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驛道,人間煙火,雲端之上的和順

太行驛道,人間煙火,雲端之上的和順

有人說,很難用一個詞來形容太行山。

八百里太行,蜿蜒如巨龍,匍匐於華夏大地,在河北境內,從遠古時代女媧補天的神話創世到烽火連天的新中國締造,在經年的歲月中書寫金戈鐵馬的悲壯,也書寫著燕趙脊樑的悲壯和蒼茫,這裡既有周公與桃花女的“有鳳來儀”、也有牛郎與織女的銀河相隔,無論帝王將相還是愛情傳說,古老的太行山從未缺席。當然,還有山中那一條條橫貫東西、歷經千年的滄桑古道,承載著艱辛和苦難,連線著過去和未來。

從邢臺市區出發,沿東呂高速一直向西,山巒層層遞進,我的思維卻是一直逆向而行的,東出太行,在原來那些個遙不可及的年代,高聳的太行山,關山阻隔,那條路的起點在哪,終點又在何方?

大峽谷,路羅鎮,當高速遠去,車子進入桃樹坪村的鄉道,儘管三面山峰夾峙,道路卻沒有想象中的逼仄。車行駛在綠蔭如蓋的鄉間小路時,太行山腹地延袤千里、百嶺互連的盛景已經在眼前呈現。

在景區大門口,先到的石家莊朋友早已等候在此,車子停下,陽光如水,瞬間傾瀉而來,五月,太行山的初夏,眼前的景象讓人詫異,藍天、白雲、淺紅色的絕壁上、綠色點綴其中,不用刻意描摹,大自然的寥寥數筆,一幅渾然天成的太行山水畫就展現在眼前,直接衝撞著眼眸。

幾乎不用抬頭,視野的四周,群山蒼茫,兩座山峰之間,一橋飛架,剛才還在行駛的那條高速公路此刻竟然被舉到了天上,人一下子有了身居谷底的感覺。橋上車影倏忽而過,轉眼就鑽進了一個叫寨子溝的隧道,影子一樣,消失不見。幾朵白雲從頭頂上的山峰飄過,彷彿閒庭信步,而剩下的一大片湛藍如洗的天空卻如同一個虛幻的夢境,眼前的這片山谷,空曠、深邃、高遠。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裡是北太行少有的百里斷裂帶,在古代,西上太行山,不亞於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崇崗歷盡是邊關,此去縱橫更有山

有3500年建城歷史的邢臺,是先商之源、殷商古都、邢侯之國。它是商朝中晚期國都(安陽)的北大門。

邢臺背靠太行,面臨黃河(古黃河流經邢臺),東聯齊魯,西通秦晉,歷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太行山脈在邢臺境內的三十七座主要山峰,海拔均在千米以上。晉冀分水嶺在邢臺段形成特徵明顯長達百里的大斷裂帶,華北平原在此如刀劈斧削般斷然下陷,垂直下沉的赤壁丹崖,絕壁突兀,異峰挺拔,天造地設,鬼斧神工。從山腳下的村莊到山頂,海拔直線升高七、八百米,形成天然阻斷,在古代,只要在中間出現的狹窄通道上修築關口,就會形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局勢。

在這百里斷裂帶上,自最北面的鶴度嶺關始,一路直線向南,經馬嶺關、黃瑜關、支鍋嶺關,直達晉冀豫三省交界處的摩天嶺峻極關,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支鍋嶺古關隘就在山頂分水嶺上。據《四鎮三關志》記載,支鍋嶺長城建於明嘉靖二十一年,是通往山西的要塞,嶺上有邊樓,箭樓、營房等軍事設施,關門位於長城中端,門額嵌有石頭匾額,橫書“支鍋形勝”。五大關隘蜿蜒挺拔於燕趙龍脊之上,守衛著山下的順德府以及周邊京畿之地。

兵戎戰火一次次在太行山上重複上演,邢臺境內古長城五大雄關手手相牽,幾千年從沒有鬆開。

時至今日,山下營房臺村,營裡村,以及路羅鎮英談村等,都與山頂上的古長城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絡。周公山腳下著名的太行石寨英談村即是“營盤”的諧音。

晉冀古驛道,就在這千溝萬壑的峽谷之間橫空出世,千年留痕。

清道光七年[1827]《邢臺縣志》和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邢臺縣志》都記載了一條叫馱道的古驛道的示意圖:自明初蹈成,東西徑十幾公里,起點,桃樹坪馱道村西,終點,黑虎嶺下,清光緒版《續修邢臺縣志》》也有“灰峽嶺,城西一百六十里,有自桃樹坪赴山西之路”的記載。

至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的幾百年裡,古驛道一直是邢臺連線山西和順及輻射晉中昔陽、榆次的主要商道。

和順,一個雄居太行之巔的千年古縣,屬山西晉中市管轄,就在邢臺的頭頂上,是邢臺天然的戰略屏障。

山高風猛,石厚土薄,春寒如冬,夏無盛暑,一縣之內溫差懸殊,晝夜之間恍若兩季。四嶺環峙,群山盤曲,縣界天成,河流四出。這是對山西和順的寫照。

晉冀古驛道自山下桃樹坪村起,盤桓而上,直達山頂灰峽嶺,多年以來,桃樹坪周邊村莊的人們依然習慣稱這條古驛道為騾馬馱道。過去,往來於這條山路上的大都是騾馬駱駝,古道出黑虎嶺西去,過鬆煙,抵和順,南下上黨,西出太原,北上娘子關,向東經路羅、營頭、崔路等集鎮到古順德府即今邢臺市,從此商路迢迢,櫛風沐雨,無關冬夏。

雄關漫道,商旅通衢,一條滄桑古道,將文明的視角,觸控到黃河流域,太行山的神秘和厚重,從不被孤獨和寂寞包圍。即使被時間遺忘,隱沒荒野,也固執地在岩石上書寫時光的印記,在山谷中叩響歲月的迴音,

你決心繼續往前走,走出這條山谷,你想知道山那邊的風景。

太行驛道,人間煙火,雲端之上的和順

莫道山深久隔絕,粼粼車馬唱行歌

小南坪馱道,居然在高德地圖上能找到它的名字,標識在一片綠色的夾縫裡,東呂高速就在這裡劃出一個彎道,昂首西去。

小南坪客棧就建在路口幾顆茂盛的大樹之下,依然承接著遊人的餐飲和住宿,客棧旁邊,一條新修的盤山路可以直達山頂,山路彎多坡陡,有八十八道拐之美稱,倘若不願體驗盤行驛道的艱辛,開車上山儘管節約時間,卻也十分考驗車手的技術和膽量。

一條古道赫然於眼前出現,陽光鋪灑,巨大山體彷彿被切開,又在高處合攏,寧靜覆蓋了整座山谷,站在古驛道的入口處,一段被紅色石板巖鋪陳的小路,呈“Z”型向山谷深處延展,幾個彎道之後,就隱匿不見,眼裡只見樹木不見行人。

古驛翛然,我知道,腳下的路,從此開始不再平坦。

古驛道,又叫馱道,自明代起,數百年來,這條古驛道盤桓于山腰,蜿蜒於雲端,貫通上下,連線河北邢臺和山西和順。人們使用最原始的工具,就地取材,鑿巖砌石,人抬肩扛、築臺階,搭涼棚,經歷年修葺,成為一條通往山西乃至更遠的陝甘寧蒙地區的商貿通道,周公山山頂有一山神廟碑文記載,為修建這條馱道,邢臺隆堯,鉅鹿、南和、平鄉、南宮、廣宗縣等商人都紛紛捐資,山西太谷,榆次,太原,陽泉的晉商也出資出力。

在太行山腹地,曾經的這條古商道上,山高谷深,車馬粼粼,在崎嶇難行的盤山驛道上,驢是他們的兄弟。

馬裡頭挑馬屬騾子好,人裡頭挑人屬趕馬的好。商賈隆冬走山谷,布襖之外,襲老羊皮馬褂……

黃土高原上的皮貨、鹽巴、麻油、莜麥,天津的洋布、中原的棉花、河北的白麵、粉條、藥材, 當年,在這條古驛道上走過的,除了趕牲靈的“老西兒”,牽駱駝的西北漢子,可能還有奉了王命前往河北墾荒的移民,有解甲歸田的守城士兵;有身懷絕技的江湖俠客,也有五臺山出家的僧人;有前往天津衛的僕人家丁,也有編席擀氈、剃頭掌鞋的平民;有趕考的秀才,也有教書的先生,有賣唱的戲子,還有山東的綠林。

有馱道就有驛站,山上山下都有騾馬客棧,山腳下的桃樹坪村,就是古馱道上最大的騾馬驛站,桃樹坪村幾乎家家有牲口,至今桃樹坪村還保留著當年的駱駝棚和古驛站遺址,村裡的老人講,自上世紀六十年代,這條古驛道依舊繁忙。直到七、八十年代,邢和、邢左公路修通後,古驛道才逐漸沉寂下來,慢慢蕭條於荒野之中。

在和順地界,就有馬圈溝、餵馬鄉、走馬槽,圈馬坪這樣的村莊,單從名字理解,就能想象到當年這條古馱道上的繁忙景象了。

時間總是承載著歷史的過往,在太行山的褶皺裡,千百年來,古道喧囂過,也寂寞過。

“三十里莜麵,四十里糕,二十里的白麵餓斷腰”,如今,當流傳在古道上的民謠再一次在耳邊想起的時候,那已不再是簡單的味蕾。而是灌注在靈魂深處的時光記憶。

眼前的景象,我的腦海中一直閃現著一群躑躅於古道的人群,他們像樹葉一樣被風裹挾著,飄落在此起彼伏的山谷之間,翻山越嶺,或三五成群,或單槍匹馬,或肩挑背扛,或駝鈴悠揚。面對著眼前的荒山野嶺,時而絕壁對峙,時而一線成天,累了,隨便在路邊的歇盤上坐下來,渴了,掬一口順著山縫兒滲出的泉水,吃一口莜麵做成的乾糧,枯燥的行走中,除了駝鈴的陪伴,就逼著自己放開喉嚨,那一首首思鄉曲就是從嗓子裡喊出來的。無論如何,他們要在夜幕降臨之前攀上灰峽嶺,那就意味著行至山頂,再西去三里,黑虎嶺下的杏樹灣,那個只有十多戶人家的村莊出現的時候,就可以歇腳打烊,同樣,從山上下來的旅人,只要一看見桃樹坪的炊煙,渾身的筋骨立刻鬆弛下來。

山多的地方故事就多,村莊衍生的傳說大多與屋簷下的煙火有關,古道連線著村莊,也連線著時空的過往。

眼前重巒疊嶂的太行山,留痕千年的古驛道,我不由自主地哼起那首那首《趕牲靈》的歌兒來:走頭頭地那個騾子麼,三盞盞地那個燈……

原標題:晉冀古驛道,千年留痕滄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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