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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 冷
□ 嶽麗芳/ 文
這幾天，特別得冷，而我，是傍晚刻意出去尋冷的人。
幾場西北風過後，天氣就越來越冷了，即使像現在的大晴天，也只是中午溫暖一會兒，人們都擁坐在向陽的北牆根，陽光一轉，向暖的老人便一個個起身而散。
尋冷，並不代表有雪或尋雪。前段時間的雪只存在了很短的時間，便匆匆消失。如今，已經找不到一絲雪的影子。
去尋冷，平時是不行的。平時還需要上班，且冬天天短，黑得早，下班已是黑乎乎的了，急急回家做飯，一堆作業還得批改，尋冷？這樣的閒心是沒有的。
那就只得週六週日去了，而且是洗涮、收拾完畢的後半下午。一個人開車去兜風，去兜冷風。其實也是漫無目的。西山高大，山坳很多，許多山嶺緩慢地延伸下來，又有平坦的渠畔路、渠東路，自然兜兜轉轉就來到了山腳。
尋冷，就不排除有冷風，就得有接受冷風吹的打算。雖說做足了功課——穿著羽絨服、厚厚的棉褲子，還戴著茸茸的耳暖兒，也擋不住在山的背陰處兩個臉腮被凍成紅蘋果。
尋冷，要的就是這種冷的效果，要是不冷，還真有點失望。
除了路邊草叢或角落裡蜷縮的那些枯葉，渠畔路在微微的冷風中顯得很乾淨，路面感覺也硬硬的比平時失去了彈性。紅旗渠彎曲的渠岸好似瘦了很多，緊緊地貼著大地、貼著山坡，與山坡擁在一起，與野樹林抱成一團。
這讓我想起了一個成語“水瘦山寒”。可不是嗎，冬天就是一個萬物收縮、收藏的季節。想到這些，再看看身邊的大山，失去繁華的樹木，個個肅立著，像一群木訥的木偶，束手無策又無可奈何。野草枯黃、折斷，野藤露出了亂纏的粗莖，厚厚的枯黃的樹葉團縮在窪地，他們在冷風中微微顫抖著，發出瑟瑟的聲響。這些東西能使你駐足良久，即使走過去多遠，這些意象仍然在你腦海中翻騰，讓你感嘆或者說感慨。
什麼值得感慨？這冷冷的風中，我彎腰伸出手指撿起一截奇形怪狀的樹枝，撿起一枚捲曲的枯葉，撿起一枚乾癟的堅果，折下一枝仍然在寒風中挺著的蘆葦……蘆葦隨著風的方向，風乾成一面旗幟，成了一個指示風向的標識……
這些東西都曾有過繁盛的夏季和秋季，這些東西現在又都承受著冬季的寒風與冰雪。
我隨手撿起的這些東西置於案頭，哪一個不都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生命的繁華是美，生命的蕭瑟也是美。繁華和蕭瑟沒有誰比誰更勝一籌。
紅旗渠的水沒有結冰，順著彎曲的渠道緩緩地流淌著，規規矩矩。渠水倒映著這些蕭瑟的樹木和山坡。我把一枚捲曲的葉子扔進水裡，一個微小的波紋便託著漂浮的葉子，隨水棄我而去……
在少有人的渠畔路上，順著渠岸走，一個人在冷風中體驗著大自然的冷。哈著冰涼的手也不願扔掉攥著的堅果、枝條、狼尾草……甚至，我故意摘掉耳暖兒，讓冷風吹散我的長髮，讓耳朵和麵頰接受冷的洗禮。
我迎著冷風，冷風也迎著我。我需要溫暖的世界，也需要體會一個寒冷的世界。
我甚至拉開羽絨服的拉鍊，索性敞開了胸懷接納這風帶來的冷。
山陰的風鑽進衣內，把所有的溫暖掠奪殆盡。我把所有都交給了冷。我冰冷的身體頃刻變得透明，已經沒有冷達不到的地方——凝固我的血脈，收縮我的肌肉，在冷麵前，我已經變得遲鈍、緩慢……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凍紅的耳垂，發紫的嘴唇，蘋果樣的臉頰，雙手僵硬，牙齒打架……唯有長髮亂飛，衣帶翩躚，唯有一口熱氣尚存於心間……
這就是我所要尋找的冷？這似乎就是我尋冷所要的結果或體驗。
轉過一道山樑，突然最後一縷落日餘暉從山頭打過來，像一道投影機的光柱把一小段渠岸和一小片山坡照得明亮。那山坡和正好彎過山坡的渠岸線就像一段跳動的影像……尤其生動。
樹木的罅隙有無數的光芒，形成串串光暈。風中，草木的搖擺似乎就是一種歡迎的姿態。我從冷中出來，進入到餘暉中，進入到影像中，進入到光暈中，渾身也披上了落日的餘暉。
翹首迎著這光芒，溫暖瞬間產生。
而我所要尋找的冷，似乎瞬間也遠去、消失。我的身體在復甦，心底的那口熱氣似乎也突然爆炸開來，一種難耐的酥癢傳遍全身。
冷，瞬間遠去。瞬間遠去的冷，似乎又成為我下一次心頭的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