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樹丫
圖片來源：網路
梅山香火
文 | 吳玉賢
本文4500餘字
梅山地區是山區，早年因為環境惡劣，人們為了生存，出於對自然的敬畏，只得求助於神靈法力，於是形成了梅山教，而師公則是梅山教的主要推手。
人們認為，山上水裡，村莊農舍，到處都有看不見的妖魔鬼怪，只有乞求神靈，才能鎮住妖邪。師公有沒有本事，主要看他有沒有陰教功夫，能不能鎮妖怯邪，所以過去多是老師公香火好，這讓我想起了許多陳年往事。
我的下屋裡住著一位老師公，大家都叫他壽達師公。他屋裡設著一個師公壇，木板築成的梯級上擺著一排排的菩薩，屋子裡每天香菸繚繞，菩薩被燻得烏漆墨黑，看不知坐的是何方神聖。師公壇在當時是個十分神秘的地方，人們至今心存敬畏。
那時候我也不知什麼梅山文化，也不知師公與和尚的區別，只覺得他們神秘莫測，法力無邊，能夠驅鬼避邪，治病救人。
有一回，我的腳踝關節忽然僵硬疼痛，不能下地，急壞了老父親。他請郎中開了草藥，熬成藥湯，幫我薰洗，還吃了西藥，可是並未見效，反而雙手腕關節也僵硬了。父親無法，只好去請壽達師公。
壽達師公白鬚飄飄，身著長衫，手持一根長煙袋，頗有仙風道骨之感。看了我的腳手，說是中了壇風，要和壇風。
壇風是什麼，我不懂，只知道晚上老師公在堂屋裡做法，又是請神，又是打卦，鬧騰了好一會。
第二天我的腳手便活動自如，真是神了！
這件事我百思莫解，直到現在也沒找到答案，是藥正好在這時起了作用，還是真踫見了鬼呢！
後來父親告訴我，壇鬼子很小，成群結隊，人一撞上，便會用箭射你，但不會死人，這就是中壇風。中壇風只能請求和解，叫做和壇風。
我們的村莊在一排高大的山脈下，那時沒有電燈，一到漆黑的夜晚，山脈遮擋了光亮，村莊便陷入恐怖之中，似乎到處鬼影重重。遠處遊動著一隊隊光點，似乎有人在趕路，我便猜想這是否就是壇鬼子！
後來鄰村發生了一樁更加詭異的事情。一位生產隊長的牛病了，他去公社請來了獸醫診治。獸醫帶他去公社衛生院買藥，順便在路上挖點草藥。
去公社要經過一條大山窪水對沖，水對沖的出口，埋著三個被槍斃的惡霸地主，隊長的父親土改時是鄉農會主席，是鎮圧地主惡霸的土改根子。這時太陽快要下山，衝裡顯得有些陰森。獸醫在前，隊長在後，隊長看到有個墳堆上有株藥，便放下背藍，掄鋤去挖，忽然看到墳堆內側的刺蓬裡一個穿著青布長衫的人睜著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盯著他。他本是一個膽大如牛的人，且會打獵，還會武功，家裡供有梅山神，以為自己看花了，所以並未理會，轉身快步追趕獸醫去了。
買藥轉來，太陽已經下山，同村一男子與他同行。那人在前，他在後，走到水對沖那出口時，忽然刺蓬裡跳出三個穿長衫的人，圍住他就打，他以一敵三，揮鋤反擊。這一切前頭的人毫不知情，以為他在練武，覺得不便窺視，反而越走越快，只剩下他一路打過水對沖。快要到達村口時，那三個人一齊跳到墈下，倏忽不見。
隊長跌跌撞撞，一進屋便倒在堂屋裡，吐了三口鮮血。家人把他扶到床上，已是昏迷不醒！
家人正要去請醫生，忽然隊長老婆一聲嘶吼，發瘋般往黑暗裡衝去，家人連忙打著火把去追，卻追不上。只見她往一條林間小道奔去，等家人追到時，她已經坐在壽達師公家裡了，老師公說這是梅山顯靈，要她來請我驅邪呢。
老師公連夜趕到隊長家裡做法，隊長方得痊癒。
這件事在當地盡人皆知，這使年少的我堅信世間真的有鬼，因為怕鬼，晚上在房子裡也只敢坐角落裡，眼睛則死死地盯著門，生怕有鬼進來！
大人們閒暇時喜歡講鬼話。說有個少年隨兩個大人去湖北做工，傍晩行進在一條大山溝裡，這裡沒有村莊，只有一座房子孤零零地座落在山下，三人只好前去借宿。主人說，實在不好意思，家有新亡，沒有床鋪。只好在堂屋裡鋪床曬簟，拿條被子將就一晚了。
兩位大人趕路辛苦，早已並頭酣睡，少年睡在另一頭，因為害怕睡不覺。睡到三更時分，只聽一聲貓叫，側房裡咔的響了一聲，過了一會，又是一聲貓叫，側屋乒的一聲巨響，走出一個身穿壽衣壽帽的人來，走到大人那頭，伸出雙手將兩人傾刻掐死。少年嚇得魂不附體，輕輕將頭縮入被內，方才躲過一劫。待那死屍返回側房，爬起來開門便跑，那屍體見有人跑了，就在後面緊緊追來。不知跑了多久，少年已經精疲力盡，路旁有棵大樹，便順著大樹昏倒過去，那死屍正好趕到，伸出雙手抱來，指尖插入樹內動彈不得。此時天也亮了，家人找來，將屍體鎮住入棺，救回少年。
這個故事聽著驚心動魄，小小的我信以為真，晚上更加提心吊膽，睡覺都躲在父親身後，在驚恐中煎熬度日。
父親見我如此膽小，便要我在害怕時請起揚太公，說立刻便可聽到馬蹄響，妖邪便會遁去。
我依計而行，雖然從來沒聽到馬蹄響，但果然膽壯了許多！後來我才知道，揚太公叫吳永揚，是明朝正得年間漣源地方豪傑，因帶領鄉勇與強盜戰鬥壯烈犧牲，被皇帝封為“忠義大夫”“義勇平冦將軍”，是吳姓六十六世先祖，因其忠義英勇，成了吳姓的保護神，明正德十六年即在漣源馬坳建有忠義殿，受萬世香火，吳姓村民的神龕上也供揚太公的雕相，年年要請師公唱太公。
吳氏永揚公墓，位於安平鎮，系漣源市一級文保單位。
忽然一場運動到來，村裡所有的菩薩都被紅衛兵一把火燒了，望著菩薩們和師公的法器公對化為灰燼，已經成年的我忽然膽大了許多。慢慢地我變成了一個無神論者，特別是如今農村到處電燈照耀，汽車光柱亂掃，山村再也沒有陰森恐怖，這讓我認識到，過去人們怕鬼，主要是基於對黑暗的恐懼，而許多鬼的傳說可能也是因為心理因素或某種巧合而形成的。
我就遇到過鬼呻吟和鬼吹哨，到最後探尋的結果只是牛吼和風吹玻璃，所以我一直在思考，隊長和鬼打架是否也是他產生了幻覺呢。而老貓公起屍，殭屍追人更是漏洞百出，純屬杜撰，試想殭屍不能轉彎，更不能跨過門檻，怎麼能追人呢，手指也不可能插入樹內啊！
梅山教也是眾說紛紜，有信老子老君、吉吉的，有信倒立張五郎的，有信梅山七怪的，有信三峒梅山的，有信蚩尤的，五花八門，莫衷一是。行教之人也不都是師公，也有燒夜紙的、還有會雪山水和打時問卦的、師公和和尚結夥行法事的。
六十年代生活艱難，我哥哥與他的養母從龍塘甲溪買來棉花，紡成紗線，背到藍田街上賣掉，一斤能賺五塊錢。有一次，在街上賣掉了三斤紗線，正要回家時，看到一個寧鄉人的錢被扒了，正在長吁短嘆，無錢回家。哥哥心生憐憫，給了他五塊錢，那人萬分感激，就帶他到橋底下，脫下鞋子打了個卦，要他回去燒夜紙，保證靈驗。從此，我哥哥經常幫鄉鄰請神燒紙，居然香火神通。據他說也能除鬼，我當然不置可否。
過去生活艱難，缺醫少藥，群眾只好求神問卦，有些病痛，因為有了精神安慰，確實也起了作用的。
山區農民，為了生存，打獵捕魚是常有的事，但這都是很危險的事，過去山上有毒蛇猛獸，水裡暗藏危機，人們要避免風險，又想多有收穫，於是便產生了三峒梅山，根據自己的行當祀求梅山神降靈！
原想如今時代進步，科技發達，生活水平提高，人們會逐漸破除迷信，梅山香火會逐漸熄滅，豈知出乎意料，梅山香火反而越燒越烈，師公們也在更新換代。一代一代的年輕師公身穿法衣，手持法器，在街上和村莊招搖過市，他們巧舌如簧，法事當中所謂贊花，一沓沓百元大鈔輕鬆到手。師公們也用上了現代化，不但使用音響，而且拍成抖音，讓自己成為明星！
梅山香火，梅山文化，宗教，迷信，我分不清他們的界限，但有一點，任何能夠長期保留的東西，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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