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今天的文章來自青峰,他也是貓盟月捐人青海自由組團自然觀察行的一員。女生版記錄可戳:我們看到旱獺追打藏狐 和太陽照常升起

在這次荒野之旅中,他學習琢磨動物的習性,提出可能的猜想並找到證據,進而調查它們的獵物,瞭解它們的生境。

他說自己第一次真實體會到了追蹤動物的樂趣,一個物種在他心目中真正地完整起來。

這篇荒野日記非常走心。

借青峰的眼和筆,帶你看看這片荒野,以及自然的力量。

從青海歸來後的一天,公司窗外護欄上蹦跳跳的麻雀,透過玻璃看著離不開冷氣屋的我。

這讓我又想起了天峻溝河灘上那隻被誘蟲器困住的麻雀。

門源:荒漠貓奇幻開局

沒有盡頭的公路一頭伸進了油菜花的海洋,這片夾在達坂山和祁連山之間的谷地出乎意料的平坦開闊。

地平線的盡頭是與藍天逐漸融為一色的群山,彷彿兩幅風格迥異的畫卷,下面是熾烈的梵高,上面是飄逸的黃公望。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遠處的群山,近處的油菜花田 亞菲

巖鴿飛下石壁,白頂溪鴝在溪流裡洗澡,大杜鵑叼著黑色的毛毛蟲站在鐵絲網上,一隻紅隼剛剛摁死一隻肥碩的鼢鼠。

冷冽喧譁的河流之上,一道巨大的彩虹橫貫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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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如神祗。dodo

前車放下了車窗,估計在拍彩虹和水邊的斑頭雁,另一側的窗縫裡伸出金色的髮梢,被風吹得一抖一抖的,像是車裡藏著一隻歡脫的金毛,夜老師說那應該只是一晴的頭髮。

這裡是青海的門源,大貓和一晴帶著我們6個月捐人來這裡找荒漠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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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歡脫的一晴 青峰

這裡的海拔在三千米以上,炫目的日光烤乾了空氣中的水分,稀薄的氧氣讓每次呼吸都發出風箱一樣的聲音。

伴隨著高反,我們開進了縣城,除了油菜花,縣城周圍還有很多青稞田和退耕還林的次生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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狍子就出現在縣城周邊的河灘上 大貓

道路的另一側是佈滿亂石的河床,紅色的狍子躲在水邊的灌木叢裡望著我們,土堤上佈滿了齧齒類和貓頭鷹的痕跡,田邊建築廢石的石縫裡躲著一隻縱紋腹小鴞。

路邊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趴著一隻……荒漠貓……

這一切真的過於猝不及防了,除了經驗豐富的大貓就沒人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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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近到我們都傻了,呆如小鴞。 大貓

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中國特有的貓科動物,就這麼趴在田間地頭?

(當然,如果一隻貓科動物想要隱藏行蹤,是沒人能夠發現的)

近在咫尺的錯過讓我們決定吃個晚飯再出來夜巡。

儘管夜巡沒能與荒漠貓再次偶遇,但兔子、赤狐、狗獾以及二十幾只狍子,還有億萬顆漫天孤獨閃爍的星辰,都讓人不禁感嘆:這是什麼神仙農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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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一群一群又一群的狍子…… 大貓

在這片已經被農業開發過的土地上,野生動物展現出驚人的適應性。

但這裡的基礎設施對於它們還不夠友好,如果想維持這種夢幻的場景,顯然需要我們做出一些改變,我們急需認真地對待這種不在保護區但仍保留著重要生態功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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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之下的土地值得認真對待 大貓

老虎溝:石縫裡長著柔軟的雪兔子

轉天,我們來到老虎溝的管護站,參觀之後,熱心小賀要陪著我們進溝。

車輛首先路過一處塵土飛揚的工地,這是正在修建的一個水電站,位置就在這未來國家公園的邊界。

逃離令人煩躁的噪音和塵土,總算扎進了草甸覆蓋的溝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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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要進山了! dodo

小賀說對面山坡上出現過馬麝,我們於是決定下次拿望遠鏡掃一掃。然而剛一下車,就聽見了細微但刺耳的“茲茲”聲……左前胎紮了……

在理論上沒有訊號燈的野地裡給沒開過的車型換備胎,很考驗悟性耐心和手機訊號強度。

足足浪費了兩個小時我們才能繼續上路,在這期間小夥伴們把紅翅懸壁雀看了個瓷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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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著紅翅懸壁雀這吃吃那吃吃 大貓

隨著海拔的上升,植物在逐漸退卻。

一大段令人絕望的盤山路之後,連土壤都不見了,只有綠絨蒿在石縫裡頑強地綻放著,還有某種扎手的苔蘚,一毫米一毫米地試圖包裹每一塊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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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壤正在逐漸消失,多刺綠絨蒿頑強美麗 亞菲

最終我們到達4430米的埡口,站在山脊線上,缺氧造成了劇烈的眩暈感。

俯瞰過去,赭紅色的大地起起伏伏地伸向遠處的崗什卡雪峰,丹霞地貌和藍天白雪一起,組合成對比強烈的純色色差,這是一種純粹來自元素的視覺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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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連山老虎溝的丹霞地貌 亞菲

這裡荒涼、乾燥、並伴隨著強烈的紫外線和永不停歇的烈風,這讓崗什卡山尖稀少的積雪顯得尤為不合理。

岩層被這裡巨大的溫差和對流折磨得脆弱不堪,遍地是破碎的彩色石片,想象不出這裡會有生命,但生命總是超乎想象。

石縫裡長著柔軟的水母雪兔子,一開始只看到一顆,很快,我們就發現碎石堆裡幾乎每隔一米就有正在頂開岩石的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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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開岩層的水母雪兔子 一晴

它纖弱的葉子長滿絨毛,向下捲曲圍成一個球形,這種構造可以保持核心的溫度,也因此庇護了一種小黑蒼蠅一樣的昆蟲。

在荒涼的流石灘上,在這生命的邊界,這種外星生物一樣的植物,每一顆都是一個棲息地。

下山閒聊的時候,小賀說這裡明年開始要禁牧了,我很詫異:“那牧民的收入要怎麼辦?”

既然紅外相機也證明這裡有相當數量的岩羊、馬麝甚至雪豹,那麼是不是說明有節制的放牧對於生態是可承受的呢?

溝裡作為牧場至少仍然是鬱鬱蔥蔥的,出溝時我們再次路過把天地攪得一片蒼茫的“清潔能源”水電站施工現場,那對比真的特別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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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源的犛牛 亞菲

假設當地牲畜總量不變,一塊牧場被徹底封禁後,其他牧場退化的風險不會加大嗎?

我們也親眼目睹了保護區外的土地上生活著多麼豐富的野生動物,這種保護區外的棲息地就不值得保護嗎?

保護除了隔離,有沒有可能共存?

帶著疑問,我們繼續踏上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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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雕守護著它們的領地。亞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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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隼也不會離棄自己的家園。大貓

天駿:與雪豹擦肩而過

一早出發去天峻,一路上隨著海拔的升高,草原上的花海逐漸從白色黃色,到藍色紫色,到最後紫得有些發黑。

花朵也隨著顏色加深逐漸變小,直至一簇一簇沒有花的高山草甸。

公路上到處都是軋死的鼠兔屍體,兩側的圍欄上的赭紅尾鴝像五線譜上躍動的音符,每幾公里就有樁子上立著大鵟,土牆上或是電線上經常可以看見縱紋腹小鴞圓溜溜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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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就像它們的命運轉盤。dodo

一個拐彎處,幾隻高山兀鷲幾乎貼著擋風玻璃飛了過去,順著它們飛的方向看去,是高山兀鷲群盤旋形成的鷹柱。

風掠過耳畔,帶來拂動草葉的摩擦聲和穿過洞口的哨聲,蒼涼,豪邁,呼地捲起數百隻漆黑的羽翼,在遼遠的曠野中,像祭祀的篝火上騰起的黑灰一樣,昭告著死亡。

我們站在路肩,沉默地參加這荒野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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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兀鷲主導的死亡葬禮 大貓

我們決定繞一段路,去青海湖附近看普氏原羚。

在中途找廁所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一條小河裡逆流而上站著數百隻棕頭鷗。能在如此縱深的內陸看到海鳥是很奇妙的一種體驗。

棕頭鷗每年3月會如約來到青海湖育雛,看這情況沒準全國的棕頭鷗都在這兒了,場面像極了紀錄片裡等待鮭魚洄游的白頭海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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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麼簡單。鸛總

那在這裡洄游的又是什麼呢?

答案很快就找到了——青海湖裸鯉(俗稱湟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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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湖特有種,國家二級保護魚類。大貓

仔細觀察,這條支流不是天然的樣子,河底經過硬化,並且依勢做成階梯,每一級臺階都是個小型蓄水池,並且稜角處特意做成緩和的圓角。

我琢磨了一下,臺階是為了確保水流速度,圓角是為了避免湟魚撞傷,蓄水池則是為了幫助湟魚積攢體力,可以說每一處設計都是為了符合湟魚洄游習性的同時提高存活率。

溯游向上,一個更大的蓄水池裡,我看見了數不清的正在休憩的湟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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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蓄水池裡有數不清的的湟魚 大貓

青海湖的湟魚經歷了滅絕式的捕撈,魚類資源已經嚴重枯竭,而眼前的場景使我相信,淡水魚類,只要棲息地還在,只要想救,依舊是有辦法的。

結果這一天,我們很晚才趕到天峻縣。

清晨五點半,從天峻縣城向西驅車20分鐘,拐入小路,是一片石林組成的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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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半的石林峽谷 dodo

巨大的岩石不時地從溼潤的草甸裡突出,高處的石頭上頑強地支楞著崖柏,兩臺越野車就像兩隻爬入了大戶人家園林裡的盆景的螞蟻。

“這就是典型的雪豹生境,從這裡開始要注意山脊線上異常的突出物了。”對講機裡傳來大貓班主任的聲音。

僅僅一分鐘之後,對講機再次響起:“雪豹!”

我急切地追向前車,看著他們停在路邊望著左邊的巨大岩石。

“就在那個大石頭的後面,可能在埋伏石壁上的那隻岩羊。”

透過望遠鏡,的確有一隻孤零零的岩羊,在峭壁和長滿灌叢的草坡之間來回溜達,似乎很警覺,又似乎胸有成足。

半小時過去了,岩羊迷一般沒有急著離開,雪豹也沒有再出現,大貓擔心我們會干擾雪豹,催促我們繼續往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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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羊在峭壁上警惕地打量 大貓

一個角度略大的拐彎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中土大陸一般恢弘秀美的世界,不,應該比那更加宏大。

青藏高原任何一個不知名的角落的雄偉程度,顯然都超出了一個英國奇幻作家的想象力的極限。

山體的上沿,崖柏之間,不時抬起大公岩羊雄壯的大角,石堆上靜立不動的圓頂椎體,是一隻大鵟,它對面山坡底部的草叢裡,一隻高原兔蹭蹭地跳進了石頭縫裡。

駛入碎石路後,算是正式攀上了峽谷一側的山體,腳下是平緩溼潤的草場,對面是陡峭綿延的崖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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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是草場,對面是陡峭綿延的崖壁,一晴愜意地側躺下了 亞菲

但在經歷瞭望山跑死馬的爬坡經歷後,我覺得實際上兩側山體的坡度並沒有多大差異,這只是群山在距離尺度上對人類渺小的無情嘲笑。

這個季節,這片山谷是牧民的夏季牧場,家羊和犛牛漫山遍野,草甸下則密密麻麻全是鼠兔的洞口。

因為坡度大,所以洞口不像草原上那樣指向天空,更像是覆蓋著青草的袋底洞,鼠兔就是這裡的霍位元人。

在遠處土長城一般的石壁上有一窩獵隼,幼鳥正在學飛,振翅、滑翔、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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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隼從山頂的岩石上騰空飛起 大貓

觀察間隙我遠眺對面巨大的巖體,岩石被重力和風雕刻成巨大的臺階,一層一層像瑪雅人的金字塔,在文明衰敗後忍受著植物的侵蝕。

綠色的草坡上面灑滿細碎的鵝卵石,呃等等,好像形容成葉片上的蚧蟎更為合適,因為這些灰白色的小顆粒在動,它們不是石頭,是岩羊。

再仔細看,石頭上也有,下面的臺階上也有,足足上百隻的岩羊群,同家畜一起,靠著海拔分享著這片草原。

柔嫩的綠色包圍著蒼勁的巨石,無數這樣的山丘連成的山巒一層一層的排向湛藍天穹的盡頭,背靠山坡全廣角的視野帶來的是天地洪荒的空間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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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草坡上有許多岩羊,我們知道雪豹就在附近,但看不到它 大貓

“雪豹肯定在這裡,這麼多好吃的,它餓了肯定會在這兒溜達的,我們晚上再來,就在這兒的對面蹲它吧!”大貓篤定地說著。

回程路上,再次經過雪豹出現的大石頭,我實在不捨得離去,就用對講機問大貓要不要爬上去看看。

然後我就看見遠處的前車緩緩停了下來,於是我興奮地追著大貓一晴一起去爬山了。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天我說話的時候對講機根本沒有開機。

歐~這該死的默契~

為了儘量不打擾到那隻孤零零的岩羊,我們選擇爬向更遠處的一個可以俯瞰那塊岩石的石壁。

我的高反依舊沒有好,爬幾步就得停下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拼命地搏動想給機體提供更多的氧氣。

但等我來到左側裸岩前面的時候,心臟真實地停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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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到了裸岩跟前 青峰

岩石外側是低矮的灌木叢,與草甸地交界處沿著坡勢形成了一個內凹的走廊。

看過的近一千組雪豹資料似乎在告訴我:這兒就是雪豹最喜歡的路線,雪豹肯定在這裡出現過,沒準下一刻它就會從高處盡頭的那個石頭後面,突然探出腦袋,一躍而下,順滑地貼著石壁下坡,來到末端在石壁的突起處蹭蹭臉頰……

大貓說:“這塊突起對雪豹來說有點高了。”

“但它會站起來蹭的。”

“有道理……唉,你看那裡,雪豹屎。”

我幾乎沒有猶豫地撿起來放在手裡,這是坨非常標準的貓科動物的糞便,纏滿毛髮並在末端形成一個尖尖,從乾燥程度看,顯然有一段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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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到了雪豹的糞便 青峰

我湊近聞了一下,一股淡淡的羊羶味。

“你看這灌木之間的小道,這就是雪豹趟出來的。”

“這樣啊,那會不會有腳印,我靠!大貓快來看這裡,這個是不是?”

“有點淺,但應該就是。”

如果做雪豹調查,那這裡就是一處放紅外相機的完美點位(也不算特別完美吧,牲畜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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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了雪豹的腳印 青峰

這塊岩石頂端視野開闊,適合俯瞰河谷,走廊內凹,能遮擋一些風雪,而且外面的灌叢可以很好地隱匿身影,是它們最喜歡做標記的交流場所。

我第一次真實地體會到了追蹤動物的樂趣,琢磨它們的習性,提出可能的猜想並找到證據,進而調查它們的獵物,瞭解它們的生境,這個時候一個物種才真正地完整起來。

從這一刻起,雪豹的毛色不再是美麗的灰白花斑,而是晨昏黯淡冷光下這裡岩石的顏色;雪豹的毛髮不再是貓科動物中最長的記錄,而是高海拔啞口那無處躲避的寒風;雪豹的體型也不再是幾乎和身體等長的大尾巴,而是眼前陡峭的高臺和絕壁上閒庭信步的岩羊群……

物種不能脫離棲息地,我身臨其境地理解了這句話。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這就是雪豹的原野,它之所以存在的理由。大貓

傍晚我們再次回到山谷。停車、爬坡、臨淵、遠眺……

岩羊數量更多了,幾隻小羊在峭壁上跳來跳去,突然一小群岩羊受驚般地同時跳開,但事後證明是虛驚一場。

最後,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雪豹都沒有現身。它大概今天不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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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岩羊趴在草坡上睡覺 大貓

群山的陰影逐漸覆蓋了四周,回到車邊,出現了比沒看見雪豹更令人沮喪的事情,一輛車的大燈不知為何自動開啟了,這導致了電瓶的虧電,車打不著火了……

沒辦法,只能大貓進城去買搭電用的電線,我們在車裡等。

徹底入夜後,下起了小雨,草原變成了純黑色,縮在車裡的四個人孤苦無依面面相覷無處話淒涼了一會之後,一晴說:“愁也沒用啊,來都來了,夜巡吧~”

高海拔草原夜巡,有個非常大的問題是很難分辨這鬆軟的腳感是來自草甸還是牛糞,當然很快我就累得不在意這種細節了。

因為我把藏狐的叫聲誤認為是雪豹,追著聲音不知道爬了多少個坡,最後藏狐被手電照到一臉懵逼地看著我們的時候,世界特別安靜,黑線組成了黑色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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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狐:納尼?大貓

大貓歸來之後,一通操作我們的車原地復活啦~

應該已經十分疲憊的大貓看看我們說:“來都來了,回去路上夜巡吧?”

歐~這該死的默契~

夜晚岩羊的眼睛是綠色的,兔子的是紅色的,沒多遠我們就照到了三隻狗獾,它們擠在旱獺洞裡分食一隻動物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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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獾吃旱獺 大貓

洞口下方,一隻藏狐趴在草裡不肯走遠,難道狗獾吃了小藏狐?

後來經過反覆確認,被吃的應該是這個洞裡的旱獺,而且應該是很肥的一隻,三隻狗獾只吃了一半就縮回洞裡去了,而藏狐則瞅準機會迅速地叼起殘羹剩飯跑遠了。

夜晚的荒野,首次向過客們展示了它的猙獰與血腥。

我們天天五點半出發,來到溝裡蹲雪豹,轉遍了各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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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兔,天天見。亞菲

整條溝裡真的有數不清的綿羊、家馬和犛牛,而且這裡的草皮已經有退化的傾向,草都低矮地扒著地皮,並且有大片裸露的黑色砂土。

然而這裡依然保持著相當數量的野生動物,河烏帶著幼鳥在溪水裡捉蟲子,鼠兔在洞與洞之間鑽來鑽去,旱獺不時在草坡上起身張望,偶有藏狐一臉茫然的路過,紅嘴山鴉在山坳裡“啊啊啊”地盤旋,高山兀鷲偶爾從更高的天空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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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嘴山鴉 大貓

岩羊噠噠噠地從崖壁跳過公路,前往河邊喝水,山坡的灌叢裡,七隻馬鹿倚坡而立,一邊吃草一邊張望,兩隻金雕從車頂的天空劃過,一雌一雄,落在高處山崖的洞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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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的馬鹿一邊吃草一邊張望 大貓

這片牧場依然是雪豹的國度,靠著向高海拔遷移,這裡的生態也依然維持著可以養活至少三隻雪豹的完整性。

這裡不是保護區,但這裡生活著起碼兩種國一,而且面臨著過度放牧的威脅,那麼這類土地該何去何從?

“保護必須超越保護區。”

要麼封育保護,要麼開發利用,這種二元對立的土地利用思維在太多靠近人類但依舊有保護價值的土地上都嚴重不適用了。

當一個牧民好心提醒我們,說再往前可能有熊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當地人是如此習慣於野生動物的存在。

他們才不會像城裡人這樣看見個貉都要大驚小怪覺得人家要上來襲擊你,隨處的電線杆上都能看見大鵟,也不見有人掏出彈弓打一隻下來。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高山兀鷲,近在咫尺,彼此也是安全的。大貓

這種與東部截然不同的對待動物的行為模式,難道不是人類與自然能夠共存的證明嗎?

儘管這裡到處都是雪豹的氣息,但它卻始終沒有再次露面。

最終,我與雪豹,以一分鐘之差,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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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雪豹,還是錯過了 青峰鑑定過的雪豹 圖源水印

織合瑪:目睹了旱獺與藏狐的戰爭

織合瑪位於天峻縣的北部,這裡有布哈河較大的一條支流,侵蝕出的峽谷也更加寬廣。

剛一進峽谷,左側的山坡上就出現了一隻雄壯的旱獺,呼哧呼哧地追趕著一隻藏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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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獺追趕藏狐 大貓

但它的敏捷屬性一定不高,跑了幾步就被大方臉拉開了距離,只能站在原地唧唧呱呱地大聲咒罵。

而被追藏狐的下方居然還有另一隻藏狐,不知道它們是怎麼招惹了旱獺。

但顯然它們遊刃有餘,甚至無視旱獺在黃色的金露梅花海中嬉戲打鬧,於是乎旱獺罵得更大聲了。

這時不知道誰在旁邊說了一句:“它們可真自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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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狐逮到了它的食物,叼著它從我們面前走過 dodo

這裡應該是冬季牧場,家畜只有零散的幾隻,這使得這裡的草場肉眼可見地好過天峻溝的。

這裡的草更高、更茂密,還盛開著小小的花朵,而且鼠兔洞明顯地少,和天峻溝那層層疊疊的洞口真的是有數量級的差別。

看起來似乎的確是鼠兔越多,草場退化越嚴重,這也讓青藏高原上曾經轟轟烈烈的毒殺鼠兔運動顯得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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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高原上的鼠兔,是草場退化的因還是果呢?熊吉吉

但有一種說法認為,是過度放牧導致的草場退化,變得低矮稀疏的草原,使得鼠兔的視野更加開闊,可以第一時間發現天敵,而牲畜和圍欄也對食肉動物造成了強度較大的干擾,這些都會導致鼠兔存活率提高,因此

鼠兔的泛濫可能是草場退化的結果而不是原因。

鼠兔啃食多達27種草本植物,這其中包含很多“毒草”,而這無意間給牲畜留下了它們喜愛的禾本科植物。

無數鼠兔的洞穴把蓄水能力不強的高原沙土變成海綿狀的結構,保水的同時也讓植物根部更好呼吸,同時它們在洞內遺留的糞便也成為優質的肥料。

我特意觀察過草甸的截面,鼠兔洞穴全都緊貼在植物根系的下沿,後來我才想明白,不是鼠兔把洞挖在根下,而是植物的根只能向下長到鼠兔洞穴這裡。

鼠兔能讓草長得更好,而更多的草能養活更多的有蹄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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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滾滾的鼠兔不僅是高原大米飯,也是食草小吃貨 大貓

我們經常提到生物多樣性,“多”是環境穩定的保障,

高山草甸的生物多樣性恰恰是以鼠兔為基石的。

首先鼠兔是幾乎所有高原食肉動物的食物,兔猻、藏狐、艾鼬、大鵟、獵隼、草原雕、雕鴞,甚至狼和棕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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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鵟,為大米飯而來 大貓

其次,鼠兔改造了草原的環境,我在很多鼠兔洞穴處都見過一種小型的白色蜘蛛,也多次見到白腰雪雀從洞裡進進出出。

顯然挖洞的小鼠兔和很多動物有著共生關係。

而斜坡上的某處土壤發生塌陷,露出的截面會形成一個土牆,上面露出的鼠兔的洞穴則會是縱紋腹小鴞,崖沙燕等生物喜愛的巢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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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洞小能手鼠兔從它的洞裡探出腦袋 dodo

黃昏將至,所有鼠兔和旱獺都在迎著夕陽朝拜,顯然大規模的毒殺已經默默地停止了,人類重複犯錯的同時也總是在重複地改正錯誤。

主觀的猜測總是靠不住的,廣袤的西部,已經出現了和東部類似的對土地的爭奪。

而要想享有這美好的環境可持續的發展,比起一刀切的環保規劃和拍腦袋的治理政策,科學評估草場退化情況、植被的細微差別、樣地的牲畜數量和鼠兔數量……

更為科學更為精細化的土地管理可能才是正確的出路。

道路下方經過一窪小小的積水,清澈的水體淹沒了免遭啃食的牧草,兩隻赤麻鴨在遊弋,紅腳鷸站在倒伏進水裡的草葉上找吃的,三隻白腰草鷸不停地起飛、盤旋、降落。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赤麻鴨在落了花朵的水面遊弋 dodo

遠方高處,覆蓋牧草的峭壁像江南古都的城牆,一隻白唇鹿站在上面揚起了雄壯的鹿角,彷彿這片荒野精靈的化身,悠哉地嚼著菸葉前來看望遠方的來客。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遠方高處,一隻白唇鹿揚起了雄壯的鹿角 大貓

路過縣城時我看見縣城裡的孩童在灑滿金色陽光的街道上追逐打鬧,再次想起了金露梅叢中的那兩隻藏狐。

有些情緒是共通的,即便不同的物種之間依然可以傳遞,比如快樂,比如自由。

回程:被落日熔成黃金

我們正式踏上歸途這天,天峻溝用晨霧裡噴薄而出的赤紅的朝陽為我們送行。

行至正午,被雲層圍困的烈日將一大片雲團變成燃燒著的氣態恆星,跨越1。5億千米的光子,從正下方的缺口中輻射下來,像是天使飛昇向天堂的光柱。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落日如金子般從雲中洩下 大貓

公路筆直地向下俯衝,又垂直地伸向天空,像在綠藻氾濫的浪濤中被一葉扁舟劃開的尾跡。

黃昏來臨,伴隨者驟降的氣溫,黯淡的光線開始遮蔽視野,也使得那比遠方埡口更遠的地方的金色山脈尤為耀眼。

那並不是雪山,但即使最普通裸岩也能被落日熔成黃金。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雲朵也被落日上了色 dodo

入夜之後的荒野沒有一絲光源,在凌晨引擎喧囂的山谷,側上方的工程車打開了所有的指示燈緩慢挪動著,純黑的山體融入純黑的夜空,卡車就像懸浮在空中的龍貓巴士緩緩地飄向我們。

遠方像螢火蟲和它水裡的倒影一樣閃爍的,是不耐煩地等待我們的大貓的車。

缺口處出現的月亮,亮得不可思議,用望遠鏡看上去,靜海和環形山清晰可見。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月光下,我們就像坐上了龍貓巴士。大貓

高原的黑夜是陌生的,陌生得不太真實。

也許因為自由帶來的命定的孤獨,人與人總是時而疏遠,時而同行。

這一天,我們一車人聊了足足12小時,神奇的是第二天,沒人能記起來我們聊了什麼,彷彿一切記憶都遺落在千與千尋的隱秘世界裡了。

但我總是會想起白天駛出天峻溝的時候,太陽將天峻溝外面的河灘曬得發白,我們在河灘上觀鳥、撿石頭、撿羊骨……

我聽見灌木叢中傳來奇怪的聲音,循聲找去,一隻麻雀被困在誘蟲器的塑膠兜裡,在徒勞地撲騰著翅膀。

我解開了塑膠兜,張大了袋口,麻雀頭也不回地隱入了灌木之中。

請你在天賜的死亡來臨之前,在荒野裡盡情地自由吧!

連帶我的份一起。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還有褐巖鷚 大貓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還有朱鵐 大貓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還有背影殺的縱紋腹小鴞 dodo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還有普氏原羚 大貓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一隻藏狐 大貓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兩隻藏狐 dodo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謝謝你們,看見你們的自由,我們也快樂起來。大貓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天地之間,我們第一次完整地走進一個物種的世界。 亞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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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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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

嘿,下一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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