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無題詩深情綿邈,意境朦朧,婉曲晦澀,將其感傷情調抒發得淋漓盡致而最富藝術獨創。
其無題詩的感傷情調的成因、表現、獨特特徵,以及突出貢獻,值得我們探討。
今天小編為大家奉上三首無題,一品李商隱無題詩那細美幽約的美感。
無題·昨夜星辰昨夜風
唐·李商隱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
首聯以曲折的筆墨寫昨夜的歡聚。“昨夜星辰昨夜風”是時間:夜幕低垂,星光閃爍,涼風習習。
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縈繞著寧靜浪漫的溫馨氣息。句中兩個“昨夜”自對,迴環往復,語氣舒緩,有迴腸蕩氣之概。
“畫樓西畔桂堂東”是地點:精美畫樓的西畔,桂木廳堂的東邊。詩人甚至沒有寫出明確的地點,僅以周圍的環境來烘托。
在這樣美妙的時刻、旖旎的環境中發生了什麼故事,詩人只是獨自在心中回味,我們則不由自主為詩中展示的風情打動了。
頷聯寫今日的相思。詩人已與意中人分處兩撥兒,“身無綵鳳雙飛翼”寫懷想之切、相思之苦:
恨自己身上沒有五彩鳳凰一樣的雙翅,可以飛到愛人身邊。“心有靈犀一點通”寫相知之深:彼此的心意卻像靈異的犀牛角一樣,息息相通。
“身無”與“心有”,一外一內,一悲一喜,矛盾而奇妙地統一在一體,痛苦中有甜蜜,寂寞中有期待。
相思的苦惱與心心相印的欣慰融合在一起,將那種深深相愛而又不能長相廝守的戀人的複雜微妙的心態刻畫得細緻入微、惟妙惟肖。
此聯兩句成為千古名句。頸聯“隔座送鉤春酒暖,分營射覆蠟燈紅”是寫宴會上的熱鬧。這應該是詩人與佳人都參加過的一個聚會。
宴席上,人們玩著隔座送鉤、分組射覆的遊戲,觥籌交錯,燈紅酒暖,其樂融融。
昨日的歡聲笑語還在耳畔迴響,今日的宴席或許還在繼續,但已經沒有了詩人的身影。
宴席的熱烈襯托出詩人的寂寥,頗有“熱鬧是他們的,而我什麼也沒有”的淒涼。
尾聯“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
可嘆我聽到更鼓報曉之聲就要去當差,在秘書省進進出出,好像蓬草隨風飄舞。
這句話應是解釋離開佳人的原因,同時流露出對所任差事的厭倦,暗含身世飄零的感慨。
無題·鳳尾香羅薄幾重
唐·李商隱
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
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
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訊息石榴紅。
斑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任好風。
起聯寫女主人公深夜縫製羅帳。鳳尾香羅,是一種織有鳳紋的薄羅;碧文圓頂,指有青碧花紋的圓頂羅帳。
李商隱寫詩特別講求暗示,即使是律詩的起聯,也往往不願意寫得過於明顯直遂,留下一些內容讓讀者去玩索體味。
像這一聯,就只寫主人公在深夜做什麼,而不點破這件事意味著什麼,甚至連主人公的性別與身份都不作明確交代。
透過“鳳尾香羅”、“碧文圓頂”的字面和“夜深縫”的行動,可以推知主人公大概是一位幽居獨處的閨中女子。
羅帳,在古代詩歌中常常被用作男女好合的象徵。在寂寥的長夜中默默地縫製羅帳的女主人公,大概正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和對會合的深情期待中吧。
接下來是女主人公的一段回憶,內容是她和意中人一次偶然的相遇──“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
對方驅車匆匆走過,自己因為羞澀,用團扇遮面,雖相見而未及通一語。
從上下文描寫的情況看,這次相遇不象是初次邂逅,而是“斷無訊息”之前的最後一次照面。
否則,不可能有深夜縫製羅帳,期待會合的舉動。
正因為是最後一次未通言語的相遇,在長期得不到對方音訊的今天回憶往事。
就越發感到失去那次機緣的可惜,而那次相遇的情景也就越加清晰而深刻地留在記憶中。
所以這一聯不只是描繪了女主人公愛情生活中一個難忘的片斷,而且曲折地表達了她在追思往事時那種惋惜、悵惘而又深情地加以回味的複雜心理。
起聯與頷聯之間,在情節上有很大的跳躍,最後一次照面之前的許多情事(比如她和對方如何結識、相愛等)統統省略了。
頸聯寫別後的相思寂寥。和上聯透過一個富於戲劇性的片斷表現瞬間的情緒不同。
這一聯卻是透過情景交融的藝術手法概括地抒寫一個較長時期中的生活和感情,具有更濃郁的抒情氣氛和象徵暗示色彩。
兩句是說,自從那次匆匆相遇之後,對方便絕無音訊。已經有多少次獨自伴著逐漸黯淡下去的殘燈度過寂寥的不眠之夜,眼下又是石榴花紅的季節了。“
蠟炬成灰淚始幹”,“一寸相思一寸灰”,那黯淡的殘燈,不只是渲染了長夜寂寥的氣氛,而且它本身就彷彿是女主人公相思無望情緒的外化與象徵。
石榴花紅的季節,春天已經消逝了。在寂寞的期待中,石榴花紅給她帶來的也許是流光易逝、青春虛度的悵惘與傷感吧。
“金燼暗”、“石榴紅”,彷彿是不經意地點染景物,卻寓含了豐富的感情內涵。
把象徵暗示的表現手法運用得這樣自然精妙,不露痕跡,這確實是藝術上爐火純青境界的標誌。
末聯仍舊到深情的期待上來。“斑騅”句暗用樂府《神絃歌·明下童曲》“陸郎乘斑騅……望門不欲歸”句意。
大概是暗示她日久思念的意中人其實和她相隔並不遙遠,也許此刻正繫馬垂楊岸邊呢,只是咫尺天涯,無緣會合罷了。
末句化用曹植《七哀》“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詩意,希望能有一陣好風,將自己吹送到對方身邊。
李商隱的優秀的愛情詩,多數是寫相思的痛苦與會合的難期的,但即使是無望的愛情。
也總是貫串著一種執著不移的追求,一種“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式的真摯而深厚的感情。
希望在寂寞中燃燒,讀者在這首詩中所感受到的也正是這樣一種感情。
這是他的優秀愛情詩和那些缺乏深摯感情的豔體詩之間的一個重要區別。
也是這些詩儘管在不同程度上帶有時代、階級的烙印,卻至今仍然能打動人們的一個重要原因。
無題·重幃深下莫愁堂
唐·李商隱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這首詩側重於抒寫女主人公的身世遭遇之感,寫法非常概括。一開頭就撇開具體情事,從女主人公所處的環境氛圍寫起。
層帷深垂,幽邃的居室籠罩著一片深夜的靜寂。獨處幽室的女主人公自思身世,輾轉不眠,倍感靜夜的漫長。
這裡儘管沒有一筆正面抒寫女主人公的心理狀態,但透過這靜寂孤清的環境氣氛,
讀者幾乎可以觸控到女主人公的內心世界,感覺到那帷幕深垂的居室中瀰漫著一層無名的幽怨。
頷聯進而寫女主人公對自己愛情遇合的回顧。上句用巫山神女夢遇楚王事,下句用樂府《神絃歌·清溪小姑曲》:“小姑所居,獨處無郎。”
意思是說,追思往事,在愛情上儘管也象巫山神女那樣,有過自己的幻想與追求,但到頭來不過是做了一場幻夢而已。
直到現在,還正像清溪小姑那樣,獨處無郎,終身無託。
這一聯雖然用了兩個典故,卻幾乎讓人感覺不到有用典的痕跡,真正達到了驅使故典如同己出的程度。
特別是它雖然寫得非常概括,卻並不抽象,因為這兩個典故各自所包含的神話傳說本身就能引起讀者的豐富想象與聯想。
兩句中的“原”字、“本”字,頗見用意。前者暗示她在愛情上不僅有過追求,而且也曾有過短暫的遇合,但終究成了一場幻夢,所以說“原是夢”。
後者則似乎暗示:儘管迄今仍然獨居無郎,無所依託,但人們則對她頗有議論,所以說“本無郎”,其中似含有某種自我辯解的意味。
不過,上面所說的這兩層意思,都寫得隱約不露,不細心揣摩體味是不容易發現的。
頸聯從不幸的愛情經歷轉到不幸的身世遭遇。這一聯用了兩個比喻:
說自己就象柔弱的菱枝,卻偏遭風波的摧折;又象具有芬芳美質的桂葉,卻無月露滋潤使之飄香。
這一聯含意比較隱晦,似乎是暗示女主人公在生活中一方面受到惡勢力的摧殘,另一方面又得不到應有的同情與幫助。
“不信”,是明知菱枝為弱質而偏加摧折,見“風波”之橫暴;“誰教”,是本可滋潤桂葉而竟不如此,見“月露”之無情。措辭婉轉,而意極沉痛。
愛情遇合既同夢幻,身世遭逢又如此不幸,但女主人公並沒有放棄愛情上的追求──“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即便相思全然無益,也不妨抱痴情而惆悵終身。在近乎幻滅的情況下仍然堅持不渝的追求,“相思”的銘心刻骨更是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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