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臺山今年接連走了三位老和尚：先是金閣寺74歲的廣濟老和尚於六月份示寂，繼而龍泉寺87歲的悲明老和尚於八月份示寂，近來是西臺法雷寺87歲的聖一老和尚於九月份示寂。
《百丈叢林二十則》講：“山門以耆舊為莊嚴”。這些佛門尊宿，住持一方，弘化一方，福佑一方。如今撒手西歸，入涅槃城，於他們是化緣已盡，於眾生，是福薄業重。
今年徒步朝臺路上，身過龍泉寺、金閣寺、西臺法雷寺，舉足下足，感覺腳步尤為沉重。
車窗外，有一處路標寫著通往“八功德水—西來寺”。因為目標是西臺，我們看了一眼路標，驅車而過。
道路右側，矗立著一塊巨石，狀似牛心。這應該就是著名的牛心石。傳說，牛心石一帶，是五臺山著名的雷電區。盛夏時節，逢雷雨天，閃電如火蛇一般在牛心石上爬來爬去。夏季遊此，遇到雷雨天，切勿到石下避雨。
西臺海拔2773米。據說，西臺的山形，遠望像一隻開屏的孔雀。此山名“明月山”， 又名“掛月峰”，每月望日，如逢晴夜，臺頂之上，明月高掛，猶如明鏡。
《華嚴經》有偈：“菩薩清涼月，遊於畢竟空，眾生心水淨，菩提影現中。”在西臺上修行的僧人，禪餘獨步，萬籟俱寂中，他會不會把圓圓的月亮看作文殊菩薩的臉龐？人在西臺，在世間又出世間，其內心該是何等的清涼、寂靜。
西臺頂平如掌，方圓約一公里。法雷寺是一座石砌的寺院，大殿中供奉獅子吼文殊。法雷寺有些簡陋，最大的建築是寺中大殿。殿前有副對聯“獅子有靈曾印跡，蟠桃無歲不生香”。——後來，才有緣知道留有獅子蹄跡的巨石，位於西臺下面一公里之外的八功德水。當時錯過了。
殿中的獅子吼文殊，同中臺所見相似，左手持蓮花，右手持寶劍。
有人說，“獅子吼”是說作為文殊坐騎的獅子吼聲猛烈。這是誤解。佛經中以“獅子吼”來形容釋迦佛說法時，法音宏大，遍滿世間，能降伏一切煩惱、障礙。如《維摩詰經》中的“演法無畏，猶獅子吼，其所講說，乃如雷震”。
一位老婆婆扶著門框走進大殿。她走到拜墊前，虔敬地伏身三拜。之後，她來到殿門邊寫功德的桌子前，從貼身的棉襖裡摸索出一個小塑膠袋，小心翼翼地開啟。她從裡面找出一張十元的紙幣，顫微微地遞給桌子後面的僧人。
老婆婆充滿恭敬的舉動，看得我鼻子發酸。
看護大殿的僧人跟我們一起走出大殿。陽光下，他的僧衣油漬發亮。聽說我們開車上來的，他笑了，說自己在五臺山完全靠走。當初來到這裡，覺得以前好像來過，就住下了。住了一段，老和尚給他落了發，他就出家為僧了。“我剛來的時候，老和尚的褲子露出棉絮，衣服也是補丁摞著補丁。”
我問他：“在這裡習慣嗎？”他笑著說：“呆長了就習慣了。冬天，我也沒下山，一直在這兒，這裡可清淨啦。”
他一開口就笑，讓人跟著充滿歡喜。我請教他法號。他笑著搖了搖頭，“我的法號？呵呵，師父說我只會耍嘴皮子。”說著，他神情莊嚴起來，“我師父才是真修行。”
西臺頂上，有個水池，傳說文殊曾於此洗缽，因此名“文殊洗缽池”。
相傳舊時有位叫明信的僧人，原為富家子弟，在西臺頂出家後，一直過不慣淡齋素食的生活。他剋扣了香客佈施的幾兩碎銀，跑到臺懷鎮上飽餐酒肉。
回來時，他見一位陌生的老婆婆在寺中水池邊洗缽，便問：“你從哪裡來啊？”
“我就住在這裡。”
他聽了一愣，“我就是法雷寺的，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老婆婆笑了，“你天天見我，可惜你不認識我，所以我要來尋你。”
明信法師奇怪地問：“你尋我幹什麼？”
“尋你洗缽。”
“為什麼要洗缽？”
“你缽內有垢！心不正，損功德，二兩白銀二兩鐵。”
明信法師一聽，心中有鬼，不敢多言，徑直走回僧舍。開啟包袱一看，剩餘的二兩白銀，竟然變為生鐵。
他頓時省悟，老婆婆是文殊菩薩顯聖，對他進行教化。他自此幡然悔悟，嚴持戒律，精進修行，終成正果。
水池結著一層厚厚的冰。僧人在冰上鑿了一個圓洞，用來取水。冰與水，讓我想到了文殊菩薩。文殊菩薩的智慧，如洗缽池裡的水，在寒冷的冬天，凝結為冰；當春風吹來，又融化為水。堅硬、尖銳的冰，與柔軟、流動的水，雖形態不同，本質有何區別？
的確，冰不過是固化的水，水不過是融化的冰。這就像釋迦佛的教導，“佛是已經覺悟的眾生，眾生是尚未覺悟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