，大家各自夾起肉菜吃飯，雷公樹下無比熱鬧喜慶。
這棵雷公樹，流傳著許多古老美麗故事，給我們的童年帶來了無窮無盡快樂。
作者簡介：
姚孟祥，湘西鳳凰上萬召人，地方文史研究愛好者。
作品原創：姚孟祥
文章稽核：谷遇春
圖片攝影：姚孟祥
美術設計：張冬梅、羅永清
法律顧問：李漢雲、陳霞
原創申明：品湘西發文，版權歸屬作者和品湘西原創平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