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思想庫研究員丨關不羽
7月6日上午，華為公共及政府事務部在華為內部論壇心聲社群發表宣告稱，華為與陳春花教授無任何關係，華為不瞭解她，她也不可能瞭解華為。
陳春花教授何許人也？
圖/影片截圖
陳春花現任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BiMBA商學院院長、北京大學王寬誠講席教授、知室聯合創始人、華南理工大學工商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等職，還曾擔任一家主營農牧業的上市公司聯席董事長兼執行長，此外目前還有三家處於存續狀態的關聯企業。
總之，陳教授是跨界商業領域的學者。管理學“含商量”高且注重實務，並無可怪之處。
以陳教授的職業身份，真和華為關係密切，倒也不算新聞。可是，華為要以正式宣告的方式，措辭強硬地和陳教授撇清關係，真是新聞了。
引發此次事端的，竟是“網路1萬多篇誇大、演繹炒作陳春花對華為的解讀、評論，反覆炒作，基本為不實資訊”。
圖/網路
經過一番搜尋，還真找到了不少相關資訊，自媒體文章和影片都有。標題相當誇張，讓我忍不住笑出豬叫聲：
《任正非不顧高管反對，親自開車接一位女教授，說：這是我的榮幸！》——任正非車技差到了高管們都擔心的程度嗎？
《任正非給陳春花當司機，陳春花：任總，你的公司將面臨巨大虧損》——陳春花得多中二，才會這麼和人家說話？
最神奇的要數這條——《2016年，任正非生涯首次給一個女人當司機》，敢情任正非這麼多年就沒給老婆、女兒開過車？
“標題黨”也就罷了，內容更是離譜，什麼“華為第二大腦”、“華為女軍師”。還有什麼神奇的商業影響力，一會兒超董明珠，一會兒超孫亞芳，神神叨叨的。
而這一切的起點，是2016年年底陳春花對華為的一次訪問。
華為和陳春花可能都是受害者
2017年1月，陳春花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春暖花開”中是這樣寫的：
2016年歲末，田濤、孟平、曹軼，還有姚洋教授，我們一起與華為創始人任正非先生見面交流，約好早上9：30時見，想不到到了見面地點，任先生已經早早在那裡等，很感動。
坐下，任先生看到我們穿的單薄，就問身邊的同事，看看有壁爐的會議室是否空閒，如果空閒，我們轉場去那裡，得到確認可以過去，任先生就帶著我們轉場去另一個會議室了。
令我驚奇的是，任先生自己開車做司機帶我們過去，我和姚老師都說，這該是史上最貴的“司機”，坐在任先生親自駕駛的汽車上，更深地欽佩任先生，剛一見面的兩個環節，已經深深地折服，這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領袖。
如果所言屬實，這也算是個有趣的細節，至多算是一段企業家尊重學者的小小佳話。
陳教授“深深折服”的誠惶誠恐，多少有些誇張。迎客、換場的細節都是基本的禮數。內部轉場駕車帶客，也算不上特別。這在各種會務、訪問中，都屬於常見的。難不成陳教授此前遇到的企業家都端得和老佛爺似的？應該是不可能的。
當然，陳教授那樣表達，無非是賓主盡歡的善意，看不出炒作的意思。一次集體訪問而已，也沒什麼可炒作的。
事發至今，各種猜測不少，到底是華為“割袍斷義”，還是陳教授“自我炒作”，議論紛紛。7月6日下午，陳教授對此事也做出了迴應：
1、這些文章不是我寫的。
2、華為僅為我的學術研究案例之一。
3、我將聘請律師就此類侵權行為追究責任。
就我個人的觀點，華為和陳教授都是不良自媒體的受害者。
華為的憤怒很容易理解，成天被人打聽“女軍師”的八卦，換誰都不舒服。陳教授確實有些問題，她很多公開演講影片和文章都有雞湯之嫌。為求傳播效果，可以降低門檻的通俗易懂顯得不太專業。更重要的是，網上的誇大演繹出現後，陳教授應該及時主動地公開澄清，而不是等氾濫成災、華為官宣後，再被動迴應。瓜田李下，學者應該有這樣的敏感。
圖/網路
但是，說陳教授自我炒作，並沒有什麼證據。而且，那些爛文案的低端流量也不符合她的業務定位、客戶群體。
有評論者推測，那些炒作此事的自媒體是盜版書產業鏈的一環，可算是一種合理的解釋。
無論誰在炒作、為何炒作，不良自媒體在此事中的反派角色是可以坐實的。問題是，網際網路怎麼會成為那些垃圾資訊的樂園？
炒作是願打願挨的供需關係
很多人認為媒體炒作是靠大量資訊灌輸實現洗腦的。其實不然，炒作更多地是靠迎合大眾想象獲得成功的。
即便在自媒體大爆發之前，迎合大眾想象也是媒體的通病。我有一位企業家朋友，千禧年前後功成名就，接受了不少媒體採訪。他說所有采訪者都要他講講如何苦盡甘來、百折不撓的故事。但是，他的人生是很平順的，真沒有媒體想要的勵志傳奇。
他說，被反覆這麼問，像是逼著他說謊一般，只好對媒體敬而遠之。
圖/圖蟲創意
那些媒體工作者當然不是祥林嫂的粉絲，非要那位朋友訴苦勵志，無非是為了迎合受眾的想象罷了。好在那些正規媒體不至於你不說他就隨便編造、誇大，但是不良自媒體就敢，編出個“我爺爺八歲就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也無所謂。
快餐式閱讀，就圖個熱鬧、圖個爽，細節真實是不重要的。就像任正非開車帶客人轉個場，居然要“不顧高管反對”，這都能有人信。他們信的是任正非位高權重，親自開車都得萬分隆重。
很多中國大眾向來不重視也不信任企業家的作用，比起企業家的經營能力，更願意信專家學者坐鎮幕後，所以有了陳春花教授被封為華為軍師。
而託名陳軍師的錦囊妙計，不過是“重視一線員工”之類的大水詞，無非是他們希望領導能夠重視自己，再說得直白一點，就是盼著領導多發工資福利唄。他們也不想想，華為這樣高階科技人才扎堆、一線即巔峰的企業，哪裡需要北大教授去指導任正非“重視一線員工”？
所有炒作，都是以虛構、誇大的資訊，滿足受眾想象的資訊需求，同時夾帶私貨。
給你看你願意信的東西，是糖衣。讓你信我想讓你信的東西，是炮彈。把我想讓你信的資訊包裝成你願意信的，這就是炒作技巧。
所以說，炒作者和受眾之間是周瑜打黃蓋、願打願挨的關係，而不是炒作者拿著螺絲刀撬開受眾的腦袋強行灌輸什麼。受眾想要什麼，炒作者就給他們什麼，而且加倍給。低成本的糖衣要多少有多少，很多人就是好這一口。
甜得發齁，齁到神經麻木，有些受眾就會自覺跟風炒作。從接收資訊的爽到釋出資訊的爽，爽度加倍，不知不覺就成了炒作者的工具人。不良自媒體、營銷號的流量生意就是這麼做的。製造更多的虛假資訊，也製造更多的工具人。
網際網路時代的“不出其位”
網際網路時代，是資訊豐饒的時代，也是思考匱乏的時代。炒作也好、虛假資訊也罷，無非是無效閱讀太多、有效思考太少。
資訊過剩的時代，很多人的娛樂是假裝自己在做嚴肅的思考，其實他們連嚴肅思考的基礎都不具備。
圖/圖蟲創意
要替任正非操心，那就得認真研究下企業管理、科技產業發展的情況，而不是“任正非背後一定有高人指點”的瞎琢磨。
好奇心和知識儲備不匹配，指點江山的熱心和鑑別資訊質量的能力不匹配，才有了無效資訊供需的完美匹配。大眾是炒作、虛假資訊的受害者，但是並不無辜。這和假貨氾濫的道理差不多，掏一百塊錢買“而客”、“阿達迪斯”的，裝什麼白蓮花呢？
司馬南大談文學，是傻子和惡棍的惺惺相惜。那些司馬粉，99。9999%連莫言的一本書都沒有讀完整，卻也敢理直氣壯地說“司馬大師說得都對”。這就是中國網際網路的基礎生態。相比之下，華為和陳春花“不得不說的故事”，只是小菜一碟。
在這樣的生態中，資訊正在變得越來越廉價，但思考永遠不會。普通人想要避免變瘋變傻，要麼多一點嚴肅的閱讀和思考，要麼索性不讀也不想。
孔夫子曾經曰過“思不出其位”，自有流傳千古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