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常生活中打撈一些具有地理標識意義的美食也是這次出行的任務之一，這一一個充滿期待感的行動。
因為我知道，那些隱藏在家長裡短裡的飲食邏輯是最嚴密、最堅韌和持久的，但是由於它對於本地人來說太平常，像空氣一樣容易被忽略。
午餐出現了令人忘記任務的醜事：著急吃飯而沒有拍照。
由於時間已經過午，朋友們早等在飯店裡。飯店坐落於縣城近郊，是當地著名的一家吃羊肉的地方。在這裡，有一些在城裡工作的人來自牧區，他們的家裡還有牧場，就像南方的一些人家，老家的人還有土地一樣。
自家牧場的羊更具魅力，幾乎都是傳統方式放養的作品。
這家飯店的羊據說就是這種來路。
對外地人來說，到內蒙古要吃手把肉幾乎是常識。其實，手把肉已經不像是一道菜，更像是一類羊肉美食品種。
在那些熟悉內蒙古的朋友味蕾上，不同地方的手把肉一定會有陌生的綻放，為什麼呢？
因為作為草原形態最豐富的地區，從呼倫貝爾草原、科爾沁草原、錫林郭勒草原到烏蘭察布草原，直至巴彥淖爾和阿拉善一帶，分佈著草甸草原、典型草原、半乾旱草原、乾旱草原和戈壁草場等幾乎地球上所有的草場。
而且，草原不但有草，還有適合當地地理氣候的多種植物，其中有一些還是藥典裡的藥材，只有牛羊知道他們吃到了什麼寶貝。
這樣的結果是，同是羊肉，在不同的地方吃，其味道大不相同。
呼倫貝爾吃羊的方法比較排場，木盤裡肥瘦相間的手把肉就像是宇宙裡的太陽必不可少，然而圍繞在“太陽”身邊的小恆星更不可忽視。
額爾古納也在這樣的吃羊傳統之中漂浮。
桌子上，一盤白水羊肝和羊肚拼裝在一起，所以我完成作業似的吃上一根羊排之後就專門對羊肝和羊肚下手了。
與南方吃白灼食物要蘸料一樣，桌子上早已準備好了四種蘸料：蔥碎汁、醃韭菜花、紅豆腐乳，蒜蓉辣醬既有微辣也有蒜香。
每個人的餐盤裡一把小刀，細看小刀刃上還有輕微的鋸齒，大約是專門用來對付有筋的肉。
切羊肝不用那麼費勁，從一整塊羊肝的一側，選中筷子厚的尺寸，一刀下去，一片羊肝到手。
蘸上調好的料就可以送進牙齒之間了。
我一直想準確說明羊肝的美妙，可是它是有難度的。在南方的菜系裡有時會有白水鵝肝，從製作方法上它們有相似之處，甚至初入口的時候也像是表兄弟。不過一旦牙齒和兩頰參與了工作，就會發現羊肝有鵝肝的細膩外表，但是比鵝肝一“細”到底更加有層次。在咬開羊肝的表皮之後，羊肝的內部要比鵝肝有韌性一些，比較耐咬，好像是正經吃一種食物，而不是輕易地吃輕率的零食。
當然，草甸草原的百花帶給羊肝的獨特香味才是它們的重要差別。
輪到羊肚，那感覺正好掉一個個兒。在初看起來與牛肚很相近的羊肚被切下餅乾那麼大的一片扔進嘴裡時，不管是有經驗的還是沒經驗的，都會出現些微牙齒努力過度的現象，因為它的樣子容易讓人高估它的韌度。
其實羊肚很軟，略有一些脆。往常，在一碗羊雜碎裡，總感覺羊肚和羊腸的比例太少，就是因為他們好吃。
一隻不惹眼的二大碗被擺在一個盤子裡，碗裡表面上浮著一些被切碎後蒸熟的調料，冒著淡淡的熱氣。
這大約是呼倫貝爾一帶獨特的吃法了，它叫蒸羊血豆腐。
大家知道羊血在其它地方往往被做成血腸，與另外一種蒸肉腸組成“紅白雙舞”。但是在呼倫貝爾吃羊講究現殺現做，羊血就多了一種吃法。人們把它依照蒸雞蛋羹的做法蒸出來，成為介於豆腐腦和雞蛋羹之間的一種食物。
這種蒸羊血豆腐趁熱吃最好。
用小羹匙沿著碗邊選定心儀的一塊，慢慢按下去，翻過羹匙，一塊帶著些許湯汁的暗紅色血豆腐羞澀般地顫抖著，居坐在羹匙裡。不要心急，小心翼翼把它移動到嘴邊，這個緩慢過程的好處是可以讓燙嘴的血豆腐損失掉一些熱，等到達嘴邊的時候，正好能夠忍受。
與雞蛋羹或者豆腐腦相比，血豆腐多了一點脆感。其實也不那麼明顯，如果你心急，一下子扔進嘴裡囫圇吞棗，那脆感可能就被你忽略了。
推薦的吃法是，先用牙齒一點點咬下來，這就會感受到牙齒其實是得了便宜了，因為輕輕一碰，那杯碰到的血豆腐就會有一點彈性，接著自願投懷送抱似的斷裂下來，滾進嘴裡，任你咀嚼。
主菜之外，一些伴娘一樣存在的菜也不可小瞧。
對全羊系列大快朵頤之後，發現一道卜留克炒蛋。卜留克應該是俄語，在呼倫貝爾特別是在額爾古納這個地方，生活習慣上融入了很多對岸俄羅斯的做法。卜留克當然不是邊境獨有，它在這一帶特別有名氣。這個長相特別像芥菜卻沒有芥菜的辣味的塊根狀的蔬菜，其學名叫蕪菁。
卜留克炒蛋的民間做法可能與你想象的有些不一樣。
由於卜留克和雞蛋不在同一時間熟，為了保持“雙鮮”，人們是現將卜留克炒熟，趁熱將打勻的雞蛋倒上，翻炒幾下既成。
樸實的朋友們好像不太善於讚美自己的美食，特別是我們對著一桌子全羊宴時，他們卻回憶起一種他們小時候吃的東西，而最殘忍的是，當他們七嘴八舌奉獻了各自的舌感受之後，卻告訴我這個店裡沒有那種食物。
“明天！明天我帶你去專門吃。”
娶個媳婦可以等上幾天，要吃一個好吃的，讓人等上二十四個小時，是不是有點太殘忍了。
不過越是期待就越是印象深刻，那我們就一起期待吧，也許晚飯又會有奇蹟發生。
（未完待續）
羊肝羊肚
羊血豆腐羹
白雪面紗下的額爾古納溼地
河面上的冰很滑（張振 攝）
額爾古納溼地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