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者,聰明睿知之所居也”——古代“中國”涵義種種

“中國者,聰明睿知之所居也”——古代“中國”涵義種種

文丨張國碩

何尊銘文拓片中有“宅茲中國”四字。銘文記載了周成王繼承周武王的遺志,遷都被稱為“成周”的洛邑,也就是今河南洛陽這一重要史實,即“宅茲中國”。

現代意義上的“中國”一詞涵義相對簡單,一般不作他用,主要是指“國家”,專指中國之全部領土,具有地域、文化、政治、民族上的特定涵義。古代的“中國”一詞,其涵義則較為複雜,且前後發展演變特性十分明顯。

地域意義上的中國

地域意義上的中國,是指中心區域,即“天下之中”,與“中土”“中原”“中州”“中夏”涵義相近。古代華夏族群活動於黃河中下游一帶,以為是居天下之中,故稱“中國”。最初主要是指以今河南省為中心的區域,後來隨著華夏族群、漢族群活動範圍的擴大,黃河流域乃至更廣泛的區域被稱作“中國”。西周文獻有明確的地域意義上的“中國”觀念。如《尚書·梓材》:“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於先王,肆王惟德用,和懌先後迷民,用懌先王受命。”這裡是說,上天既然已經把“中國”的臣民和疆域賜予周先王,當今的周王只有施行德政,教導殷頑民,使其心悅誠服,以此完成先王所承受的大命。這裡的“中國”特指一定的區域,應為殷商王朝的中心地區。漢代以後文獻常見地域意義上的“中國”,其範圍有所擴大。如《史記·天官書》:“秦遂以兵滅六國,並中國。”此“六國”當包括齊、楚、燕、韓、趙、魏等諸國區域。《晉書·宣帝紀》:“孟達於是連吳固蜀,潛圖中國。”此“中國”顯然是指三國時期的魏國版圖。

“中國者,聰明睿知之所居也”——古代“中國”涵義種種

都城意義上的中國

都城意義上的中國,是國家政治中心的別稱,專指都城、都邑、京師。如《詩·大雅·民勞》:“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惠此京師,以綏四國。”《毛傳》:“中國,京師也。”這裡的“中國”與“京師”涵義相同,特指周王朝的都城。東周文獻常見以“中國”代表都城的記載。如《孟子·萬章上》:“夫然後之中國,踐天子位焉,而居堯之宮,逼堯之子,是篡也,非天與也。”孫爽《疏》:“所謂中國,劉熙雲:‘帝王所都為中,故曰中國。’”這裡是說舜到帝堯之都——“中國”繼承“天子”之位。又如《孟子·公孫丑下》記載一段齊王對大臣說的話:“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鍾。”是說齊王想在國都之中給孟子單獨建一個館所,送萬鐘的糧米來供養他的弟子。再如《國語·吳語》記載越國在分析吳王夫差必敗時說:“吳之邊鄙遠者,罷而未至,吳王將恥不戰,必不須至之會也,而以中國之師與我戰。”韋昭注:“中國,國都。”這裡是說吳國必然會以國都中的兵力與越國作戰。

族群文明意義上的中國

族群文明意義上的中國,即天下文明的中心。因古代華夏族群和後來的漢族多建都於黃河流域,政治優越,經濟、文化發達,文明化程度遠超於周圍四邊之地,是四方仿效的榜樣,故稱其所在地為“中國”,以對應周邊地區的“四夷”。如《戰國策·趙策二》:“中國者,聰明睿知之所居也,萬物財用之所聚也,賢聖之所教也,仁義之所施也,詩書禮樂之所用也,異敏技藝之所試也,遠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義行也。”《左傳·僖公二十五年》:“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孟子·梁惠王上》:“欲闢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也。”這裡的“中國”主要是指東周時期中原各諸侯國,部分等同於“華夏”“中原”之涵義。西漢司馬遷《史記》在記載中原諸侯與秦國、吳國交往時,也往往用“中國”一詞,如《秦本紀》:“秦僻在雍州,不與中國諸侯之會盟。”《吳太伯世家》:“自太伯作吳,五世而武王克殷,封其後為二:其一虞,在中國;其一吳,在夷蠻。”漢代以後“中國”一詞也泛指中原各族群居地。

“中國者,聰明睿知之所居也”——古代“中國”涵義種種

國家意義上的中國

國家意義上的中國,專指中國境內尤其是黃河流域建立的單一的國家。如《漢書·陸賈傳》:“皇帝(劉邦)……繼五帝三王之業,統天下,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這裡的“中國”指的是漢帝國,表示漢王朝有效統治的整個區域,自稱“中國”。明清時期,在對外交往中,也常常自稱“中國”。如《明史·外國七》:“義大利亞,居大西洋中,自古不通中國。”需要指出的是,中國古代歷史上沒有哪個朝代以“中國”為正式國名。只是到了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時,“中國”才正式成為“中華民國”的簡稱,當今“中國”又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簡稱。

考古學文化意義上的中國

考古學文化意義上的中國,即同時並存的多支考古學文化聯絡密切,形成的“文化圈”或“相互作用圈”被認定是“最初的中國”或“早期中國”。20世紀六七十年代,相當多的學者認識到黃河流域是中國歷史發展的中心區域,早在史前時期該區域就以核心作用和影響力將各地維繫為一個整體。如1968年張光直先生認為自公元前4000年左右開始,有土著起源和自己特色的幾個區域文化,由於彼此影響和碰撞相互連線組成一個更大的“相互作用圈”,這個作用圈形成了歷史時期中國的地理核心。到了20世紀80年代,嚴文明先生提出中國文明起源的“重瓣花朵”模式,認為史前文化是以中原地區為核心、分層次的重瓣花朵式格局。近些年來,部分學者開始嘗試以考古學材料直接認定“最初的中國”。如韓建業先生認為先秦時期存在一個“早期中國文化圈”,早期中國萌芽於公元前6000年前後,正式形成於公元前4000年前後。在廟底溝時代,中原地區的仰韶文化迅速發展,文化的擴充套件自然形成三個層次的圈層結構,標誌著文化意義上早期中國的正式形成。此外,李新偉先生認為在公元前3500年至前3300年左右,“也就是仰韶文化廟底溝型別的中晚期、大汶口文化早期晚段、紅山文化中晚期、崧澤文化中晚期和凌家灘遺存時期”,各種史前文化交相輝映,建立起遠距離的“社會上層交流網”,逐步形成一個“相互作用圈”,“最初的中國”噴薄而出。

“中國者,聰明睿知之所居也”——古代“中國”涵義種種

五種涵義基礎上的“最早的中國”

古代有關“中國”一詞的涵義較為複雜,且具有發展演變特性,主要有地域、都城、國家、華夏族群文明等四種涵義,當今學界又從考古學文化角度認定某一文化圈具有“中國”的屬性。學界有關何為“最早的中國”之爭議,是建立在這五種“中國”涵義基礎上的、不同學者的不同認識或解讀。探討何為“最早的中國”的標準,須滿足三項基本條件,即地理範圍上侷限於黃河流域,社會形態須進入早期國家階段(包括邦國和王國)以後,文化發展佔優勢地位。符合這三項基本條件下的不同涵義上“最早的中國”,時間上大約為龍山時期到漢代之間,空間上主要位於黃河中下游地區的廣義中原區域。目前明確記載、較為可信的地域意義上“最早的中國”主要是指西周初期的伊洛地區(今洛陽一帶),也泛指殷商王朝的中心地區;都城意義上“最早的中國”是西周時期的洛邑等都城;族群文明意義上“最早的中國”應為春秋早中期之交的華夏諸侯分佈區;而國家意義上“最早的中國”大約是在西漢帝國以後。從考古學文化意義上探討何為“最早的中國”,指向龍山時期的陶寺文明最有說服力,其應為目前所知“最早的中國”。在認同存在夏王朝、二里頭文化為夏文化的前提下,以二里頭遺址為代表的二里頭文化無疑算作是“最早的王國”,也應是當時的“中國”,但不屬於“最早的中國”。

(作者為鄭州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編:劉瀚潞]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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