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十二 漢孝武元鼎五年——白話資治通鑑

世宗孝武皇帝元鼎五年己巳、西元前112年

冬,十月,上祠五於雍,遂逾隴,西登崆峒。隴西守以行往卒,天子從官不得令,惶恐,自殺。於是上北出蕭關,從數萬騎獵新秦中,以勒邊兵而歸。新秦中或千里無亭徼,於是誅北地太守以下。上又幸甘泉,立泰一祠壇,所用祠具如雍一而有加焉。五帝壇環居其下四方地,為食群神從者及北斗雲。十一月,辛巳朔,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則揖。其祠,列火滿壇,壇旁亨炊具。有司雲:『祠上有光。』又云:『晝有黃氣上屬天。』太史令談、祠官寬舒等請三歲天子一郊見,詔從之。

譯:

冬季,十月,漢武帝在雍城祭祀五方上帝,然後越過隴坻即隴山,位於今甘肅天水市,西行登上崆峒山位於今甘肅平涼市。隴西郡治所位於今甘肅臨兆縣太守因漢武帝來得突然,無法供應皇上隨從官員的飯食,感到惶恐,自殺而死。於是漢武帝北出蕭關位於今寧夏固原市,率數萬騎兵至新秦中今黃河河套地區行獵,以整飭邊疆軍隊,然後回京。漢武帝見新秦中一帶有的地區千里之中竟沒有設定亭障,便將北地郡治所位於今甘肅環縣太守及以下有關官員處死。漢武帝再次駕臨甘泉宮,並在此修建泰一祭壇,所用祭祀器具仿照雍城祭祀五方上帝所用而有所增添。又建五帝祭壇環繞於泰一祭壇下方四周,祭祀群神的隨從和北斗星。十一月辛巳朔初一,冬至,黎明,漢武帝就開始祭拜泰一天神。早晨面對東方,向太陽作揖致敬;晚上面對西南,向月亮作揖致敬。祭祀時,烈火滿壇,壇旁放置烹製祭品的飲具。主管官員宣稱:『祭壇上空有光。』又宣稱:『白天有一股黃氣升到空中。』太史令記錄官方歷史的官員司馬談、祭祀官寬舒等建議,天子每三年祭天一次,漢武帝下詔表示同意。

評漢武帝這次出巡西北邊境,發現了一些問題。邊境地區戰備有所鬆懈,這也反映了匈奴歷經漢朝多次打擊,已經無力發動進攻。但忘戰必危,該有的警惕心必須有,以防止夷狄捲土重來。所以漢武帝處罰了相關責任人。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漢武帝透過這次盛大的祭天儀式,將自己創下的豐功偉績告知上天,這是華夏民族無上的榮耀。

南越王、王太后飭治行裝,重齎為入朝具。其相呂嘉,年長矣,相三王,宗族仕宦為長吏者七十餘人,男盡尚王女,女盡嫁王子弟、宗室,及蒼梧秦王有連,其居國中甚重,得眾心愈於王。王之上書,數諫止王,王弗聽;有畔心,數稱病,不見漢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勢未能誅。王、王太后亦恐喜等先事發,欲介漢使者權,謀誅嘉等,乃置酒請使者,大臣皆侍坐飲。嘉弟為將,將卒居宮外。酒行,太后謂嘉曰:『南越內屬,國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仗,遂莫敢發。嘉見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怒,欲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介其弟兵就舍,稱病,不肯見王及使者,陰與大臣謀作亂。王素無意誅嘉,嘉知之,以故數月不發。

譯:

南越王趙興、王太后樛氏置辦行裝和重禮,準備入京朝覲。南越國丞相呂嘉年事已高,歷任三代國王的丞相,其家族成員在南越國擔任重要官職的有七十餘人,男子都娶了國王的女兒,女子都嫁給國王的子弟或王族成員,與蒼梧秦王也有姻親關係。呂嘉在南越國的地位十分重要,比南越王更得人心。南越王上書漢朝請求歸附,呂嘉曾多次諫阻,但南越王不聽,呂嘉便生出離叛之心,幾次推說有病,不肯與漢使相見。漢使對呂嘉都很注意,但因其勢力強大,未能剷除。南越王和王太后也害怕呂嘉先行發難,想利用漢使的權力殺死呂嘉等人,於是設擺酒宴,款待漢使,大臣都來陪坐飲酒。呂嘉的弟弟為南越國大將,率兵在宮外警戒。敬酒時,王太后對呂嘉說:『南越國內附漢朝,於國家有利,而丞相你嫌這樣做不便,為什麼呢?』想以此來激怒漢使。漢使猶豫不決,相互觀望,於是誰也沒敢發動。呂嘉見氣氛不對,馬上起身退席。王太后大怒,想用矛刺死呂嘉,被南越王阻止。呂嘉便離開王宮,在其弟士兵簇擁下回到相府。他從此推說有病,不肯見南越王和漢使。暗中與大臣密謀造反。南越王一向無意殺呂嘉,呂嘉知道這一點,所以拖延數月,未曾發動。

評:

南越國君臣之間互相猜忌隔閡,出現這種情況後,宗廟社稷就出現危機了。這裡提到的和南越丞相呂嘉有姻親關係的『蒼梧秦王』,是指呂后執政時期,南越武王趙佗曾一度稱帝,封自己的族弟趙光為王,封地位於今廣西梧州市,是為蒼梧秦王。後來趙佗取消帝號,但蒼梧秦王這個爵位卻一直保留了下來。

天子聞嘉不聽命,王、王太后孤弱不能制,使者怯無決;又以為王、王太后已附漢,獨呂嘉為亂,不足以興兵,欲使莊參以二千人往使。參曰:『以好往,數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無足以為也。』辭不可,天子罷參。郟壯士故濟北相韓千秋奮曰:『以區區之越,又有王、王太后應,獨相呂嘉為害,願得勇士三百人,必斬嘉以報。』於是天子遣千秋與王太后弟樂將二千人往。入越境。呂嘉等乃遂反,下令國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國人也,又與使者亂,專欲內屬,盡持先王寶器入獻天子以自媚;多從人行,至長安,虜賣以為僮僕;取自脫一時之利,無顧趙氏社稷、為萬世慮計之意。』乃與其弟將卒攻殺王、王太后及漢使者,遣人告蒼梧秦王及其諸郡縣,立明王長男越妻子術陽侯建德為王。而韓千秋兵入,破數小邑。其後越開直道給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擊千秋等,遂滅之;使人函封漢使者節置塞上,好為謾辭謝罪,發兵守要害處。

譯:

漢武帝聽說呂嘉不肯聽命,而南越王、王太后又勢孤力弱,不能控制,所派使臣怯懦無決斷;又認為既然南越王、王太后已肯于歸附,只有呂嘉從中搗亂,用不著舉兵,想派莊參率兵二千前往南越國。莊參奏道:『要是以友好的目的前往,幾個人就夠了;如果是以武力去脅迫,二千人是不夠用的。』推辭說不能去,漢武帝將莊參免職。郟縣今河南郟縣壯士、曾任濟北國封國都城位於今山東泰安市丞相的韓千秋自告奮勇說:『一個小小的南越國,又有其國王和王太后的響應,只丞相呂嘉一人搗亂,給我三百勇士,必能斬殺呂嘉回報。』於是漢武帝派韓千秋和南越王太后的弟弟樂率兵二千前往。漢軍進入南越國境,呂嘉等便反叛,號令全國說:『國王年輕;王太后本是漢朝人,又與漢使淫亂,一心想歸附漢朝,將先王的寶器全都獻給漢天子來討好;還想帶去大批隨從之人,到達長安後賣為奴隸,只顧自己眼前利益,卻不顧趙氏的江山社稷,沒有為子孫萬代著想的意思。』呂嘉與其弟率兵攻殺了南越王趙興、王太后氏及漢朝使臣,派人告知蒼梧秦王及各郡縣,立南越明王趙嬰齊的大兒子趙越與其南越妻子所生的兒子術陽侯趙建德為王。韓千秋率兵進入南越國後,攻破了幾座小城。後南越人開闢直道,提供飯食,在距其都城番禺今廣東廣州市番禺區約四十里的地方將韓千秋所部漢軍殲滅,然後派人把漢使的符節用函封好,放到邊塞上,以動聽的誑騙言辭謝罪,同時派兵加強邊界要隘的鎮守。

評呂嘉身為人臣,造反弒君,抗拒天子,罪大惡極。但太后的不檢點,也給了呂嘉煽動人心的口實。由此可見,無論是君還是臣,都應該保持良好的品行,才能服眾。

春,三月,壬午,天子聞南越反,曰:『韓千秋雖無功,亦軍鋒之冠,封其子延年為成安侯;樂姊為王太后,首願屬漢,封其子廣德為龍亢侯。』

譯:

春李,三月,壬午初四,漢武帝聽說南越國造反,說道:『韓千秋雖然沒能建功,但也是軍隊裡最勇敢的先鋒。』封其子韓延年為成安侯;樛樂的姐姐是南越王太后,首先表示願意歸附漢朝,封樛樂的兒子廣德為龍亢侯。

評:

漢武帝要動真格的了,一個國無長主的國家面對一個雄才大略的朝廷,幾乎沒有獲勝的可能。

夏,四月,赦天子。

譯:

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丁丑晦,日有食之。

譯:

丁丑晦三十日,出現日食。

秋,遣伏波將軍路博德出桂陽,下湟水;樓船將軍楊僕出豫章,下湞水;歸義越侯嚴為戈船將軍,出零陵,下離水;甲為下瀨將軍,下蒼梧;皆將罪人,江、淮以南樓船十萬人。越馳義侯遺別將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柯江,鹹會番禺。

譯:

秋季,漢武帝派伏波將軍路博德從桂陽郡沿湟水進發;樓船將軍楊僕自豫章郡治所位於今江西南昌市沿湞水進發;南越降將名叫嚴的歸義侯被任命為戈船將軍,率兵從零陵沿離水進發;名為甲的南越降將被任命為下瀨將軍,率兵進攻蒼梧今廣西梧州市。各路軍卒都由囚犯組成,並調集長江、淮河以南地區水軍十萬人。南越降將名叫遺的馳義侯也率領巴今重慶市、蜀今四川成都市地區的囚犯,又徵調夜郎國都城位於今貴州長順縣軍隊,沿柯江南下,與各路部隊在番禺會師。

評:

漢軍聲勢浩大,如泰山壓頂一般,南越國危險了。

齊相卜式上書,請父子與齊習船者往死南越。天子下詔褒美式,賜爵關內侯,金六十斤,田十頃,佈告天下;天下莫應。是時列侯以百數,皆莫求從軍擊越。會九月嘗酎,祭宗廟,列侯以令獻金助祭。少府省金,金有輕及色惡者,上皆令劾以不敬,奪爵者百六人。辛巳,丞相趙周坐知列侯酎金輕,下獄,自殺。

譯:

齊國丞相卜式上書朝廷,請求漢武帝批准他父子和齊國熟習艦船的人前往南越效死。為此,漢武帝頒佈詔書,表揚卜式,封卜式為關內侯,賞金六十斤、土地十頃,並宣告全國,然而全國卻無人響應。當時列侯數以百計,沒有一個人要求從軍打南越。正好舉行酎祭活動,天下列侯奉命進獻黃金助祭。少府檢查所獻黃金,凡重量不足或成色不好的,皇上命令一律以『不敬』罪加以參劾。結果,因此而被革去爵位的,有一百零六人。辛巳初六,丞相趙周也被指控『明知列侯所獻黃金重量不足,卻縱容包庇』,被逮捕下獄,趙周自殺。

評卜式真是個忠臣,國家在外遠征,其願奔赴前線,難能可貴。漢武帝透過酎祭活動,找藉口削奪了大量侯爵的封地與爵位,這是之前頒行『推恩令』的延續。總體上說來,目的都是削弱諸侯勢力,擴大中央集權。其利弊,前面我們已經講過了。

丙申,以御史大夫石慶為丞相,封牧丘侯。時國家多事,桑弘羊等致利,王溫舒之屬峻法,而倪寬等推文學,皆為九卿,更進用事;事不關決於丞相,丞相慶醇謹而已。

譯:

丙申二十一日,漢武帝任命御史大夫最高監察官石慶為丞相,封牧丘侯。當時,國家多事,桑弘羊等人謀取財利,王溫舒等人推行嚴刑峻法,而倪寬等人則大力推崇儒家經典,他們都位列九卿,相繼掌握朝政大權,國家大事不向丞相彙報,也不由丞相決定,丞相石慶只是敦厚、謹慎而已。

評:

漢朝初年,丞相權力極大,又享有很高榮譽。丞相覲見皇帝,皇帝要起身迎接,以示對丞相的尊重。漢武帝時期,由於新政頻繁出臺,國家多事,丞相作為最高行政官的權力,逐漸被武帝新近提拔的親信官員所取代。至此,丞相僅是禮儀上的百官之首,已經失去了政治中樞的作用。

五利將軍裝治行,東入海求其師。既而不敢入海,之太山祠。上使人隨驗,實無所見。五利妄言見其師,其方盡多不售,坐誣罔,腰斬;樂成侯亦棄市。

譯:

五利將軍欒大整裝出發,東行入海尋找他的神仙老師。可後來沒敢入海,而到泰山去祭祀。漢武帝派人跟蹤核查,確實未見神仙蹤影,欒大回來後卻妄稱見到了他的老師。欒大的方術已經用盡,多不靈驗,漢武帝便以『詐騙欺罔』之罪將欒大判處腰斬。推薦欒大的樂成侯丁義也被當眾斬首。

評:

樂成侯丁義把神棍欒大推薦給漢武帝,最後欒大原形敗露,丁義也和他一起被處死。小人不以不仁為恥,不害怕做不義之事,小懲而大誡,乃是小人之福;嚴懲一人而天下誡,則是國家之福。假若不懲罰丁義,則今後更多人會為了謀取富貴,而向朝廷推薦這種騙子。丁義死後,大臣們果然不敢再推薦神棍了。於是,漢武帝求仙之心也漸漸消解了,因為沒有那麼多投其所好,阿諛奉承之輩了。由此看來,漢武帝雖然一度被神棍迷了心智,但畢竟還是英明的,沒有釀成大錯。

世宗孝武皇帝元鼎五年己巳、西元前112年

西羌眾十萬人反,與匈奴通使,攻故安,圍罕。匈奴入五原,殺太守。

譯:

西羌部族十萬人反叛朝廷,與匈奴互通使者,進攻故安,包圍罕。匈奴侵入五原郡治所位於今內蒙古包頭市,殺死五原太守一郡行政長官。

評:

匈奴這顆葫蘆還沒按下去,又起了西羌這個瓢。中原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引其周邊各路夷狄的覬覦。羌人自此崛起,後來的東漢王朝有一半時間在和羌人拉鋸戰,如今只是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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