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記|除龍之旅

因為一次意外,我出現在了一個村莊裡。

這個村莊的建築頗具有中世紀歐洲偏僻村落的風格,簡陋的木棚屋,房頂上都用茅草一層一層的鋪砌起來。這些屋子前低後高,只在低矮的牆面上開出一扇門供人進出。屋子裡是沒有窗戶的,細細觀察後才發現進門的那面矮牆是用木材粗粗的累積在一起的,每一根木材之間都留著相當的縫隙。我才明白,原來那面矮牆便是窗戶,怪不得做的如此矮,讓人進出都得將腰彎成90度,慢慢的跺出去。

我站在村口觀察,不知過了多久,看見一個老人領著五六個年輕人向我走來。老人鬚髮全白,唯眉毛還留一些黑毛。有些駝背,拄著一個柺杖,但看起來並不影響他的行走,即使是跟著年輕人走也絲毫不落下風。後面的年輕人都赤露著一個胳膊,背上掛了一把弓,也許後面還背了不少箭,都被他們的頭擋住了。

看著他們這副架勢,我頗有些擔憂,但轉身跑不過是平白被他們當作靶子,興許我站在這裡他們便不敢拿我怎樣。我這樣心裡安慰著自己,腿卻不住地抖,像篩糠。我想盡力地穩住身形,但望眼四周確實沒有一件能讓我靠住的東西。口袋裡空空如也,翻開雙手更是乾淨的漂亮,看著我清晰漂亮的掌紋我又開始入迷。想起了以前街邊算命先生說過的話:“觀你掌紋,紋路清晰明瞭,這命運線與生命線相交,紋路乾淨,相比必是有一番機緣,能做大事。”

我沒來由的生出勇氣,如柏楊一般立在了細密的塵土覆蓋著的土路上。老人很快走到了我的跟前,恭敬的向我作揖,彷彿我是這世界上最尊貴的人。我虛榮一番,只恨沒有熟人在我的身後看著,才連忙扶起老人,問他:“這是做什麼?如此大禮我可受不起。”誰料老人沒有說話,他身後跟著的年輕人也如老人一般向我作揖,弓著身子說:“恭請英雄為我們除掉惡龍。”我也不知道此地說的是什麼語言,但我神奇的聽懂了,便也不再糾結。

聽見這話,我頓時覺得腦袋一轟,連腳下也站不穩的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說:“什麼惡龍?你們這是做什麼?我可沒有除惡龍的本事!”見他們毫無反應,我又大著聲音說:“你們先起來,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手無縛雞之力。我除惡龍簡直就是送死,你們還是另找旁人吧。”

說完這話,那群年輕人終於是站起來了,我心中的氣還未松完,老人的話就將它堵住了。“英雄確實是能幫我們除惡龍的人。”我疑惑地反問:“難道你們先人留下過預言?”老人笑著說:“那倒沒有,不過這件事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不如英雄先跟我們回屋,我們邊吃邊說。”

我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裡,不瞭解這地方,況且這地方還有惡龍。如今夜色將近,看起來我只有跟他回去才是最好的選擇。如此思量一番後,我便痛快的答應了,跟著這群人走進了村子。

一路上的走,我發現這地方的佈局尤其的奇怪,眾多的房屋既不是四散而設,也不是規規整整的排列,而是像苞米堆似的組成了三堆。每一堆之間像是宇宙間的星球的疏離,每一堆裡面卻又緊緊的挨著,像是親密無間的愛人。我感到奇怪,便問老人為什麼。老人說:“我們這裡的年輕人成婚之後便會搬出來住,以便於家裡不那麼擁擠。這年輕人也愛住在一起,第一個紮根以後其他的也就都往這裡紮根了。”雖然老人給出的答案頗有些牽強,但我也願就此相信了。況且我觀察那些屋子進出的人年齡確實足夠分明,白頭髮的老人,姿態微豐的中年人和精壯的年輕人。

老人的屋子很快便到了,這時我奇異的發現老人的屋子竟像是一個圓心,三堆屋子都圍繞著它而建,我幾乎可以肯定的認為這位老人便是這個村莊的首領,按照我們那邊的詞語形容便是村長。老人的屋子與我先前在村口見到的屋子絕然不同,是個雙層的木屋,有點像是南方的竹樓。不同的是竹樓的一層是為避溼氣,下面養著一些經濟類的家畜。而這木屋的下面是一個議事廳,正中間擺放著一個大的圓環狀的桌子,看起來足夠容納幾十人一起坐在這張桌子上議事。

我與他們剛坐在圓桌上,便立刻有人往上端菜了。我注意到圓環桌的裡面站著一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怎麼進去的,他負責了所有的上菜,換菜的工作。這樣圓環桌便成了一個原始的轉桌。

“我先前請求英雄幫我們除惡龍的事情並不是玩笑,而是有依據的。我們神龍村從上古以來便有一條巨龍住在後山的一個山洞裡,保護我們免受外敵的侵略。”

我感到疑惑,便直接開口:“既然是保護,為什麼說它是惡龍呢?”

村長摸著白鬍子,說:“巨龍雖然保護我們,但問我們要祭品。一開始只是一些維持日常生活的吃喝,我們尚且供得起。前些年常要少女作祭品,近些年多要珍奇異獸,英雄一路是不是沒見到雞,只因我們全村的雞都做了巨龍的貢品,誰也不知道後來它還會要寫什麼。我們雖受其保護,但也不勝其擾啊。”

說罷,村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其他幾人也停止手上的動作。他們在悲哀,在沉默,但我卻無法與他們共情。巨龍為他們提供了庇護,他們不想付出代價,因此把斬殺巨龍的希望放在了我這個外來人的頭上。我不免生氣,我既沒有受到巨龍的庇護,也沒有受到村人的供奉,如今卻要把我推出去,好讓他們只用享受巨龍的保護。

我語氣不善地開口,說:“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殺掉它?再不濟與它講條件,讓它少要一些祭品,也比把希望放在外來人的身上好。”

村長沒有說話,坐在我右手邊隔一位的青年說:“我們做這件事情有太多的限制,雖然巨龍壓迫我們,但對老一輩的人,巨龍也是讓他們免受戰爭之苦的神龍。因此作為村莊中的人,我們除掉巨龍就是弒神,我們的反抗是不受大家擁護的。但若是這件事情由外來人做,就顯得無比的正義,外來人殺巨龍算不得弒神。”

我並不認同這一觀點,在我的世界中信奉的是——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我說:“同樣是斬殺巨龍,為什麼外來人就不算弒神呢?”

那人又回答:“外來人是上帝的使者,上帝見不得他的子民如此受苦,便派使者前來救百姓於水火。”

我不得不承認,那人不論真假的恭維讓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甚至不自覺的從舉止上都拘謹了起來。我想反正短時間內也無法回去,不如先留在這裡做一段時間上帝的使者。這樣想了後,我與他們的距離也不自覺地拉近了,我隨口問:“我什麼都不會做怎麼除龍?”

村長笑著回答:“英雄不要擔心,阿山會教您一些騎射和武術,等到您覺得可以了我們就去山上除龍。”村長說完,剛剛說話的那個青年便站起來,說他就是阿山。

我又擔心地問:“除龍會有生命危險嗎?危及生命的事情我可不做。”

說罷,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留我一人摸不著頭腦。阿山同我講:“英雄什麼都不需做,只需最後將劍插入巨龍的心口。”聽完我便立刻放下心來做我的英雄,做我的上帝使者,完成我生命中的那段奇緣。

吃罷飯後我便跟著村長去我的住處,就在議事廳的上層,與村長做鄰居。我進去以後才發現這二樓與村裡其他的房子並不一樣,可能是二樓難免雨水會吹進的原因,四面的牆都是實的,只開了一扇門。屋子內漆黑無比,不論白天黑夜都要點著蠟燭,也正是這原因,房間裡一直瀰漫著蠟油的味道。我看這屋子大概幾百年都沒有人住過的樣子,開啟以後有一股陳舊積年的黴味,稍微一吹就能捲起一個小的沙塵暴,但村長像是毫不在意,把我領到這以後便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算習慣這個屋子。但更讓我難以習慣的是日復一日的操練,上午學射箭下午學劍術,沒有一絲空閒的時候。一開始我還認真的跟著阿山做,後來我也懶得做了,阿山不在我就開始偷懶。有一段時間,阿山應該是忙著去組織村民了,我索性就不做了,去村子裡晃盪。我那一點的虛榮心早已被枯燥無聊的操練打磨沒了,我也不讓他們喊我英雄,說喊我阿潭就行。

阿潭、阿潭他們喊著喊著也就把我當成了一份子,有什麼事情也願意和我說。然後我便知道村子裡的老年人都是曾經除過惡龍,上過戰場的,後來不知為什麼都虔誠的信奉著神龍。中年人是幸福的,他們年輕的時候巨龍的供奉還不多,又切實的享受到了巨龍的保護,算來算去都不虧。村長是最傳奇的一個人,他曾是上一任帶領村人除惡龍的首領,如現在的阿山。後來巨龍消失後又帶領大家抵禦外來侵略者,最後因為不願歸順惡龍被趕出了群落,住進了議事廳上方的屋子。不過後來因為三代人都不服對方的領導,又想起了他,便讓他做了村莊的領導。阿山是村長一手提拔上來的,村長跟我說過“要是你沒來,那阿山就是下一任的繼承人。要是你來了,阿山就跟著我一起去除龍,也算是年輕人裡的主心骨。”我不太明白除龍這種民心所向的大事,還需要什麼主心骨,難不成大家的意見還不同意似的。村長當時笑笑,也沒說話。

因為我的偷懶,除龍這件事情進度一直非常緩慢。阿山將人組織好以後就在村口的那片空地上訓練,我躲在阿山背後的樹蔭下睡覺或是看看他們訓練。年輕人老提意見,阿山又分不出另一個自己盯著我,便只能由著我偷懶。只是後來實在是群情激憤,阿山便把我趕到村子裡去晃盪,別老是在大家的面前現眼。後來阿山覺得大家訓練得差不多了,便轉身來訓練我。因為之前我做的好事,大家便各自找個樹蔭,一起看我訓練。我反覆抗議,阿山說我從前做的太過分,他也沒辦法。於是在大家的監督下,我迅速的掌握了除龍需要的技能,阿山便計劃著去山上除龍了,但這已是五六年過去了。

除龍的事情異常的順利,我跟著阿山來到巨龍的洞口時,巨龍正趴在它那一大堆珠寶的上面睡覺呢。這一堆珠寶,得值不少錢,隨便偷一個出去也夠我下半生揮霍了,我這樣想。洞口是村民今日供奉的吃食,雞鴨魚肉的異常豐盛。我臨到洞口,看見巨龍如此龐大的身軀,粗長的嘴巴上呲出兩個又粗又尖的牙齒。我暗自想,這巨龍隨便甩個頭牙齒就能把我的胸膛貫穿了。牙齒的旁邊是兩條又粗又長的觸鬚,活像兩個長了靈魂的鞭子。身上全是又密又幻的鱗片,一層一層的疊放著,順著脊背上還長了一排密密的尖刺,像是盔甲上的攻擊武器。尾巴又粗又長,不時地四下掃動,把不慎滾落下去的珍寶掃回洞內。我再也沒有勇氣繼續前行了,兩條腿像兩灘爛泥,任憑我怎樣的使勁都往前邁不出一步。我想只有從腰這裡截肢我才能勉強的爬過去吧。

我回頭四顧,原先跟著一起上來的已縮減了一半,全是後面跟著的。他們或許是聽了前面人的描述,全都嚇得跑回家了。阿山站在我的身後,孔武有力的胳膊扶著我的身子讓它不要緩緩地墜落下去,隨後又大喊一聲:“今日我們就在此瞭解了這惡龍!”眾人呼應,巨龍也被吵醒,抬起了頭。這時,我只感覺到背後有一股力量將我向前推去,身體的慣性讓我不由自主的將胳膊向前伸去,一劍刺進了巨龍的胸口。巨龍還未完全抬起的身軀便倒了下去,倒進了珍寶堆中。

我像是在夢裡,巨龍就這樣被我刺死,順利的異常。大家擁著我下山去參加早已準備好的慶功宴,喝酒吃肉一直到了半夜。但我一直覺得性質懨懨,回想著巨龍被刺死的那個場景,我的劍刺入的異乎尋常的順利,就像是刺進了柔軟的腹腔。腦海中一直回放著巨龍被刺死的那個場景,折磨著我的頭腦,連帶著腸胃也停著了工作。我看見大家全都醉倒在酒桌之上,便想趁著月色再去巨龍的巢穴去探訪一番。

在月光的照射下,我很快摸進了巨龍的洞裡。我開啟火石,將洞穴內的油燈全都點亮,再看白天巨龍被刺的地方。用手將血痂一點點的扣去後,我發現在巨龍的胸口處竟是一個活線頭,做的像釦子一樣。我費力的把這些活線頭解開,扒開胸口,竟看見一個全身白的像牆灰一樣的老人躺在肚中,他的腹部被人刺入了一刀,下身的衣物全都被血浸溼了。血液凝固散發的鐵鏽味讓我不停的乾嘔,我半跑半爬的出了洞,將胃裡全部的東西都嘔乾淨後又回去將那個老人從巨龍的肚子裡拖出來。在月光與火光的對映下,我用隨身攜帶的劍比了比老人腹部的傷口,完全對的上。老人在巨龍的腹中,我殺了巨龍,也殺了老人。

我頓感雙手發抖,全身癱軟到地上,沉沉地嗚咽著。我想過斬殺巨龍,卻從未想過殺人。四周全是樹木灌木,找不到一個可以藏匿屍體的地方。不知怎麼,靈光一閃。我想到了巨龍的洞穴,巨龍已死餘威還在,沒有人敢進巨龍的巢穴。我在巨龍的洞穴內找,企圖找到一個可以將屍體隱蔽起來的地方。

沿著洞穴一直往深處走,直到走到一塊頭頂露天的地方,我看見了一堆白骨在月光下發出白森森的光。我按著骷髏頭一個一個的數,數了幾十個卻仍像沒盡頭似的數不完,便索性不數了。我想這或許是巨龍的罪證吧,這麼多的屍體不知他糟蹋了多少女孩,一時間又心安起來。把老人的屍體拖到這裡,找了一塊還算乾淨的地方露天放著。

放下以後,我竟看見了一副巨大的骨架,橫亙了整個洞穴。我細細的辨認,原來那是一副龍的骨架,碩大無比的頭骨,勉強拼湊起來的四爪以及一條尾巴。那一瞬間,一個可怕的念頭從我的腦海當中升起,我不斷地質疑又被證實。巨龍是由人扮演的,每一個被殺死的巨龍都是人,怪道今日的巨龍殺的如此容易。

我又走到放著巨龍皮的洞穴,它正趴在珠寶的下面,如果沒有地上的一灘血跡,竟像是在那裡睡覺。我忍著噁心走上前,扒開巨龍的肚子發現裡面被人用竹條撐起來,還做了一些小巧玲瓏的機關。我看到尾巴那地方有一個踏板,便用手按了一下,巨龍的尾巴便開始小幅度的緩慢移動著。我被嚇了一跳,唯恐再按到了旁的機關便不敢亂動了。手腳並用的把巨龍皮又拖回一開始的位置,走到洞口反覆的調整角度,讓別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屍體躺在那裡。雖然我知道不用送飯後,是不會有人再上山到這個洞穴來。

做好一切後,我便乘著月色下山了。阿山他們還躺在慶功的桌上,像一灘灘爛泥。村長前段日子也撐不下去了,去世的時候全村人都在哭,臨死前把我和阿山一起叫到床邊,聽到我承諾一定會除掉惡龍,解放村民才嚥氣。現在我看著阿山,我想如果村長知道巨龍是人禍,會不會遺憾的從墳裡爬出來。

月光如白霧籠罩著整個神龍村,村裡的年輕人躺在樹蔭下的桌子上,卻沒有一絲月光透射到他們的身上。我站在議事廳的上面,只看見眼前老年人的房屋在慢慢的稀少。這裡的人去世後,其他的村民便會將他們的屋子也拆下來一起埋進墳墓裡,阿山說這是讓他們去了天堂也不用擔心找不到木料蓋屋子。我看著天空中缺了一角的月亮,不知怎麼想起了家。來到這裡的第2005天,我終於將內心的一塊角落分給了故鄉,不知此時此刻他們的月亮是否也同此缺了一角。我又想起了那群扮演巨龍的人,他們是上帝派來的使者嗎?上帝感念村人的真誠,派人來保護他們,但年頭久了他們不免貪婪,又成了新的災禍。這世間的災禍一個接著一個,彼時之福此時之禍的事情常有發生,村人在此中掙扎的活能否看清這一點?我不想管,我想回家了。

沒想到戰爭來的如此之快,在我還沒想好如何回家的時候,便有其他村莊的人進攻。阿山似乎早料到的這一天,很快就組織村民去村外禦敵。我從不去戰場上湊熱鬧,即使是短暫的休戰也絕不去那邊。我與老年人和中年人待在村子裡,一具具的屍體從村口運進來後,我們給他們登記造冊後便將他們埋到一早準備好的土坑裡。短短的幾天,年輕人的那一堆房屋肉眼可見的稀疏了。

短暫的休戰並沒有使村民計程車氣大增,反而開始有了乞求神龍降世的想法。這股想法就如落到秋日草原上的一兩點火星,在風的吹拂下很快遍佈整片草原,只剩下一些還未乾枯的草在奮力地抵抗著。一開始是一個,慢慢地是一片,最後不願上戰場的人全都跪在山腳下,從早到晚的跪在那裡,誰看了都要說一聲感天動地。我抓著一個年輕人問他為什麼也跪著,那個年輕人先是不願回答,後來在我的逼迫下終於開口,帶著嗚咽的語氣說:“死的人太多了,我不想死。我爸說了,只要神龍降世,外來人就退了。神龍是上帝的使者,上帝不會看我們如此可憐卻不拯救我們。”

滑天下之大稽,這是我聽到他的話後唯一的想法。如果他們有這句俗語,我倒真想把這句俗語送給他。我又問他:“除惡龍的時候你是否有參與?”他很扭捏的回答確實去了,我在心裡暗自的想,他一定是逃走的那一撥人。我知道巨龍的真相,卻不想告訴他,只回了他“你在這慢慢地求著吧!”便走了。

阿山在村口坐著,肩負著偵察和防衛的工作,我想全村的人都去山腳求神龍現世了吧。我坐在阿山的旁邊,問他:“你知道村民都去求神龍現世了嗎?”他一邊將紗布往手上纏,一邊回答我:“知道,早有預料。”我又問他:“在除龍的時候你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嗎?”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麼叫阿山嗎?”我自然是回答不知道,他也不詫異,說:“村長希望我除掉壓在村民身上的兩座大山,一座是山上的巨龍,另一座就是壓在村民心裡的對外來人的怯懦。身上的大山好除,心裡的大山紮根太深,要拔掉非要傷筋動骨一番。”我沉默了,巨龍的真相突然像一座大山向我壓來,艱難的抉擇後還是將真相告訴了阿山。阿山一愣,似乎從來也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許久之後他才說:“原來所有的大山都是心裡的大山,怪不得村長總說人心難定,只要把心裡的大山拔除了,我的任務就算圓滿了。”我告訴他:“我可以去扮演巨龍,只需要一聲吼叫,外面的人一定會退,之後你們只要守著這個秘密就可以一生安穩。”他盯著我,盯得我發毛,直到睡前我才想明白那個眼神的意思——這樣的做法無異於自欺欺人,不過是一座大山替代了另一座大山。我問他:“明日一戰,你有把握嗎?”阿山似是長嘆,又像是吐氣,許久後才說:“就算是毫無把握我也要去,沒有前路人相伴,怎會有後來人追隨?”

阿山又出去了,這次他出去的時候只帶領著不足十人,餘下所有的人都跪在山腳下乞求神龍降世。我怪道他們現在怎麼不分成幾堆去跪,全都跪到一處去。但片刻我又明白了,怯懦是最能凝聚人心的東西,比勇敢還厲害。我站在他們的面前,以上帝使者的名義向他們保證只要他們奮勇拼搏,這一戰一定會勝利。沒有一個人迴應,突然一個土塊砸到我的身上,很快又是一塊,在密密麻麻的土塊冰雹裡,我只能往山上躲。幸好,他們並沒有追上來,我便躲在一棵樹下祈禱儘快聽到阿山勝利的號角。時間是一個很怪的東西,有時候像沙漏,有時候像流水,有時候又像是瀑布。我現在只希望時間像瀑布嘩啦嘩啦,但它卻只悄無聲息的滴答滴答。抬頭是仍高掛天空的太陽,低頭是微微乾裂的泥土,靠著的是還算健壯的樹幹。我爬上樹去,最先看到村民在那裡祈禱,再看到阿山他們在戰鬥,外面的入侵者並不多,只有幾十個。但阿山沒有勝算,阿山背後的村民更沒有勝算。一堆自私膽小的屍首,即使是有千分之一損傷他們利益的可能,他們也不會去抗爭。

如果阿山敗了,外面的人一定會衝進來,倘使他們發現了巨龍的秘密,神龍村的村民便再也不會有除掉大山的機會了,威懾只建立在未知之上。我避開村民悄悄跑上山去,一步也不敢停。到山上後,我急忙拉開巨龍的肚皮,連滾帶爬的鑽進巨龍的肚子裡,用腳踩了一下果然感受到巨龍的尾巴在擺動。我到處探索,怎麼也找不到如何讓巨龍喊出來,時間越過越快,我感覺額頭上的汗珠已經順著脖頸流進了肚子。無奈,我又衝到存放屍骨的地方,找來找去也沒找到辦法。再次回到洞穴,我發現巨龍尾巴後面的石塊上刻著字,竟是如何讓巨龍引鳴的辦法。爬進巨龍的肚子,關好巨龍的肚子,一邊用腳踩踏板,一邊用手敲擊地面,一聲龍鳴穿出洞穴,響徹整座山。

在龍鳴的那一刻,我猛然睜眼,竟出現在了自己的家裡,片刻頭腦清醒,才發覺一切原來只是昨晚做的一場夢。只是在夢裡,我不知道的是在龍鳴的那一刻,勝利的號角也已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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