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歌女，同是天涯淪落人！
歌女
大宋仁宗景祐年間，登州舉子張子能科舉考試落榜，心情十分沮喪。他獨自一人去酒樓喝悶酒的時候，一對父女湊到他的桌旁詢問他要不要聽支小曲來解解悶？子能抬頭看了看父女兩人，一副落魄的樣子，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就點點頭示意他們坐下來唱。
老漢胡琴技藝高超，剛一動弦子張子能就感覺一股蒼涼的邊塞胡風撲面而至。歌女深深地低著頭，一開始只是隨著旋律低聲哼唱，聲音略顯沙啞，婉轉、憂鬱的腔調竟然一下子就惹起了子能的思鄉之情。
思鄉
隨著老漢琴聲漸漸地拉長，歌女用一種含混的胡音唱起了一支奇特的歌子。子能聽得入了神，他眼前漸漸地浮現出遼闊的大漠，黃沙、碧天、古老的胡楊，還有從天邊悠悠而來的駝隊，鈴聲清脆，隨風飄遠……
歌聲突然又轉為激昂，有歡快的舞聲、整齊地拍掌聲，還有小夥子爽朗的笑聲。唱到此時，歌女晃動著腰肢，慢慢地舞動起來，綴滿補丁的葛布裙團團旋轉，漸漸地舞成了一朵喇叭花。
隨著舞步的飛旋，頭巾飄揚處，子能偶然瞥見歌女臉龐竟然是出奇的白淨，玉鼻高聳，眼影深嵌，紅唇豐潤，竟然是個絕色的西域美女！只可惜，這個美女始終緊閉著雙眼，只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令人扼腕嘆息！
奇異的眸子
吟詩嘆惋，驚動芳心見光明！
子能從盲女的遺憾又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困頓、坎坷，不由得升起“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慨，隨口就吟出了兩句詩，“瓊花已過三春際，猶抱細蕊聽雨聲！”
誰知道，這兩句詩一吟出口，歌女倏然停住了腳步，側著腦袋似乎在仔細傾聽。見此情形，老漢也愣了一下，停住了手中的胡琴。歌女緩緩地轉向子能，嗓音低沉地問道，“公子剛才吟的詩可否為妾身再吟一遍？”
張子能略微一驚，隨口就又把剛才的詩重複了一遍。歌女輕搖著腦袋，緩緩地低聲隨和，似乎在仔細地品味這兩句詩，漸漸地，長長的睫毛下兩行清淚就潸然而下……
傷春
拉琴的老漢見狀竟然十分震驚，他扔掉了胡琴，踉踉蹌蹌地跑到歌女身邊，扶著她的胳膊，顫巍巍地詢問，“小姐，難道咱們終於找到了麼？你、你、你……”
子能詫異地看著這對父女，剛才老漢怎麼稱呼這女子為“小姐“？難道他們不是父女？正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卻看見歌女渾身劇顫，一雙眼睛睫毛快速地抖動不已。她一隻手緊緊地抓住老漢的胳膊，另一隻手卻在胡亂的四下裡打探不已，臉上的神色也越來越焦急！
老漢見狀趕緊向張子能使了個眼色，子能心領神會，湊上前去輕輕地扶住了姑娘的纖手。這隻孤弱無助的手，一經碰到子能的手就迅速地抓住，握得緊緊的，再也不想放開！
酒肆賣唱
在酒樓上其他人眾目睽睽之下，張子能被眼前的一幕搞得有些尷尬，他正要開口詢問老漢的時候，怪異的一幕出現了：歌女急促地喘息不勻，臉色慘白，睫毛一陣抖動，雙眼竟然緩緩地睜開了！
張子能心裡一陣迷茫，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盲女竟然在一瞬間就痊癒了嗎？她的眼睛……？還沒等他想明白，眼前讓他更為驚異的事情發生了：歌女的大眼睛剛一睜開，子能看到的竟然是一雙無比奇特的眸子！
這雙大大的眸子閃動著無數點亮光，如同夜晚的繁星，又像是東京汴梁城夜晚怒放的煙花一般璀璨！這無數點亮光迅速地閃動著，奇幻的色彩把張子能看得有些頭暈，他不由得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
藍眼睛
這難道還是人類的眼睛嗎？
可是，就在他心生恐懼的一剎那間，那雙眸子又迅速地轉變顏色，變成兩泓萬年清澈的海水，藍得讓子能頓時失掉了自己的意識，只想深入其中去探尋那裡的奧秘！
歌之哭之，撿得美妻歸故里！
“咦，神奇啊！幽閉一十八載的盲女果然能一朝而愈！這些神奇的眼淚到底是為誰而來？……哈哈哈……“老漢興奮地狀若瘋狂，他把女郎的另一隻手放進張子能的手中，轉身拍手而舞，又跳又笑，眼淚卻又在他那張皺紋縱橫如同枯樹皮的臉上滂沱而下……
歌之笑之
就在眾人的注視之下，老漢邊跳邊笑，竟然就此下樓踉蹌而去，也不顧張子能的大聲呼叫。臨別他只留下了一句，“他日不順心了，我再來相迎！“便消失在了街頭的人群之中……
自從那雙奇異的藍眼睛睜開的第一眼看到張子能之後，女郎便認準了他。任憑子能如何解釋、埋怨、無奈，女郎始終都笑盈盈地對待他，溫柔地應和著他，甚至子能都懷疑她是不是聽懂了自己的話！
被逼無奈，張子能只好把她帶回了登州老家。出乎他預料之外的是，父母雙親聽了女郎的來歷之後，不但沒有嫌棄她，反而分外地寵溺著她；張母立即就著手給她量體做衣，還請了一個婆子來專門教她禮儀、女工；張父呢，就忙著請先生批八字，張羅著兩人的婚事！
初為人婦
整個張家府裡，上至父母大人，下至燒火的婆子、看門的老頭，大家一致認為這是老天爺所賜的姻緣！
就這樣，張子能糊里糊塗地白撿了一個漂亮媳婦！
婚後，他越來越發現他的這位夫人鳳來（張子能給女郎取名叫鳳來，寓意是她自己飛來的！）身上蘊含著無窮無盡的秘密！
首先，她身上似乎散發著一股迷惑人心的魅力：大家只見她整天笑吟吟的，並不會什麼勾心鬥角的計較，但就是這種傻呵呵的憨笑，上至公婆、下至傭人，大家見到她都會感覺如沐春風，非常開心。即使偶爾出點差錯，也沒有人去和她計較，反而都喜歡她！
乖巧
第二點，張子能發現，鳳來不但渾身面板細膩如油脂、白潤如美玉，而且她渾身還散發著一種奇特的芳香，這種芳香如蘭似麝，每到夜晚寬衣之後，香味更加濃郁，以至於搞得子能總是把持不住自己……
薰香
還有一點，那就是鳳來常常能未卜先知，家裡但凡有一些小小的災難、損失，她都能提前示警，事後大家無不佩服她的靈異！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張家的家業迅速地增長起來，諸事順遂，子能從此也科舉順利，仕途通暢，當上了太常博士！
不老仙妻，突然離世卻為何？
寒來暑往，轉眼間5年過去了，鳳來為張子能誕下了兩位千金；日月如梭，一晃之間20年過去了，張府上下人事更迭，老太爺和老夫人早已過世；張子能也已屆不惑之年，兩鬢秋霜早至，皺紋爬滿了額頭！
兩位千金
可是，鳳來的儀容卻是令所有人大感神奇：20年來，她竟然一直容光煥發，跟剛進張家門時一模一樣！這個奇蹟不單是讓張家人嘖嘖稱奇，更是震驚了四鄰八舍，方圓十里八鄉的百姓都知道張子能的夫人是一位青春永駐的神仙人物！
可誰知道，這神仙一樣的人物，也終究會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
張子能41歲那一年的秋季，突然有一天，鳳來叫住了剛要去上朝的丈夫，說有幾句話想要私下裡跟他說說。子能不以為然，嬉笑著說有什麼私房話，等他朝會回來再說。鳳來滿臉憂鬱，沒有再堅持。
朝會
等到張子能下朝回到家裡，剛一進門，丫鬟就急急忙忙地跑來彙報說，夫人生病了！子能一時間有些懵，任是誰生病他也不奇怪，可鳳來生病這事他卻是感覺十分詫異！因為，這20年來，他還從來沒有看到鳳來生一回病！
子能的印象裡，她總是那樣笑吟吟的，俏模俏樣；總是能夠給全家人帶來祥和、快樂！
張子能急急忙忙跑進妻子閨房的時候，看到的情形令他大吃了一驚！
病重
只見鳳來面色很難看，簡直就像是泥土一樣的顏色，他還從來也沒有看到過人能有這樣差的臉色，哪怕是死人的臉色也不至於此啊！
鳳來的頭髮灰白相間，乾枯蓬亂得像一團亂麻！只有深陷進眼窩的一雙眼睛還閃耀著一絲光亮，似乎在苦苦支撐著，等候著他的歸來。
“妾苦苦地忍死以待夫君，是因為放心不下你們爺三個（張子能和兩個女兒）。女兒大了，你一定要順著她們的心意為她們擇婿！妾身進張家門房沒有立尺寸之功，但也沒有逾越規矩的錯誤，有一件事，還請夫君答應我！”
紅顏易逝
鳳來氣喘吁吁的樣子讓張子能傷透了心，他一邊安慰妻子，一邊責罵下人還不去請大夫！鳳來越發著急了，她掙扎著抬起身子，死死抓住子能的衣襟，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滑！
“夫君能否答應，我死之後，君不再另娶他人？妾怕九泉之下，夫君把妾身遺忘，讓妾身獨自一人品嚐那無休止的斷腸相思！”子能看著妻子不能自抑的傷悲，忍不住淚如雨下，他趕忙點頭答應，一邊安慰她，一邊吩咐下人速速去請名醫！
看著老管家踉踉蹌蹌地奔出門去，子能這才略微放下了心。可是，等他回過頭再看自己的妻子，卻驚異地發現，鳳來已經香消玉殞了！
凋零
痛斷人腸，靈堂鉅變驚魂魄！
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悲傷讓張子能痛徹心扉，在此前，他從來沒有想過鳳來會先他而去！子能的心思陷入了一團亂麻之中，他不吃不喝，不眠不臥，就守在妻子的靈柩旁邊，呆呆地流淚。
張子能趕走了女兒和所有的奴僕，整個小別院裡只剩下他獨自一人。
窗外秋蟲細細長鳴，冷森森的月光灑到廊下，院子裡樹影隨風搖曳。偶爾一陣秋風颯颯掠過，卷集著落葉唰唰啦啦，就像秋雨一樣打在窗欞上。
不知什麼時候，白燭燃盡了，子能陷入了對往昔的回憶之中不能自拔，竟然忘記了更換蠟燭。
冷月悽悽
寒月漸漸西沉，如霜的月光慢慢地延伸進了房門，鋪了一地清冷。耳際隱隱約約地響過了四更的鼓聲……
張子能的意識漸漸模糊，昏暗中，他一時恍惚，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就在他心智迷離的時候，突然聽到靈柩裡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緊接著，棺木咯吱咯吱地響動起來，張子能猛然吃了一驚，下意識地躲到了帷幔後面，緊抱著柱子，緩緩蹲下身體四下裡仔細檢視！
簾幕低垂
棺槨裡緩緩地坐起一道人影，它笨手笨腳地撐著棺木一側爬了出來，然後一邊嘆息，一邊圍繞著靈床一圈一圈地打量著四周，彷彿有無限的留戀。
白蓋布蒙著頭，子能看不清它的面目，但是，它走路的姿勢怪模怪樣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妻子！況且，那唉聲嘆氣的腔調，粗啞、低沉，哪裡像是一個女子的嗓音？張子能瑟縮在帷幔下，大氣都不敢出，強自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
慘白的月光下，怪物手腳僵硬地蹣跚而行。突然，一陣秋風透過敞開的房門掠進來，那怪物的蓋頭布一下子滑落在地。藉著月光，子能努力彎著腦袋從下往上看去：昏暗中，只見一個蓬頭亂髮，頭大如斗的黑臉魔怪顯現在面前！
月色昏昏
它一雙銅鈴般大的怪眼圓睜，滿嘴的獠牙外翻唇邊，相貌猙獰可怖！可是，怪物的神情卻是憂鬱無比，嘴裡不住地長吁短嘆。
子能被這一眼嚇得幾乎背過氣去，這哪裡還是自己千嬌百媚的妻子啊？自己的妻子又去哪裡了？莫非被這妖怪……？
子能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強按住心跳，萬分焦急地思索著脫身之法。足足過了一個時辰，怪物這才重新又回到了棺材裡，一切重新又迴歸靜謐……
張子能不敢貿然動彈，只好半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地眼睜睜看著月光越來越暗，漸漸地滑出了房門，屋裡重新又陷入黑暗之中……
殘月西斜
下半夜天氣越來越涼，夜風也一陣緊似一陣，落葉被風時不時地捲進屋裡，呼嘯作聲。
張子能實在忍受不住了，就藉著一陣大風掀動著房門“哐當”作響的機會，連滾帶爬地躥了出去，一直奔出院門，跑到前廳燈火明亮處，看到幾個下人正在垂淚靜坐，還沒來得及喊出聲，竟然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真也幻也？恍如一夢終成謎！
第二天，張子能清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兩個女兒哭得梨花帶雨，還沒等她們開口，子能就急急地問道，“你們孃親的棺槨可還安好？昨夜……”話還沒說出一半，他又咽了下去，眼角掃處，屋子裡站滿了人。
棺木
“爹爹莫急，孃親的棺槨好好地，我們剛剛去拜祭過。”“啊？難道……？”張子能看著女兒的臉，仔細分辨了一會，竟然毫無驚詫之意，只是著急自己的身體！他命人把自己扶起來，腳步踉蹌地就往靈堂趕去。
素幡白燭，一派悲慼，靈堂裡一切照舊。子能戰戰兢兢地往棺材裡俯身一看，怪事！妻子鳳來明明好好地，遺容肅穆，他趕忙揮手讓女兒把蓋臉布蓋好。
至此，他決定把昨天晚上自己看到的那驚魂一幕隱瞞下來，就讓它爛在自己的肚子裡吧！
三年以後，張子能升任大司成一職，他的副職名叫鄧洵仁。為了巴結張子能，鄧洵仁挖空了腦筋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上司。怎奈子能始終不能忘記與妻子的臨終誓約，斷然拒絕了老鄧的美意！
聖旨
鄧洵仁不死心，想出了一條妙計，就去仁宗皇帝駕前軟磨硬泡，求來了一道聖旨，直接點名讓張子能與鄧洵仁的女兒成婚！子能十分鬱悶，但又不敢抗旨，只能忍氣吞聲娶了鄧家千金為妻。
婚後，兩人感情平平，張府的上下人等也都不認可這位新主婦。
有一天午後，張子能剛剛迷糊著想要打個盹，突然看見窗外急匆匆地走進來一個身影。
子能定睛看去，竟然是久違的結髮妻子鳳來！他頓時驚喜異常，剛想要大聲招呼她近前來說話，卻發現自己渾身冰冷，手指頭都不能動彈一根！
新婦
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嗓子竟然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鳳來滿臉冰霜，看上去十分惱怒。她氣咻咻地來到子能跟前，聲色俱厲地數落他，“君可還記得我們臨別時的誓言？你要是怕張家斷了香火，可以娶妾啊，何必又娶一房正妻？
子能啊，子能，我一時一刻都不能忘記你令我重見光明的大恩，更不能相忘你我的情深似海，可是，你竟然自毀盟誓，恩情斷絕！我不負你，你何負我？”
鳳來越說越氣，突然伸手在子能小腹拍了一下，轉身就走！
夢幻
鳳來鳳來，魂兮歸來竟成仇！
張子能只感覺小腹上一陣寒意如冰，著急著想要開口為自己辯解，可是，鳳來竟然絕耳不聽，拂袖而去！子能又急又悲，兩眼熱淚滾滾。
從那天以後，張子能發現自己竟然得了一種怪病，每次和妻子同床共枕的時候，就會小腹冰冷，對男女之情毫無興趣，竟然像是被閹割了一般！任他請遍了京城的御醫國士，吃過了上千副補藥也無濟於事！
張子能後來一直活到80多歲才辭世，可惜的是始終都不能再生子嗣。
他晚年的時候，心地清明，就把自己這一生的奇異遭遇寫了下來，編纂成一些野史逸聞，流傳民間，希望能夠警醒世人，珍惜道德。
相憶
江山照月志怪故事有話說：
是真是幻？奇異的姻緣竟自天成！恍兮惚兮，遠隔九泉情也難捨！古人說，天若有情天亦老，此句真是透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