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的人物形象是怎麼樣的?西門慶在歷史上真的存在過嗎?

單人不成戲。洋洋百萬言的《金瓶梅》其宏大的敘事世界的建立,憑藉的不只是一個西門慶、一個潘金蓮,而是有著龐大的人物形象群,有統計稱,書中摹寫的人物多達個氣這些人物在《金瓶梅》的敘事世界裡並非各自孤立的,而是透過直接或間接的組合發生或近或遠的關係,建立起彼此的聯絡。對於作品人物間的組合,作者在創作時進行了精心設計,並且是基於一定的數理思想的,比如西門慶“熱結”的兄弟共有十位,西門慶在世時,無論兄弟成員如何變化,其總人數始終是十位,這正是“十為數之終”數理思想的體現。這種數理作用的存在是較為隱性的,是基於神秘偶數“二”的內涵與意蘊對筆下人物進行組合與安排,由此建立和維繫不同人物之間的關係、推進情節的發展。二元對立統一的思想深深植根於國人的傳統思維模式之中,神秘數字“二”成為切分、組織自然和人類社會的元編碼數。由一而二,“二”又可以分為“一分為二”和“一生為二”兩類。《金瓶梅》的作者透過姓名、性情、品行之間的相似或相異,對筆下的人物進行巧妙的關聯與組合,形成二人對立或二人互補的“雙人組合”,彰顯人物個性,推動情節發展。以潘金蓮為例,作者以其為中心,在不同的時期、環境下,分別設定了若干與之身份相同,姓名、才情及品性相近或相對的人物形象。

《金瓶梅》中的人物形象是怎麼樣的?西門慶在歷史上真的存在過嗎?

(一)“一分為二”的人物組合

同為使女,作者設計了白玉蓮這個與潘金蓮姓名相近、境遇相反的人物形象。白玉蓮早年與潘金蓮同時被買進張大戶家門的使女,二人同學彈唱,同房歇臥,玉蓮學古箏,金蓮學琵琶。但是“後日不料白玉蓮死了,只剩下金蓮一人”。白玉蓮只出現於書中第一回,之後不再提及任何與之有關的故事,她的存在,可以說完全是一種“文字化、“功能性”的,是以潘金蓮的“對偶”形式存在的。白玉蓮出身樂戶人家,“生得白淨小巧”,這與同為使女卻出身裁縫人家、且膚色較黑的潘金蓮形成鮮明對照;“玉蓮”這一名字本身較之“金蓮”就顯得更加純淨、高潔,而她的早逝又使她避免了被佔汙糟踐的經歷,更隱隱地映襯出金蓮“越陷越深,一往不返的沉淪”。在某種程度上,我們或許可以將少時的潘金蓮和白玉蓮看成是一個人,她們分別代表了人性的陰陽與善惡兩面,白玉蓮作為純與善的代表卻早逝,只剩下更具“惡”的性質的潘金蓮留在人世,在白玉蓮死後,潘金蓮其實是作為一支“惡之花”存在於世的。作者對潘、白二人的組合設計其實也是對人性兩面的暗指。

同為姘婦,作者安排了宋惠蓮和王六兒兩人與潘金蓮“特特相對”。宋惠蓮本名金蓮,是賣棺材宋仁的女兒。早先賣在蔡通判家做使女,後因“壞了事出來”,嫁與西門慶家廚役蔣聰為妻,並與西門慶府裡的僕人來旺“刮答”上。蔣聰在與他人的爭執中意外身亡,惠蓮由此嫁給來旺。月娘因她與金蓮同名不好稱呼,遂改名惠蓮。曾與潘金蓮同名的惠蓮有著與潘金蓮同樣的小腳,甚至更小些,有著類似的出身與經歷,有著同樣的言行舉止,都是“性明敏,善機變,會妝飾”,也曾“斜倚門兒立,人來倒目隨。托腮並咬指,無故整衣裳。坐立隨搖腿,無人曲唱低”,是“龍江虎浪,就是嘲漢子的班頭,壞家風的領袖”。同樣名裡有“金”的宋惠蓮也是個充滿強烈慾望和好勝之心的女性,她除了想得到西門慶的寵幸之外,還有源於身份和家境而產生的物質追求。在與西門慶交媾的過程中,她總是會索要些財物。而她的好勝在於一心希望吸引男子們的注意,並且常常做出超越自己身份的言行,企圖與西門慶的妻妾相比肩,這種“越位”的思想和舉動,讓她最終斷送了自己的性命,含羞自溢。前文中筆者從名號的角度論析了潘六兒與王六兒倚“六”稱名、二者“多陰”的特點,但是與潘金蓮赤裸裸的性慾又有所不同的是,王六兒對西門慶的以身相許,不只是為了滿足個人的心理與生理需求,也不只是為了討得西門慶的歡心,她所做的一切,更在於以色謀財,是和丈夫韓道國“靠著那裡過日子”。

同為妻妾,孟玉樓、李瓶兒與潘金蓮先後嫁入西門宅院,三人身份相同,都是西門慶的妾,並且是在西門宅院裡相互聯絡交流最多的,但是三人的財富、性情、品行又各不相同。

嫁入西門宅院以前的李瓶兒與潘金蓮有許多相似之處:做妻不像妻,都曾直接或間接地謀害了親夫,對現狀不滿,情慾強烈,與西門慶先奸後嫁。但是入住西門宅院後,二人又顯現出明顯的不同。與潘金蓮的才貌雙全相比,李瓶兒是西門慶眾妻妾中的財貌雙全者。她曾是大名府梁中書家的妾,李逵大鬧大名府時,她帶著一百顆西洋大珠,二兩重的一對鴉青寶石,與養娘走上東京投親。嫁給花子虛為妻時,她又收管著公公花太監的許多錢財。尚未嫁給西門慶時,她已將大量財物隔牆遞送過來。嫁入西門宅院後,李瓶兒對西門慶情深意切,對其他妻妾謙恭禮讓,分送彩禮,對下人出手大方,即使是面對潘金蓮的忌恨辱罵,她也一直忍氣吞聲,委曲求全,性情溫和,為人慈愛,是個“有仁義的姐姐”,這與潘金蓮的爭強好勝、挑撥離間形成鮮明對比。

《金瓶梅》中的人物形象是怎麼樣的?西門慶在歷史上真的存在過嗎?

孟玉樓是西門宅院內與潘金蓮交流最多的妾,也是六房妻妾中除潘金蓮以外唯一一個善奏樂器的人,玉樓會月琴,金蓮會琵琶。年齡稍長的孟玉樓性情內斂平淡,為人乖巧友善。曾經嫁為商人婦的她不僅手中有財,而且善於持家理財,瓶兒拿出一對銀獅子委託薛姑子印製《陀羅經》,用於為官哥兒消災。薛姑子拿了銀器就走,玉樓命夥計賁四跟著去,並說“往經鋪裡講定個數兒來,每一部經該多少銀子,到幾時有才好”(第回)。儘管孟玉樓平日裡與潘金蓮相處最多,但她與潘金蓮最大不同之處在於品行的規範。孟玉樓一生三嫁,無論是早年嫁與布商楊宗錫、之後嫁給西門慶還是最後嫁給李衙內,她的每一次嫁娶都是先有媒灼之言,遞交八字,循禮而行。在西門宅院那樣一個充滿慾望的是非之地,孟玉樓的言行舉止始終合乎禮數,並且是眾妻妾中唯一一個沒有與他人發生過直接衝突的人。即使是對西門慶的冷落偏心有所不滿,也只是微微“抱恙含酸”,不似潘金蓮那樣撥辣、好鬥。

白玉蓮、宋惠蓮、王六兒、李瓶兒、孟玉樓這些都是在身份上與潘金蓮有相同之處的人,作者卻又“一分為二”地使之在言行品性上與潘金蓮有所區別,使之形成兩兩相對的效果。像這樣的“雙人組合”在《金瓶梅》中還有很多,同為結拜兄弟,寫伯爵,更寫希大;同是使女,寫春梅,也寫秋菊;同為青樓女子,寫李桂姐,偏又寫吳銀姐;同是時媒婆養娘,寫王婆,也寫薛媒婆,還寫馮媽媽、文嫂;同是尼姑,寫薛姑子,又寫王姑子張竹坡曾在《讀法《四五》中對《金瓶梅》的人物刻畫做過這樣的評價:“《金瓶梅》妙在善於用犯筆而不犯也各自的身份,各人的談吐,一絲不紊寫一金蓮,更寫一瓶兒諸如此類,皆妙在特特反手,卻又各各一款,絕不相同也。”在《金瓶梅寓意說》中他還指出:“寫一金蓮,不足以盡金蓮之惡故先寫一宋金蓮,再寫一王六兒,總與潘金蓮一而二,二而三者也。”同類不同樣的人物組合,能夠在相互對比中顯示出二人的同與不同,使人物的性格特徵更加凸顯,人物形象更加鮮活生動。

《金瓶梅》中的人物形象是怎麼樣的?西門慶在歷史上真的存在過嗎?

(二)“一生為二”的人物組合

《金瓶梅》中還有一種更為隱性的“一生為二”式“雙人組合”方式,即由一箇中心人物衍生出第二個與之相似相近人物。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每一個人都不是孤立地存在,而是會與他人發生關聯的,即便是在西門宅院這樣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裡,眾多的妻妾侍女、僕人家丁以及往來的三教九流,彼此之間也會有遠近親疏之分。相近者往往因性情品行的相似而相處較親,又因為親近而愈加相似,這一點在以“主僕”關係建立的組合中表現得尤為明顯。

龐春梅,《金瓶梅》中排位第三的女性人物,原為吳月娘屋裡的丫環,潘金蓮嫁入西門宅院後,與秋菊一同服侍潘金蓮。春梅是個“尚氣”之人,雖為奴婢,但是心髙氣傲,有個性,有脾氣,與她的主子潘金蓮一樣厲害、好勝。她唆打孫雪娥,打罵同屋的丫環秋菊、大罵李銘、申二姐,與如意兒爭吵、與吳月娘頂撞,還常常與西門慶使小性兒,被吳月娘趕出宅院時,淨身出戶卻“不垂別淚”(第回)。但是她與潘金蓮感情深厚,不僅常常勸解潘金蓮,還能夠機智巧妙地為她化解困境,在西門慶、潘姥姥等人面前維護她的“五娘”。與同屋的秋菊不同,春梅“性聰慧,喜諸浪,善應對,生的有幾分顏色”,被西門慶收用後,潘金蓮“一力抬舉她起來”,西門慶“甚是寵她”。在西門宅院時,她沒有太多淫佚之舉,但是當她被逐出戶、嫁入守備府後,她的兇狠、縱慾都表現了出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視作是潘金蓮的延續。

瑣安,西門慶的貼身小廝,他鞍前馬後地為西門慶效勞,為人機靈善於應變,懂得揣測迎合主子的心思,深得西門慶的信任和喜愛,常常帶著他出入嬉妓場所,吳月娘則說他是西門慶“肚裡的蛔蟲”(第回)。仗著西門慶的權勢和喜愛,班安成為西門宅院裡最具“霸氣”的一名小廝:他欺負當班的小廝書童,稱其為“小淫婦”並強吻他,甚至往他嘴裡吐唾沫。之後瑣安又帶著琴童去蝴蝶巷的魯家妓院,對兩位先到的嫖客大打出手,並且揚言:“剛才把毛搞淨了他的才好,平白放他去了。好不好拿到衙門裡去,交他且試試新夾棍著!”嚇得魯家的人連賠不是“拜了又拜”,安排金兒、賽兒兩位姑娘“唱與兩位叔叔聽”第回),他甚至與曾經和西門慶發生床上關係的賁四嫂偷情(第回)。琳安的這副嘴臉、這些行徑,明顯是深受西門慶的影響。西門慶死後,遺腹子孝哥兒被長老度化出家,西門家業無人繼承,於是吳月娘將班安改名西門安,人稱“西門小員外”,由此成為第二個西門慶。

《金瓶梅》中的人物形象是怎麼樣的?西門慶在歷史上真的存在過嗎?

這種“一生為二”的人物組合方式,表面上看似乎是“主”之言行對“僕”之影響,使情節得以延續,並且包含著“輪迴”“轉世”的傳統宿命思想,但是筆者認為,作者如此設計人物組合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用意在於:隱蔽、含蓄地指出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潘金蓮與西門慶的出現並非個案個例——如此的人和事不止一個一件,並且是會伴隨著時間的流轉得到延續和增殖的。在封建大家庭那樣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裡,人與人之間不是孤立存在,而是會相互影響關聯的,正所謂“有其主必有其僕”,“有一就有二”。基於神秘偶數“二”文化意蘊的數理思想的運用,使《金瓶梅》敘事世界中的人物組構變得更具深意,不同人物的言行風格、個性特徵在不同的排列組合中得到進一步彰顯,而整個故事情節的推進也伴隨著有不同人物組合形成的各種關係步步推進。

除了人物的名號和組合外,蘭陵笑笑生在對筆下的人物個性進行塑造時也充分運用了神秘偶數“二”的構型作用,西門慶、潘金蓮等書中主要人物性格都不是單一的、平面化的,而是複雜的、雙面性的,在不同階段是有變化的。西門慶是官員、商人,透過行賄獲得官職,並藉助自己的官員身份和官場交往為自己在商場謀取更大的商業利益,但作為副提刑官自己卻少有受賄之舉;西門慶也是街頭惡霸,對家中妻妾奴僕常常動輒打罵,李瓶兒初入西門宅院,西門慶因其慌忙就嫁了蔣太醫那廝”而要審問怒打她,然而在李瓶兒臨終和去世之時,西門慶卻不顧血汙和晦氣守候身邊,抱屍痛哭,茶飯不思。惡中的“憐”、貪中的“廉”(沒有受賄並不表示西門慶是個真正的廉潔之人,此處只是想說明他沒有像同時期眾多官員那樣,將受賄作為謀取私利的方式罷了),性格中的雙面特點由此顯現。潘金蓮為人踐扈,心計頗多,嫁入西門宅院後處處爭寵,有時令西門慶也無可奈何,但是在性需求方面,她卻極力滿足甚至迎合西門慶;李瓶兒在嫁給西門慶之前曾兩度嫁為人妻,氣死了花子虛,罵逐了蔣竹山,然而嫁入西門宅院後,她卻始終保持著“溫柔好性兒”,出手大方,不與人爭,特別是對於潘金蓮的挑撥生事她一忍再忍,臨終之前不忘對西門慶和吳月娘真誠奉勸,並將身邊丫環一一託付。丫環出身的龐春梅在西門府時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平日裡將自己置於眾丫環之上,不願與眾人同,被吳月娘逐出家門、要求淨身出戶時不曾落淚爭辯,嫁與周守備成為受寵的守備夫人後,再與吳月娘偶遇時,她言談舉止顯得十分大度得體,但是對於買入家中、曾經是主子的孫雪娥她卻十分狠毒,其性格中的雙面性不言而喻。

《金瓶梅》中的人物形象是怎麼樣的?西門慶在歷史上真的存在過嗎?

以神秘數字“二”為基礎的神秘偶數存在於《金瓶梅》人物世界設計的多個方面,從名號到性格,從相近到相反的人物組合,神秘偶數的運用使書中人物顯得多元立體,更具複雜性,作品的戲劇性效果也隨之大大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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