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邢偉第一次在泰禾北京公館的公共區域過夜，已經過去了兩個月零13天。
他是一名金融行業從業者，平時工作光鮮亮麗。只是，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要透過住在公共區域來維護自己的利益。
“一千多萬呀！如果不是沒有辦法，哪個大男人願意這麼做？”邢偉說。
6月末的北京，天氣已經開始變得酷熱難當。住在公共區域，晚上外面的燈都是開著的，即使戴著眼罩，邢偉還是睡不好覺，後來他乾脆把家裡的帳篷搬了過去。
他希望用這樣的方式，給泰禾集團一些壓力，希望他購買的泰禾北京院子二期專案能夠儘早完工。
但這個期望，在目前看來仍不易實現。
01、衝突
邢偉之所以住進帳篷裡，源於此前一個錯誤的買房決定。
2019年，隨著孩子慢慢長大，工作和生活都尚可，邢偉購買了泰禾北京院子二期的疊拼別墅，花了1000多萬。
但是專案進行到一半，泰禾就沒錢蓋樓了，別墅成了爛尾樓。
我們此前關注過邢偉的“鄰居們”的經歷，業主雖說後來和泰禾也有過談判，卻遲遲沒有結果，時間又過去了半年多，專案北區的有些樓仍是一個大坑。
事情在今年4月9日終於有了進一步的進展。邢偉和鄰居們收到來自泰禾的邀請，去總部北京公館進行協商。
“這件事情其實是泰禾主動的，泰禾方面讓把合院和疊拼的業主叫過去開個會。”邢偉表示。
過去之後，邢偉和鄰居們很快就發現了泰禾的目的：
“他們以復工作為誘餌，以專案建設進度為標準，把業主們進行了劃分，讓快完工專案的業主引導還在‘坑裡’的業主不去維權；此外，還想讓疊拼南區具有放貸資格的業主放貸款”。
邢偉和鄰居們當然不願意。此前已經發生過泰禾讓業主放貸款，但卻把資金挪用、與債權方華融集團分成的事情。再次面對這樣的要求，大家都很謹慎。
更何況，泰禾對施工方的態度，讓業主覺得，泰禾可能根本就不想把工程繼續下去。
根據業主們的瞭解，泰禾跟該專案總承包方中鐵建工之間，就專案復工有過數次談判，協商施工價格。
“泰禾先是不斷壓價，後來又在工期上提高要求，要求今年年底之前全部封頂，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邢偉告訴市界。
這樣的談判，讓業主們覺得復工遙遙無期。
總而言之，在這個時候提放貸，很多業主斷然不會答應。
在4月9日的會議上，泰禾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理王景崗以及總經理阮仕江都在，邢偉和鄰居們據理力爭，總算是取得了一個比較好的結果。泰禾給出承諾書，大致意思就是要把泰禾北京院子二期託管給北京市屬國有企業。
在大家看來，這已經是皆大歡喜的結果：對於業主來說，目前監管賬戶上的錢加上後期的銀行貸款，完全可以覆蓋小區建設的工程款，業主能夠早日走出爛尾樓泥潭；對於泰禾來說，不用再花一分錢就可以完全退出。
但這種看上去雙贏的事情，沒過幾個小時，就發生了反轉。
邢偉告訴市界，兩位總經理在給泰禾集團董事長黃其森打了個電話之後，就告訴大家，承諾書作廢了。
（黃其森）
業主們很崩潰。當天晚上，業主們和泰禾方面一直僵持到近凌晨4點，大家心一橫，就在北京公館住下了，並決定一直住到問題解決為止。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2個多月，邢偉除了出差，幾乎都會住在公館裡，其他的鄰居們也會輪流住在公館。
“我們落腳的地方相當於是一個公寓食堂的地方，整晚都會開著燈。剛開始，食堂旁邊有一個空置的小黑屋可以讓我們住，後來也被泰禾鎖起來了。所以，我就從家裡帶了一個帳篷過來。”邢偉說。
住在公館，不僅休息不好，刷牙、洗臉都很麻煩。因為總是不回家，陪伴女兒的時間就更少了，“有一次回家女兒不理我，跟我生氣”。
泰禾對於業主在這裡住很不滿，“之前有天晚上，泰禾還報警要驅趕我們”。
“所有困難都需要我們自己克服。”邢偉在網上發了很多微博，希望大家能看到，不然在這裡就白住了。
02、泰禾想要做什麼
有意思的是，一邊是業主住進公館維護自己的利益，另一邊，“泰禾要復工復產、復銷”的新聞，開始在社交媒體刷屏。
例如在北京專案的宣傳海報裡，泰禾的六個盤子——中國院子、西府大院、麗春湖院子、北京公館、泰禾廣場被宣傳為“土地稀缺”“罕有低密”的資產。
有業主認為，泰禾這是想讓大家覺得“泰禾目前還在正常運轉，遇到的問題只是一時困境”。
翻閱一下泰禾的官方公眾號不難發現，泰禾從去年就開始為此做準備了。
從去年11月份起，官方公眾號裡經常會出現一些專案施工以及交付的相關資訊。其中包括南京金尊府專案處於施工之中；福州灣專案已經開始進行室內裝飾；上海大城小院專案北區、合院以及南區的部分樓棟封頂，上海院子二期洋房交付；泰禾杭州大城小院交付等。
泰禾年報裡也表示，過去一年泰禾一直在推進工作，包括北京院子二期，顯示已完工86。57%。
施工恢復、密集交付，再配上現場實拍的照片，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家的專案仍然是一個土坑，邢偉可能真就信了泰禾所說的那句“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關於北京院子的進展說法，泰禾迴應市界表示：年報中的施工進度是按照投資額計算的，即累計投資總金額除以預計總投資金額。關於全國專案的進展，泰禾迴應，目前，其專案包括三類，一類是現房準現房產品，例如北京的中國院子、西府大院、麗春湖院子等；一類是始終未停工或在建已復工專案，包括南京金尊府、北京金府大院、昌平拾景園等；一類是待復工專案，泰禾目前正尋求解決辦法。
但不管是哪一個說法，業主似乎都不認可。“如果是北京的專案，佔投資比例最大的專案是土地，這是否意味著拿了地專案就完成了一半？”邢偉的鄰居唐雲霄對此提出質疑。
為了搞清泰禾在全國的爛尾樓情況，唐雲霄幾乎和泰禾在各地爛尾專案的業主群負責人都有聯絡。根據他所掌握的資訊，一些復工專案上保留的人並不多。
鄭州中州院子的業主王楠表示：“業主曾經用無人機到場內拍照，相比旁邊工地密密麻麻工作的施工人員，我們的工地幾乎沒什麼人，他們只是想讓工地保持有人的狀態，看起來沒有停工而已。”
上海大城小院的業主表示，他們的專案在春節前有過復工，已經封頂，但春節後因為沒有資金，又停滯了下來。泰禾海上院子的業主也表示專案還未開工，目前，政府又約談了兩家承包商工程隊，準備動用一部分監管資金啟動專案，但目前也只是初步方案。
南昌院子的業主說，泰禾三番五次說要復工，還舉行了盛大的開工儀式，業主連錦旗都送到開發商辦公室了。然而，“最近有人去工地上看了，只有一點點人在做事”。
（泰禾南昌院子實況）
打出“復工復產”的旗號，房子進度卻相當緩慢，到底是什麼原因？
這裡就不得不提一下泰禾的債務情況。截至2021年3月31日，泰禾的負債合計達1997。58億元，其中，公司已到期未歸還借款金額為455。94億元。而其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淨額，為-6。27億元。
有業主向市界分析，泰禾目前捅的大簍子就是，土地和在建專案抵押給了債權人，同時卻“一女多嫁”，把已經抵押的房子賣給了業主，拿到了購房款。
在他們看來，對於當前的泰禾來說，不建房子麻煩，建了可能更麻煩。
如果把爛尾的專案建好，那麼在建專案就不存在了，“土地抵押”就會形同虛設，泰禾自然沒法跟債權人交代。由於土地仍被抵押在債權人手裡，業主即便住進來，也拿不到房產證，肯定還會再找泰禾“麻煩”。
反過來講，只要專案一直爛尾，房子不用交付，抵押物就一直存在，泰禾就一直能給債權人“交代”。
泰禾北京院子二期的一位債務重組的律師業主分析表示，“債務”反倒成了泰禾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因為它理論上給了債權人一定的希望。
所以，拖延等待轉機，同時與債權人談判重組債務，成了泰禾“保命”的手段。
03、業主還能怎麼辦？
雖然對“復工復產”諱莫如深，但對“復銷”一事，泰禾卻有極大的熱情。
泰禾在不少旗下的微信公號上釋放出“我在賣房子”的訊號，各種賣房海報風生水起。私底下，泰禾也在做促銷，甚至試圖“以老帶新”。
這或許與泰禾“需要錢”有關。
一位年前離職的泰禾員工告訴市界，他是主動離職的，因為“7個月沒有發工資”。
有債權人、泰禾員工在前，業主們不僅要擔心自己會是被拋棄的那一個，更怕泰禾把這些錢拿走。
5月31日，深交所對泰禾釋出問詢函，其中一個問題是：為什麼要給施工方中城建設有限責任公司預付款。這也是會計師事務所對泰禾4月30日的審計報告出具了保留意見的原因之一，對其大額預付款及債權債務對沖的合理性保留意見。
通常來說，工程公司會先自行墊資，待房子建設完畢後，房地產公司再付錢給工程公司。提前預付工程款，可能有一定利益輸送的嫌疑。
根據天眼查顯示，中城建設有限責任公司的實際控制人為劉品香，其控制的一系列公司，大都和泰禾有所關聯。
唐雲霄對市界表示，深交所的這一質疑，說白了就是懷疑泰禾是否存在馬甲公司，套走上市公司的財產。
目前，泰禾已經以“工作量太大”為由，兩次申請延遲迴復。對此，泰禾方面告訴市界，截至目前，年報問詢函涉及的部分事項尚需公司及中介機構進一步核實、補充、完善。泰禾預計於2021年6月30日前完成年報問詢函回覆。
而令唐雲霄等業主感到無奈和不安的是，真就有業主幫忙給泰禾賣房。
“有幾個泰禾南京金尊府的業主，幫忙賣了4套房。”他略感心酸和無奈。
（文中出現的受訪者均為化名）
（作者丨柳葉，編輯丨周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