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風古韻可入畫,斜陽影裡鮑家磡

遺風古韻可入畫,斜陽影裡鮑家磡

在一個春色翠微的下午,我驅車前往鄞江鎮尋訪一個隱於鎮上的古村——鮑家磡村。說起來,鄞江的風光在寧波人心中是有口碑的,比如著名的它山堰、澄浪潭、木廊橋、晴江岸古步道,但知道鮑家磡的人怕是不多。

鮑家磡屬鄞江鎮,為當地懸慈村的一個自然村落。它的位置,東有洞橋百梁村,西即它山堰,北連獅子山,這些名勝佳地無疑掩蓋了它。但不出名也有不出名的好處,聽說村裡的古建築群還儲存較好,激起我探古尋幽的興趣。

鮑家磡村的村史無從仔細追溯,據史料記載大約建於清朝,有300多年曆史。據說鮑家開祖太公系宜興人,遷居後在山腰幹老本行燒窯為生,現今這塊地基還在,稱鮑家後,村裡前山後坡還有不少類似的古窯址。鮑家磡村地勢好,前有良田果樹,後有群山延綿,一條清清的溪流由西往東繞村而過。近年來,不知從哪裡飛來一群白鷺,棲息在村南上孫岙,蹁躚於蒼松翠柏之上,映照碧水青山,成為當地一道景觀。

經熱心村民帶路,我來到鮑家磡古建築群前。一大片空闊的曬穀場,襯托著鮑家宗祠格外顯眼,它坐北朝南,外觀陳舊不堪,如同一位耄耋老人著百衲衣,衣襟到處有缺損和殘破,但方正的門楣和石砌臺階顯出一種不同尋常的莊重氣象。門關閉著,兩壁木窗也被封住,四條簷柱和柱基裸露日曬雨瀝後的灰褐底色,如同老人鬆弛的筋骨。“物壯則老”,畢竟年代久遠。

遺風古韻可入畫,斜陽影裡鮑家磡

讓我意外的是簷頂,硃紅的老漆華麗猶存,額枋、雀替、牛腿及橫樑的紋飾仍儲存完好沒有腐朽,這些精工木雕和華美造型,陡然使這座古祠在我眼裡煥發出珍貴稀有的質地來。

村民說,門前兩邊原有兩塊長石條,光滑陰涼,孩子們喜歡爬在上面嬉玩,可惜一條被外鄉人偷走,另一條倒還在。我很想見識這長石條,它應該是供祭祀用的吧?守門的老人見我心意懇切,便“咔噠”一聲開了鎖,我隨老人的腳步跨進祠堂。

前院空曠的石板地,青草竄起半人高,是長久無人踏入的跡象,東西兩廂房亦是蓬門垢窗,一股蕭瑟的氣息撲面而來。可惜這滿院風物早付於斷壁殘瓦,荒涼向何人道?老人指向一塊橫臥倒地的巨石說:那就是長石條。我蹲下細看,長及兩米,足夠躺下一個十來歲的小孩,石塊表面潔白平滑,質地細膩有光澤,另有兩條石腿,裡側居然雕刻數枝牡丹花,刀功深厚,工藝精美,令人驚歎。

祠堂正中方正的檯面約60平方米大,部分開裂,露出紅色磚塊來,上面堆了橫七豎八的建材。灰濛濛的牆面上,紅色語錄還清晰可見。在老人印象中,祖輩是不允許小孩隨便出入這裡的。逢年過節,族裡舉行祭祀活動,大家聚集在此,依次敬香供奉叩拜,自有一套繁瑣冗長的儀式。1949年後,這裡改建成學校,叫蕙江小學,現在東西廂房還保留著長方形的黑板和成排的舊桌椅。而校名的來歷頗有意思,據說偷去的那塊條石曾刻有“蕙江橋”三字,估計早先這一帶有江有橋,於是由此命名為蕙江小學。

遺風古韻可入畫,斜陽影裡鮑家磡

從祠堂出來,抬頭便見馬頭牆,簷角層層疊疊向天挑,有三馬頭和五馬頭,那便是鮑家磡村的古建築群。這裡的老宅以晚清、民國居多,磚木結構以木為主,木棟木樑木地板,木門木梯木過道。每家院子格局也大致相同,進門即見前院,空闊寬敞的場地便於採光、曬洗衣物、疏洩積水,也可以種花栽樹,放缸盛水。邊上曲字形是房間,一間間門窗並列,樓上是居室,一條甬道橫於簷下。

條件好的人家,門面就不同尋常。我在鮑家磡252號門牌前停下來。青灰磚圍砌的外牆,門框以本地產的梅園石圍立,門楣橫開三塊長方形匾額,左右各鑲嵌軸形石條,整個門楣如同一軸鋪展的畫卷。可惜三幅石框全部被水泥石灰填沒,少了畫龍點睛的韻致。進門過窄長甬道,最明顯的是頭頂弧形蝦背木飾造型,還有牛腿和雀替分別雕有如意雲紋,整個簷頂內紅漆猶亮,呈現出昔日大戶人家的氣派。

明堂裡有三兩老婦人在剝著瓜豆話家常。她們對生人的來訪並不戒備,還熱情地領我參觀。她家房間的天花板採用考究的細長木料拼接,與地板木上下呼應,冬暖夏涼。條件好的大宅子都有這樣的地板和頂板,當地人稱它為:埋板。這個創意很人性化。再看格子花窗,四扇對開,每格玻璃下端有木插銷,拔起銷子往上頂即可取下整塊玻璃,方便拆洗。不能不讚嘆古人的智慧,既可以宏大到造就一幢深宅大院,又可以精微到小小窗構件的靈活組合。

在另一戶人家的天井裡,圍牆正中有造型優美的月洞門,隔牆相望即鄰家。鄰家屋簷上另起一層豎立的簷瓦,片片相抵搭建成鏤空花型,如屋頂一道長條花邊,裝飾考究,外觀巧雅。估計這裡是一座好幾進的豪宅,大院套小院,小院帶花園,院落重重。可惜月洞門已被磚石封住,就象一件錦繡的衣服縫著碩大的補丁,在視覺上顯得突兀。

鮑家磡村早先人口不多,卻出商賈鉅富。一些富裕人家甚至擁有好幾幢宅子,“庭院深深深幾許”並不稀罕。後來,這些宅子住進村民,五六戶人家起居飲食、生老病死都在一個屋簷下,如同龐大的一家人,雖年代更迭也其樂融融。

在古宅之間穿行,兩邊高牆更顯巷弄的逼仄,青石板路基本被水泥和沙礫鋪平。好在時有驚喜,比如遇見不同的外牆,或青苔幽溼,或枝葉披拂,或瓜架蔥蘢,或地錦遍佈。有戶人家的凌霄花開得正盛,橘紅色的花掩映於碧幽幽的藤蔓間,綴上牆頭,在俯仰有致的簷瓦上鋪開春色無邊。行人直道這一幅畫美得驚豔,它卻不驚不乍,日日自在,漫不經心。亦可見高高的鏤空石窗,雕古雅吉祥的如意紋飾,寓意美好。

當然,再古老的建築也避免不了時代的浸染和侵蝕,鮑家磡同樣如此。時光的洪流沖刷一切,它的骨架、肌理已改變,不變的是蜿蜒全身的一道道難以言說的印記。

遺風古韻可入畫,斜陽影裡鮑家磡

古村背面一條清溪環繞而過,溪水清淺透亮,可見底下石板縱橫,幾隻灰褐色鴨子悠然划水,自由自在。溪上一座石橋,橋端一株老樟樹,參天的繁盛,枝葉密實交織,向溪流垂下斜長的倒影。在橋上回望這臨水的成片古建築,突然發現,隔著一帶溪光,這繁枝密葉間層層錯落的宅院高牆更顯出秀雅不俗的風姿。古宅、石橋、溪流、人家,這一派遺風古韻豈不可以入畫?

在尋訪中,我無意間發現,名不經外傳的鮑家磡村還蘊藏著一個重大秘密。據全祖望撰寫的《高尚宅釣臺記》記載,唐代大詩人賀知章曾在此築屋養老,這塊石碑至今還放在它山廟。

賀大詩人是盛唐了不起的人物。他自稱“四明狂客”“秘書外監”,生性曠達豪逸,風采清妙流長,月湖的賀秘監祠就是紀念他所建。而他養老所居的高尚宅出自唐玄宗賜予的詩作《送賀知章歸四明》:遺榮期入道,辭老竟抽簪。豈不惜賢達,其如高尚心。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獨有青門餞,群英悵別深。據史料記載,當時賀知章決心辭官是要入道修煉的,從他後期留下的詩篇可以看出,歷盡宦海的他最終拋卻寰中一切,方外參悟天地,他就是在四明大地鮑家磡村這個隱居地完成最後的修行。可惜史學家全祖望的石碑不在此地無緣得見。

遺風古韻可入畫,斜陽影裡鮑家磡

鮑家磡村現歸於懸慈村,所以村西於2011年重建的懸慈廟其實是屬於鮑家磡地塊。懸慈廟的故事類似於董孝子廟,傳說宋時巡檢(一稱衛士)張寶建為避金兵逃難到這裡,年邁的老母親不願拖累兒子,藉口嘴渴支開兒子去取水,摸索到井邊,遂投井而死。張寶建取水回來悲痛難抑,遂也跳井陪母親同亡。此等慈孝感天動地,村民們為紀念他塑張公像立廟,叫懸慈廟。懸慈廟在“文革”期間遭到了嚴重破壞,前殿後院戲臺幾乎被拆毀一空,只留下後殿幾間老屋蛛網垂掛,雜物堆棄,在漫漫歲月中歸於荒敗。現今重建的廟宇金碧輝煌,相信傳統慈孝文化的倡導與發揚,將開啟這個古老村莊新一輪的運程。

天色近傍晚,我走出古村,把最後的目光再次投向鮑家磡古建築群,它在斜陽影裡高低錯落,寂寂矗立。曾經這裡人煙鼎盛,作息有序,農耕、誦讀、習術、燒陶、採石……想起1000多年前的大詩人賀知章,他何以獨獨選擇這裡作為自己的歸隱地?

想象千年前在這同一抹斜陽影裡,詩人白鬚飄飄,袍帶起風,臨臺釣一溪風月,坐磐觀永珍巍然,他會想什麼呢?又或者,他什麼也沒想。

(一審:顧瑋 二審:龔紅雅 三審:湯丹文 終審:王存政)

TAG: 鮑家懸慈廟賀知章古建築群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