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永和九年（353年），右軍將軍、會稽內史王羲之和好友謝安、孫綽等41人宴集於會稽山陰蘭亭溪畔，
眾人唱和之詩歌結成詩集，王羲之為蘭亭詩集作序
，取名《蘭亭集序》。
《蘭亭集序》是書法史上的傑作，它全文28行，共計324字。王羲之在酒酣之餘一揮而就，字字精妙有如神助，後人對其讚譽頗多，宋代大書法家米芾更是稱其為
“中國行書第一帖”
。
蘭亭集序
時至唐初，文韜武略的唐太宗李世民對書法情有獨鍾，聽聞《蘭亭集序》輾轉由辯才和尚收藏，就派監察御史蕭翼到辯才和尚處騙取《蘭亭集序》。
蕭翼得手後，
李世民將真跡藏入禁中
，並拓錄摹本數幅賞賜給太子、諸王和近臣，還說自己
死後要將《蘭亭集序》墊棺作枕
。
此後，人們傳言《蘭亭集序》葬在唐太宗的寢陵昭陵，但五代時期節度使溫韜在昭陵盜墓，將昭陵寶物劫掠一空，
卻並未發現《蘭亭集序》的真跡
，《蘭亭集序》的下落就此成謎。
納博科夫說，偉大的作品都有些神秘，《蘭亭集序》似乎也是如此。不過，它的神秘不單在於它下落不明，促使《蘭亭集序》誕生的那一場集會，
本身就有著與眾不同的特殊意義
。
桓溫崛起
與世家大族的文人隱憂
王羲之在序文中寫道：“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但真實情況遠非王羲之所說。
永和九年，
東晉朝局的政治氣氛實際上已經十分緊張
，甚至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地步。
造成局勢緊張的，是
權臣桓溫的崛起
。桓溫出身譙國桓氏，在門閥盛行的晉朝本來並非高門望族，但他的父親桓彝在永嘉南渡後結交江左名士，
名列“八達”之一，桓氏因此聲名鵲起
。桓溫少年承襲父爵，以名門之後從軍。
荊州刺史庾翼病逝後，桓溫取代庾翼接掌荊州要地，並西討佔據巴蜀的成漢政權，立國近五十年的成漢被桓溫滅掉後，
桓溫也就此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
桓溫滅成漢示意圖
桓溫的強大打破了既有的政治平衡，許多人並不樂於見到這種情況。在世家大族和司馬氏共同治理天下的政治格局中，
他們不願意見到任何一家做大
，有取代皇室的可能。
如何表明對桓溫的堅決反對？以王、謝為首的世家大族子弟採取了一個慣常的手法——
不配合
。
王羲之的不配合
王羲之是最不配合桓溫的一個。
出身琅玡王氏的王羲之，是扶持東晉開國的元勳名臣王導的侄子。俗諺雲：“王與馬、共天下。”說的就是
王家和司馬氏和諧共生的政治關係
。王羲之不願見桓溫做大。
王羲之畫像
不準備配合桓溫的王羲之決心
遠離朝堂
，他此前的官位是護軍，卻希望自己去宣城郡任職。
朝廷沒有把王羲之派往宣城郡，但也給了他一個閒散的空間安置：他被調到會稽去做內史（太守）。去會稽任職前，王羲之最放心不下的是好友殷浩，
他勸殷浩萬不可出兵北伐
。
此時的殷浩新任揚州刺史，作為和桓溫一樣手握重兵的大臣，他能想到壓制桓溫的辦法，就是
在軍事上與桓溫一較高下
。如果自己能夠北伐成功，桓溫討滅成漢的功勞就會黯然失色，權勢也會隨之消減。
殷浩對抗桓溫的辦法，比王羲之採取的行為更為積極主動，
但風險也更大了些
。王羲之沒有等到殷浩的明確回覆，但他在會稽任上遇到了一個想法和自己差不多的好友——
謝安
。
王羲之的關係圖譜
謝安的隱居
與孫綽的硬剛
謝安出身陳郡謝氏，也是東晉的世家名門。
唐代詩人劉禹錫《烏衣巷》“舊時王謝堂前燕”的句子中，“王”說的是王羲之出身的琅玡王氏，
“謝”說的就是謝安出身的陳郡謝氏
。謝安和王羲之同為世家子弟，在政治觀念上也十分相近，他們擁護支援世家大族和皇族司馬氏共治天下的準則。
早年的謝安曾在王導的司徒府短暫任職，但此後就一直
在會稽隱居
。桓溫崛起後，謝安多次拒絕朝廷徵辟。王羲之一到會稽，反桓溫不出仕的
王、謝聯盟
就形成了。
謝安畫像
“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蘭亭集會時的王羲之51歲，感喟光陰迅速，但他的知己尚在壯年。謝安此時33歲，另一個集會帶頭人孫綽也才39歲。
和王、謝二人的保守做派不同，蘭亭集會的第三個帶頭人孫綽，
對桓溫的反對是旗幟鮮明的
。
滅掉成漢後的桓溫意欲北伐中原，繼續擴大自己的聲望，朝中無人敢站出來反對，唯獨孫綽一人上疏攔阻。果然，
孫綽在事後被調離原職
，得了個掛著九卿名頭的虛職。
孫綽家在會稽，是東晉文壇赫赫有名的大手筆。他和王羲之、謝安等人在蘭亭聚會，聚起來的
其實是個反對桓溫的世家大族聯盟
。當然，這個群體性的、帶有政治意味的行動，即便
以春遊的形式
也難以掩人耳目，它背後需要有更強力的支持者。這個人就是會稽王司馬昱。
司馬昱
文人雅集背後的操盤者
桓溫做大之際，朝中不是沒有牽制力量，宗室會稽王司馬昱，
是桓溫在政治上最後的勁敵
。桓溫靠戰場上的功勳贏得權勢，司馬昱想到的制衡辦法是
拉攏文士
。
世家大族和司馬氏的政治平衡，是東晉的立國根基，司馬昱和王羲之、謝安、孫綽等人有著共同的政治準則和觀念。
入仕以來，司馬昱一直以會稽為根據地，作為宗室代言人，他在掌管朝政中樞的同時，也時刻把持著東晉戰略後方的中心之地會稽。會稽由此成為司馬昱和王、謝抵抗桓溫的“策源地”。
文人雅集背後的操盤者
要爭得世家文人的支援，光有相同的政治理念是不夠的。司馬昱要把自己塑造成
文人擁戴的玄學大家
，而玄學家的一大特徵是行事作風拖沓。
司馬昱當丞相後，做事遲緩，桓溫時常對其催促，司馬昱卻反駁道，日理萬機，怎麼能夠快得起來？
和司馬昱做派相同的另一個人，就是陳郡謝氏的謝安。桓溫和謝安有通家之好，為拉攏謝安，桓溫曾親自拜會謝安，
謝安卻有意拖延
，忙著整理頭髮，最後才和桓溫相見。
司馬昱的玄談功夫也很了得。《世說新語》記載，他曾和王羲之、孫綽等人有過密集而頻繁的玄談聚會，在你來我往、伯仲難分的論辯中，
司馬昱漸漸成了會稽文人當之無愧的領袖
。
司馬昱對會稽文人群體的拉攏，在不久之後展現出強大的能量。隨著桓溫勢力的日益增強，桓溫廢掉晉帝，擁立看起來仁柔易制的司馬昱為帝王，是為
晉簡文帝
。以王、謝為首的世家文人群體，也迅速結成了司馬昱的豐滿羽翼。
北宋李公麟《蘭亭圖》
謝安的弟弟謝萬，蘭亭集會的曾經參與者之一，
想透過北伐分割桓溫權力
。謝安則在桓溫想要篡位之際，
聯合世家大族共同對桓溫予以鉗制
，使得桓溫最終沒能成功篡位、在悔恨中病逝。而王羲之的弟弟王彪之，除了和謝安聯手對抗桓溫外，還
在桓溫死後和謝安共同輔政
。
在司馬昱的領地會稽，這場沒有他出場的蘭亭集會，卻隱然以司馬昱為首，成了
曾經那一場又一場玄談集會的縮影、翻版和新的昇華
。
後來的歷史也證明，蘭亭集會也再次凝集了王、謝等世家大族的政治共識，明確了以
“祭則司馬、政在士族”
為準則的政治圭皋，保證了東晉順利度過桓溫專權的政治風波。
編輯說明
封面 / 小澤老師
排版 / 橘子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