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樟樹
三月已過，春天如嬌羞的少女。
浩浩蕩蕩的隊伍像一條長龍，往前行進，深入自然，深入春天……與學生一道春遊，記憶中雖有這經歷，但眼前的學生不同，應了一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何況不同年歲的春天也有差異。
作為副班主任的我，在隊伍邊守護著班級。他們著統一的校服，在春天油菜花的背景中，照出格外青春的色調。
到了目的地，班主任引領大家來到一棵大樟樹下。樹底一個大場地，正可容納全班歇息。稍憩片刻，學生們抓取零食，補充能量後，就化作鳥兒四處飛散。顯然，我被眼前一大片金黃的油菜花吸引了，把自己假想一回蝴蝶，翩然起舞，撲在油菜花上，久久不去……
去年，給導師王尚文先生髮了一條簡訊，大意是說，昨晚夢見他在暢快淋漓地演講。稍後就收到回信，我吃了一驚：“我願意是一隻蝴蝶，自由地飛舞。”是莊周夢蝶的故事在召喚這位為語文教育盡心奉獻的學者？前年讀碩士時，身為班長的我被同學慫恿著決定去江西婺源，到這個中國“最美的鄉村”去欣賞春天的精魂——油菜花。可惜多日下雨，加上論文面臨開題，擱置下來，後更換地點，雨中登山，魂斷三清山……
眼前的油菜花正絢爛地開放著，由不得你不近前去，在高聳的花枝間穿梭，聞聞它的香。我起身離開老樟樹，帶上幾個學生，成為花間遊戲的蝴蝶，盡情吸吮著春的味道。唯有味道語言最難以寫明，只有裝進心靈慢慢享用。後又到河邊，摘了一朵野花，凝視著花瓣的對稱、顏色的豐厚。小花一朵，高科技在手的人類無法發明得出，這份創造的榮譽只屬於上蒼，而我們頂多是它的孩子。
遠方與近處，充滿著學生的歡聲笑語，他們唱啊，跳啊，還有相機忠實地記錄著。生活裡有太多感動你的聲音，你只需安靜聆聽，野花在開放，土壤在伸腰，流水在滑動，學生在跑動……
此時，老樟樹呢？
它老了，老得很安寧，很穩重，不願將喘息聲拋向風中，只是隱在龐大的樹身裡。老樟樹安靜地沉思，回味自己一生，歷經長久，釀就滄桑的味道。它的枝枝葉葉，幾乎遮蓋了一方天空，每一根樹枝、每一片樹葉都有它的深情記憶。不知經歷過多少春夏秋冬，從一棵小樹，長成參天大樹，而後經過壯年，逐漸走向老年。
在它底下，不知有過多少村民的腳印，不知留下多少苦與笑，激動與哀嘆。可它似乎無動於衷，看慣了人情世故，世間冷暖已激不起它太多的興趣。世事滄桑，盡在不言中。老了，老了，只願守望著靜謐的天空、寂靜的大地，還有對面發散著香味的油菜花，金黃一片……
學生們圍聚在老樟樹下，依舊有說有笑，依舊熱熱鬧鬧。春天是不願沉默的，各種慾望在每寸土壤裡萌動，終究會爆發成一個優美的盛春。然而，老樟樹依舊沉默，你聽不見它的話語，只看得見它伸開臂膀，揮發著餘下的生命氣息。無論你怎樣待它，它總不介意；你的忽視，你的深情注視，都引不起它的注意，它的生命消融在自我的世界裡。
午後，一聲令下，又拉起了隊伍。看了看學生，他們的眼中分明沒有老樟樹的影子，野花、溪流、金黃的油菜都進入了他們的眼，獨獨沒有老樟樹。我在出發前抬頭仰望，看著老樟樹，每根枝幹、每片綠葉都進入我的眼簾，消解在我的血液，流淌在我的體內。
一念之間，我看到老樟樹的笑臉，從天空垂掛，佈滿我身。
作者：“晚上八點”特約撰稿人
浙江省特級教師、正高階教師
（圖片來源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