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沒有職場朋友,只有咖啡之交

打工人沒有職場朋友,只有咖啡之交

作者|未未

編輯|江嶽

微信公眾號:首席人物觀(ID:sxrenwuguan)

01 破局

小九牢牢盯著電腦螢幕右上方的時間,2:58,2:59,3:00。

數字跳到“3”的那一瞬間,她在微信對話方塊裡找到了隔壁工位的姐妹:“去買咖啡嗎?”文字發出去的同時,她瞟了一眼對方,等目光再挪回螢幕上時,對話方塊裡已經彈出了回覆。

“走!”

小九當時是杭州一家獨角獸型網際網路公司的運營,公司每晚12點都有新活動上線,大家的下班時間也跟著無限拉長,晚上12點半,是同事們使用企業滴滴最高頻的時候,而下午3點買咖啡,則是小九“和姐妹一起喘口氣兒”的重要時刻,下樓,在一樓咖啡館排隊買上咖啡,再上樓來,才能繼續當好那個對著電腦鞠躬盡瘁的打工人。

喝咖啡,是小九入職這家網際網路公司之後才養成的生活習慣。因為得跟上大家的腳步。

入職第一天,小九就發現隔壁工位的同事習慣午後買咖啡,也跟在後邊去買了杯香橙肉桂紅美式,還沒出電梯,她就收到了對方微信訊息:“今天見面比較倉促,以後一起咖啡一起玩。”此後,兩人一起喝了半年咖啡,直到小九離職。

20年前,咖啡館還是活躍在青春小說裡的文藝元素。安妮寶貝筆下愛穿白襯衣的女主角,經常披著海藻般的長髮,坐在咖啡館裡經歷邂逅。郭敬明的《小時代》裡,大學生唐宛如對著一杯咖啡幾百塊的賬單驚歎:“這喝的不會是金子吧?”

那是屬於星巴克、costa、太平洋的咖啡時代,咖啡的代名詞是精緻和洋氣。20年後,高階外衣褪去,咖啡成了尋常物,上海更是在今年以6913家咖啡館的數量,超越紐約、倫敦和東京,成了全球咖啡館最多的城市。

打工人沒有職場朋友,只有咖啡之交

圖:上海的街邊咖啡館

這意味著在上海,你可能找不到垃圾桶,但絕不會找不到咖啡店。

買咖啡成了比丟垃圾更容易的事兒。

不過,坐在上海梧桐樹下的咖啡館,在咖啡香氛中鑽研蘇納達拉曼特寧和埃塞耶加的深奧區別,對於多數年輕人,還是一種奢望。

更多時候,咖啡只是他們生活裡的社交貨幣。

今年27歲的仔仔,就職於上海一家網際網路公司,以人緣好著稱。他在內部建立了一個300多人的微信群,每週三下午就組織大家一起買咖啡。

這個群是2021年7月的某一天建立的,那是仔仔入職新公司的第一天。那天,他從坐在工位上的那一刻起,就在等待迎新午餐。沒有。中午一點,他給自己叫了個外賣。吃完外賣,他又開始等同事喊他一起點下午茶,還是沒有。

下午三點,仔仔開啟公司群,數了數自己組的人數,下單了8杯咖啡,然後順手拉起一個“能幫忙拿下咖啡嗎?”的群。5個月以後,群人數已經變成331,裡邊有不少其他部門的人。

作為群主,仔仔不僅藉此打開了職場的大門,還順手收穫了3位女同事發來的線下探店邀請。

02  朋友

美劇《老友記》裡的中央公園咖啡館,讓很多年輕人建立起對咖啡館的完美想象:距離近,下樓即達;永遠有朋友相伴,熱鬧不孤單。

忙碌的網際網路公司,安不下中央公園咖啡館。

京東總部大樓裡,有 COSTA,阿里的西溪園區,散落著星巴克。但對於被咖啡館環繞的年輕人,它們存在的意義,要麼是抱著電腦來腦暴的臨時會議室,要麼是即買即走的打工人“充電站”。

咖啡館裡碰不到好朋友,咖啡群裡,也是同樣的人間真實。

仔仔之所以能快速建群,跟他的崗位有關。作為公司的HRBP,他的日常工作就是透過談話和觀察,來判斷同事們對工作的態度,與每一位同事“打好關係”是他的工作內容之一,每週三點咖啡,也是仔仔經過反覆考慮後的結果——週一週二需要收收心,週四週五已經能看到勝利的曙光了,週三,能恰到好處地安撫打工人的疲倦。

不過,儘管點咖啡的時候一片熱鬧,然而,每次有同事離職,他們都是默默退群,既不會在群內告別,也不會私聊群主仔仔。仔仔只有在審批離職單的時候,才會得知訊息。“鐵打的咖啡流水的人”,他說自己真得如群名一樣,只是“拿咖啡”的工具人。

熱鬧是咖啡群的表象,共同買咖啡的親密,就像劣質咖啡豆一樣,“友誼”的濃度會隨著一方的離職迅速揮發。

小九在離職一個月後,有事想聯絡那位一起喝了半年咖啡的前同事。出於社交禮貌,她打算先看看對方朋友圈找點聊天話題,結果只看到了一條灰色的橫線——

對方已經刪掉了她。

小九先是錯愕,很快又釋然。

她想起自己離職前跟那位同事聊過,想離開網際網路,轉向傳媒行業。而同事的履歷由京東、網易和阿里貫穿,深深紮根在了網際網路。“大概是覺得將來不會再有交集了吧”,小九嘆息。

打工人沒有職場朋友,只有咖啡之交

小九原本也沒指望在公司交到好友。大家都太忙了。

供職於那家網際網路公司時,小九每天的平均工作時長為10個小時,這是去除中午2小時午休後得出的數字,而午休通常會被表格、PPT和會議填滿。

繁瑣而效率低下的對接工作,耗光了她與人交流的熱情。

她所在的營銷部,經常需要向設計部提海報需求。某次專案對接,她頭一天就在釘釘上發出了第二天10點開會的邀請,結果在會議室等到10點半,設計部還沒人出現,她不得以撥通對方領導電話,才被告知:約好的那位設計昨天臨時加班,今天調休了。

“那現在的需求誰來接?”小九有些急躁。

“他下午就來了,你等他吧!”對方更急躁,沒等小九回覆,已經結束通話了電話,只剩小九獨自對著螢幕發呆。

那個上午,她端著原本為設計同學買的咖啡,輾轉了兩個會議室,最終把咖啡送了出去,也把自己的日程重新排滿,一直忙到中午1點多。會議結束後,她沒有點外賣,而是選擇趴在桌子上歇一會,十幾分鍾後,她就該去找上午沒來得及見面的設計同學了。她打算再去買兩杯咖啡,一杯給自己,一杯給設計同學,又一個忙碌的下午,就此開始。

這樣的工作節奏裡,別說交朋友,她連對方的真實姓名都懶得記住。她學會了咖啡社交,也學會了端著咖啡杯,不動聲色地跟同事搶奪內部資源。

孤獨,似乎成了網際網路打工人的宿命。

離職後,小九從杭州搬回北京,租住在望京,偶爾接些做活動方案的散活。每天上午十點,她都準時從家裡出發,去一家叫“8km”的咖啡店。時間久了,她發現,很多捧著電腦在在這裡辦公的年輕人,都是暫時失業的打工人。

和小九一樣,他們也是獨來獨往。

03  標籤

咖啡無法給這屆打工人帶來長久的辦公室友誼,卻能在社交場上起到篩選同類的作用。就像標籤一樣。

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鄙視鏈。喝咖啡的人,也不例外。

維C 大學畢業就進入時尚集團工作。辦公室位於 SKP 邊上。這是北京最知名的奢侈品商場,2020年單店銷售額全球第一。

當同事們在辦公室裡討論著 Gentle Monster 的創意和 LV 的新款,對所有潮流都如數家珍時——當然,這些本來也圍繞在他們的辦公室附近,23歲的維C 很快意識到,

在這裡,每一件消費品,都是一張代表身份的名片。

而喝瑞幸,是一件需要偷偷摸摸乾的事情。那隻小藍杯,在堆滿時尚雜誌的辦公室裡,像是剛進城的閏土。

打工人沒有職場朋友,只有咖啡之交

入職第一天,隔壁工位的女孩就跟維C 分享了自己的故事,

“當我看到周圍有人下午茶喝瑞幸的時候,我就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要離職了。”

那位永遠妝容精緻的姑娘,習慣每天喝一杯單價50元以上的 Blueglass 酸奶,如果喝咖啡,也只會選擇鐵手製造局這樣單價40-50元一杯的產品。

但維C 就是喜歡瑞幸的價效比。一天下午,她在公司附近的瑞幸吧檯前等餐,偶遇了隔壁部門同事,兩人先是對視,下一秒就像解放天性一般大笑——你居然也喝瑞幸哦!入職半年都沒說過幾句話的兩個人,當場加了微信,後來的聊天內容,成了互相分享瑞幸的優惠活動。

人在挑選咖啡的時候,也在被挑選。喝咖啡的年輕人,被粗暴地劃分成不同的陣營。

喝瑞幸的與熱衷星巴克、COSTA的人互相看不上。喝獨立或精品咖啡館特調的與喝三頓半的,一起看不上前邊兩種人後,又互相看不上,喝雀巢速溶的人,被以上所有人看不上的同時,又看不上去獨立咖啡館的,理由是他們太做作。

27歲的小爽在望京的阿里工作。她所在部門有一位30歲+的上海男同事,典型滬式精緻,每天穿乾淨且質感好的白色T恤,噴香水,午後一杯星巴克冰美式,還總是在群裡問“有人要帶咖啡嗎?”在他眼中,特調和太陽雨一樣,都是不倫不類的產物。

時間一久,小爽也成了原教主義的信奉者,後來男同事離職,大家不再聯絡,喝美式的咖啡群倒是一直存在。

27歲小爽的做法在24歲的舟粥眼裡顯得老派且過時,舟粥熱衷各類特調咖啡。從大學開始,她就養成了定期打卡北京的精品咖啡店,是她週末的保留節目,“喝到一杯好特調,我會興奮得想跳舞”。

舟粥不能理解他們“年紀大一點”的人,怎麼總喝喜歡去星巴克——那裡的咖啡難道不是和便利店一樣,都是不得已時才會選擇快餐嗎?

舟粥的態度不僅針對星巴克,對於那些選單上只有拿鐵、美式等基本款的咖啡店,她也會在大眾點評給老闆打出“工作不用心”的評價。

入職一家傳媒公司後,因為周圍沒有好喝的咖啡店,她把咖啡機搬到了公司,每天中午花30分鐘做特調,還會分享給同事。她就此成功“選”出了跟自己有共同愛好的幾位同事,離職後,她還特意換乘過兩趟地鐵,就為了跟前同事一起,去打卡大望路新開的Seasaw。

04  逆流

當咖啡不只是咖啡,它就成了投資人眼中的機會。

今年上半年,國內咖啡品牌成為資本瘋狂追逐的目標,28筆融資,總金額接近60億元,Manner等熱門品牌更是在半年內完成了2輪甚至3輪融資。

資本正在圍獵喝咖啡的年輕人。

蔡哥是北京一家咖啡店的老闆,他曾在店裡接待過一位投資人——後者剛剛從網際網路投資轉向新消費品牌。當蔡哥聊到自己店裡用的是雲南咖啡豆,投資人挑起眉毛:用國內咖啡豆還怎麼吸引年輕人打卡?而大小咖啡創始人張一芃曾表示,每次有咖啡店融資成功的訊息傳出,就有好幾家投資機構找過來聊合作。

咖啡不一定能讓打工人交到新朋友,忠實的咖啡消費習慣,卻能開啟他們的錢包。

有人計算過,10杯咖啡錢就能買到一隻洗手池臺盆,而100杯咖啡的錢,可以在很多縣城買到一平米的房子。

於是,

當精品咖啡店逐漸“內卷”,一批高舉反對旗幟的年輕人,也開始抱團。

打工人沒有職場朋友,只有咖啡之交

今年4月,豆瓣上成立了“不在咖啡店喝咖啡”小組,目前已經聚集了5000多人。在小組內,他們一邊分享“如何正確喝咖啡”,一邊互相鼓勵把“反咖啡文化消費”進行到底。

舟粥和小九都參加了這個小組。

舟粥現在很少去精品咖啡店了,更多時候,她會在淘寶下單類似意式拼配的基本咖啡豆,自己在家煮著喝。她每天要喝2-3杯咖啡,但一年花在咖啡上的錢也不過1000塊。

小九如願在一家傳媒公司找到新工作,從事相對純粹的內容生產,無需複雜的跨部門協同。她也就此告別了咖啡館,而是把濃縮和掛耳擺在辦公桌上,每天泡咖啡的時候,還能和同事聊聊天。

打工人沒有職場朋友,只有咖啡之交

她提煉了自己對所謂咖啡消費文化的態度:“誰想營銷我,誰就是我的敵人。”

具體到操作上,就是拉黑所有請了明星代言、或者廣告營銷猛烈的咖啡品牌。羊毛出在羊身上,小九不願去當那隻羊。反正,對她來說,咖啡只是辦公用品而已。

不過,工具偶爾也會有溫暖的時候。

小九還記得自己從杭州公司離職的那一天。下著雨,一位同事幫她把辦公室物件搬上了計程車。

那是小九的“咖啡之交”

,一次開會,臨時少來個人,多出了一杯咖啡,小九走出會議室,順手把這杯咖啡遞給了那位同事,晚上她就收到對方的微信:下午太忙沒顧上,謝謝你的咖啡。

那杯咖啡,成就了小九對那份工作的溫暖回憶。

對於那些初入職場的年輕人,咖啡代表的接納,也能消解掉職業生涯起點的迷茫和焦慮。實習生賢仔入職阿里的那天,正是22歲生日。那天大家都很忙,賢仔既不認識別人,也無事可做,中午縮在角落裡聽了首歌,算是給自己慶祝生日了。

正一個人emo的時候,賢仔收到了主管的微信:“來會議室,聊一下。”他也沒多想,直接推開會議室的門,沒想到主管先遞上了咖啡和甜點,說:生日快樂。

那個夏天傍晚的咖啡,味道賢仔一直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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