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大唐一顆璀璨的流星（下）
原創2022-04-17 11：48·文牧心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1
王勃返回長安後，正趕上朝廷舉行“選秀”活動，也就是選拔優秀的人才，為朝廷效力。王勃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報名參加了這次“選秀”活動。
正當三個部門為了選聘王勃而吵得不可開交時，老天又和王勃開了一次玩笑，王勃因病不能就職，只得回到龍門老家養病。
不久，時任虢州司法的好友凌季友給王勃寄來一封信和一些藥物，凌季友在信中稱讚了一番弘農的藥物，希望他能來虢州研究研究藥物。王勃見寄來的藥物果然名不虛傳，加上自己自幼學醫，對藥物情有獨鍾，於是申請到虢州（今河南靈寶）擔任參軍一職。
在虢州參軍任上，王勃吸取了任職沛王府的經驗教訓，變得“成熟”多了，除了和為數不多的幾個知心朋友交往外，一門心思，研究學問，埋頭著述。王勃還承命整理了爺爺王通的《續書》，併為之作序。
即便如此低調，王勃還是攤上了大事，差點掉了腦袋。
有一個叫曹達的官奴觸犯了法律，說來奇怪，曹達和王勃並無深交，不知為什麼跑到王勃府上，尋求保護。王勃作為朝廷命官，當然知道私藏罪犯的後果，此時愛心氾濫，他管不了那麼多了，心一軟，毫不猶豫地把曹達藏匿在了府上。
幹完這件事情後，王勃越想越害怕，萬一被人舉報了怎麼辦？
“曹達兄，最近風頭有點緊，你還是到別處避避風頭吧。”
“王兄，放心吧，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的。”
談話間，一個蒙面黑衣人闖入房間，還沒等王勃反應過來，後腦勺就遭到重重的一擊，暈倒在地。
等王勃醒來時，發現手裡攥著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我殺人了？”
還沒等王勃反應過來，幾個官兵破門而入，將王勃五花大綁，押上公堂。
“王勃，你可知罪？”
“我……”
“現在人證物證俱全，休要狡辯。來人，將犯人王勃押入大牢，秋後問斬。”
王勃殺人一案，不脛而走，舉世皆驚，成為無數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王勃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還能殺人？打死我都不信。
大唐第一才子，一個文弱書生，能自毀前程，幹殺人的勾當？
這分明是嫉妒王勃的那些小人利用曹達給他下套。
王勃的父親王福峙也因此事，受到牽連，從雍州司功參軍被貶為交趾縣令。交趾縣位於現在的越南北部，可想而知當時漢唐的版圖有多大。
交趾縣放在現在也是經濟欠發達的地方，投資商來了都得搖搖頭走開，當時更是野獸縱橫，巨蟒出沒的荒蠻之地，王勃父親王福峙在交趾縣的狀況可想而知。
王福峙被貶開創了大唐官員貶謫史上的最遠的記錄，《交趾縣誌》很清楚地寫著，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從終南山那麼遙遠的地方調來交趾。
父親遠謫到南荒之外，這件事對王勃的打擊遠遠超過對自己的懲罰。
他在《上百里昌言疏》中，表達了對父親遭到貶謫深深的悔恨和自責：“嗚呼！如勃尚何言哉？辱親可謂深矣！誠宜灰身粉骨，以謝君父，復何面目以談天下之事哉？……今大人上延國譴，遠宰邊邑。出三江而浮五湖，越東甌而度南海。嗟乎！此皆勃之罪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矣。”
好在王勃命不該絕。公元674年八月，唐高宗更改年號，自己稱天皇，武則天稱天后，大赦天下，王勃也在赦免之內。
唐朝這一點挺好，頻繁改年號，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要是換到明朝以後，一帝一元，像永樂、康熙，一個年號用到皇帝老死，王勃可就真懸了。
王勃逃過一死，但這件事情對王勃的打擊十分巨大。
王勃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出大牢，貪婪地擁抱著陽光，於是猛然明白了光陰，明白了落花，便有了這首落花之作。
落花落
落花落，落花紛漠漠。
綠葉青跗映丹萼，
與君裴回上金閣。
影拂妝階玳瑁筵，
香飄舞館茱萸幕。
落花飛，燎亂入中帷。
落花春正滿，春人歸不歸。
落花度，氛氳繞高樹。
落花春已繁，春人春不顧。
綺閣青臺靜且閒，
羅袂紅巾復往還。
盛年不再得，高枝難重攀。
試復旦遊落花裡，暮宿落花間。
與君落花院，臺上起雙鬟。
此後，王勃徹底斷了對仕途的念想，回到家鄉龍門，潛心整理書稿，寫了不少詩文，並完成《舟中纂序》五卷，《周易發揮》五卷，《次論語》十卷，《大唐千歲歷》若干卷等書稿，可惜後來遺失了大半。
後來朝廷屢次向他發出邀請函，希望他能為朝廷貢獻自己的才華，王勃毫不猶豫地謝絕了：別人做官發財，我做官要命啊，哥還是遠離官場的爭鬥吧。
2
公元675年夏天，王勃決定南下交趾，看望身在蠻荒之地的父親。
王勃途經九江入到鄱陽湖，見到滿湖的蓮花，爭奇鬥豔，嬌豔欲滴，又見三三兩兩的採蓮女，一邊採蓮一邊放歌，歌聲清越，直入心魄。王勃從這些歌詞中得知採蓮女對征夫的深切思念和無限幽怨，不覺心頭掠過一陣悲風，揮筆寫了一篇《採蓮賦》，又寫了一首《採蓮曲》詩，表達了對勞動人民所承受的戰爭苦難深切的同情。
採蓮歌有節，採蓮夜未歇。正逢浩蕩江上風，又值徘徊江上月。徘徊蓮浦夜相逢，吳姬越女何丰茸！共問寒江千里外，徵客關山路幾重。
——節選自王勃《採蓮曲》
公元675年九月，王勃抵達洪州（今江西南昌），適逢滕王閣修葺一新，此時的王勃並不知道自己人生中真正的巔峰時刻在向他招手。
滕王閣是李淵第二十二子滕王李元嬰所建，李元嬰不僅是一位出色的藝術家，還是一位基建狂人，幾乎每到一個地方任職，他都要大興土木，光滕王閣就修建了三座，第一座在山東滕州，第二座在江西南昌，第三座在四川閬中。三座滕王閣中最出名的要屬江西南昌的滕王閣，誰讓它遇到了王勃呢。
洪州的閻都督打算在重陽節這天，大擺筵席，邀請洪州附近的文人墨客齊聚滕王閣，一是慶賀滕王閣修葺一新，彰顯自己的政績，二是舉辦個重陽賽詩會，讓自己的女婿吳子章在眾文人面前顯露一下文采，賺些名聲，以便今後在仕途上有所發展。
閻都督聽說王勃此時正在洪州，趕緊差人送上了邀請函。閻都督的如意算盤打的實在是太好了，不花一分錢出場費就能把天王請來充點門面，高，實在是高，不愧是官場的老手。只可惜他高估了女婿吳子章的能力，低估了王勃的才華。
宴會之上，高朋滿座，勝友如雲，菜過五味，酒過三巡。
東道主閻都督晃晃悠悠地走上舞臺，拿起話筒，清了清嗓子：“首先感謝各位抽出寶貴的時間，參加鄙人舉辦的這次宴會，今日高朋滿座，勝友如雲，真是千載難逢的盛會，我提議，請在座的各位文學大腕寫一篇文章，記載此次盛會，刻石為碑，讓今日的盛會像當年的蘭亭集會一樣流芳百世！
當僕人送上筆墨紙硯時，眾人心知肚明，怎敢搶了閻都督女婿吳子章的風頭呢，都謙虛地擺手：
我喝多了，酒杯都端不穩了，寫文章？別開玩笑了。
我寫字醜，就不當眾獻醜了。
吳子章見眾人推辭，甚是得意，正打算擼起袖子把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文章默寫下來時，坐在角落裡的王勃，高聲道：“且慢，讓我來！”
此話一出，猶如平地一聲驚雷，把眾人都震呆了。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好大一會，眾人才反應過來，紛紛竊竊私語：
這個小子，是誰啊？
這小子，太不識抬舉了，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這小子的情商真是令人擔憂啊，這不明擺著打閻都督的臉嘛。
只見王勃一襲白衣，風度翩翩地走到閻都督面前，向閻都督行了個拱手禮：“王勃不才，今日躬逢盛會，願獻序文一篇，與諸君子助興！”
人群先是鴉雀無聲，繼而掌聲如雷，齊聲叫好：“王子安，龍門神童，快快寫來！”
閻都督見狀，也不好說什麼，強壓住心頭的怒火：“好好好，那就有勞子安了，我先去換件衣服。”起身離席，到後面去了。
王勃哈哈一笑，拿起就近席上的酒杯，連飲三杯，而後提筆在手，落筆如飛……
閻都督回到後堂，越想越氣：“王勃這小子欺人太甚，仗著有些才華，
就能無視我女婿的存在？”
於是打發下人去看看王勃到底寫了什麼，是不是真的如傳說中的那麼神。
不一會兒，下人來報告：“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閻都督捋了捋鬍子，嗤之以鼻：“不過是老生常談，誰人不會！”
接著，又有下人來報告：“星分翼軫，地接衡廬。”
閻都督：“用典而已。”
又有下人報：“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
閻都督開始沉吟不語。
下人再報：“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採星馳。臺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
閻都督心中微微一動，心中暗暗讚歎道：“神童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此時，閻都督被王勃的才華所折服，也想盡快一睹王勃的詩文，便吩咐下人，不得延誤，速速來報。
王勃知道此次喧賓奪主，一定會掃了眾人的興，別怪哥，哥不寫憋屈的難受，哥給你們補償，送你們上頭條，讓你們千古留名，大筆一揮：
都督閻公之雅望，棨戟遙臨；宇文新州之懿範，襜帷暫駐。十旬休假，勝友如雲；千里逢迎，高朋滿座。騰蛟起鳳，孟學士之詞宗；紫電青霜，王將軍之武庫。家君作宰，路出名區；童子何知，躬逢勝餞。
在眾人的讚歎中，王勃突然停下手中的筆，走到窗前，極目遠眺，只見遠處水天相接，天水一色，西天的落霞絢爛至極，一隻孤鶩披著霞光緩緩飛行，一時無限靈感湧上心頭，一句句神來之筆飛逸而出：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眾人以為王勃才盡，紛紛為之嘆惜，見此佳句，無不擊節讚歎：真是千古佳句，一定會流傳千載。
下人不敢怠慢，火速向閻都督報告。
閻都督聽後，一躍而起，拍手叫道：“此天才也。”
閻都督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一篇千古奇文即將橫空出世，於是趕緊回到宴席中見證奇蹟的時刻。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閻都督：“子安，命運多舛，屢遭厄運，依然不改初心，國之棟樑。”
文章寫完，閻都督愛不釋手，握住王勃的手久久不放：“子安，落筆如有神助，序文韻律鏗鏘、對仗工整、詞語華麗、氣勢奔放、意境開闊，足以令滕王閣名垂千古，連閻某也要沾你的光了！這洪都風月，江山無價，都要感謝君之妙筆！”
如果說李白秀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那麼王勃丸墨一揮，便是整個初唐，一篇《滕王閣序》足以讓王勃名垂青史。
吳子章被王勃搶了風頭，意不能平，離席而起，高聲道：“王勃這是赤裸裸地抄襲，他將先儒遺文當做自己的新作，忽悠在座的各位。”
為了證實王勃的抄襲，他憑藉過目不忘的特異功能，居然把王勃的作品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
王勃聽完，心想：吳子章真是受虐型的，已經虐了你一次了，還不夠，那就讓哥再虐你一次，讓你徹徹底底地服氣。
“吳兄真是好記性，在下佩服！佩服！不過這文章末尾還有一首詩，你知道嗎？”
吳子章：“納尼，還有一首詩？什麼詩？”
只見王勃不慌不忙，大筆一揮：
滕王高閣臨江渚，
佩玉鳴鸞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雲，
珠簾暮卷西山雨。
閒雲潭影日悠悠，
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
檻外長江 自流！
寫完，大笑而去。
好半天，眾人才反應過來。眾人望著少了一個字的詩文，你一言我一語，對此發表各自的高見，這個說，一定是“水”字；那個說，應該是“獨”字。閻都督聽了眾人的分析，搖了搖頭，覺得都不是王勃的原意。於是，命人快馬加鞭追趕王勃，請他把落了的字補上來。
待來人追上王勃後，他的隨從說道：“我家公子有言，一字值千金，望閻都督海涵。”
來人返回後，將此話轉告了閻都督，頓時七竅生煙：“王勃太氣人了，這不明擺著敲詐老夫嗎？”
但又轉念一想：“怎麼說也不能讓這個字空著啊，不如隨他的願，這樣我還能落個禮賢下士的好名聲呢。”
於是，閻都督命人備好紋銀千兩，親自率眾文人學士，趕到王勃住處。王勃接過銀子故作驚訝：“何勞大人下問，晚生豈敢空字？”
大家聽了，一頭霧水，不解其意，有人問道：“那所空之處該當何解？”王勃笑道：“空者，空也。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大家聽後一致稱妙，閻都督也讚不絕口：“一字千金，不愧為當今奇才，今日老夫算是開了眼界了，咱們再到滕王閣痛飲三杯。”
“晚生攪擾宴會，還請閻大人海涵，晚生今日要乘船去交趾縣看望家父，不便久留，等返回之日，晚生一定登門叨教。”
“一路保重！”
3
公元676年冬，王勃的《滕王閣序》早已成為年度爆文，傳遍了大唐的每一個角落。
一天，唐高宗也讀到這篇序文，讀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時，不禁拍案叫絕：“此乃千古絕唱，真天才也！”
當讀完四韻八句的《滕王閣詩》，唐高宗一掃成見，連聲嘆道：“好詩，好詩！作了一篇長文字，還有如此好詩作出來，豈非強弩之末尚能穿七紮乎！真乃罕世之才，罕世之才！當年朕因鬥雞文逐斥了他，是朕之錯也。”
“快把王勃請進宮來，朕要跟他合影留念！”
太監吞吞吐吐答道：“聽說，王。。。王勃落水後。。。驚悸而死。。。。”
唐高宗喟然長嘆，自言自語：“可惜，可惜，可惜！”
王勃在看望父親返回途中，在海上遭遇颱風不幸溺水，後年驚悸而死，年僅27歲。
與其說王勃死於落水後的驚嚇，不如說他是死於懷才不遇，死於他人的嫉妒。王勃自小學醫，卻醫不好他人嫉妒之病，同樣也醫不好世間懷才不遇之病，更醫不好朝廷的棄天才如敝履之病。
文章圖片：隔壁花花de老張
參考文獻：傅璇宗《唐才子傳校箋》 楊曉彩 《王勃研究》 馮夢龍《馬當神風送滕王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