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一個三十歲上海父親的生存圖鑑

文 | 菠蘿

本文根據患者真實經歷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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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生活的榜樣

在診斷癌症之前,森凡是同事眼裡的“工作狂”。

作為80後,森凡從小就相信命運要靠自己創造,相信“有志者,事竟成”,相信“天才是1%的靈感加上99%的汗水”。從大學畢業,森凡就拼命工作,希望憑藉自己的努力,成為社會的精英和家人的驕傲。

2003年,他幸運地進入了一家頂尖跨國公司,又趕上了中國高速發展的春風,公司和他,都成為了

“風口上的那隻豬”

。僅僅30多歲,他就成為了這家明星公司的中層管理者,順利征服丈母孃,和大學就在一起的戀人結了婚。兩口子一起努力,在上海世紀公園附近買了一套房子,開上了寶馬車,實現了別人眼中的中國夢。森凡一個月的工資,早已超過了他母親一年的退休金。

但森凡工作的動力倒不主要為了錢,而是要實現人生價值。他充滿了自驅力,不畏挑戰,積極思考,經常能完成各種看似無法完成的任務,由此深得領導的賞識。

因為業績突出,前一年公司的年會,森凡被董事長欽點上臺,面對公司3000多名員工做演講。那天晚上,站在20米寬的LED大螢幕前,多束聚光燈的照射下,西裝革履、意氣風發的森凡,向全公司的同事描繪了他對行業和公司的展望,和他心中的遠方。演講結束,董事長帶頭,臺下掌聲雷動。那一刻,森凡覺得自己離成功很近很近了。

森凡最愛說的口頭禪是:“這事兒有意義嗎?”

對於他來說,時間和效率最重要。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有意義,有價值,絕對不允許自己浪費時間。他更痛恨別人浪費他的時間,比如開會遲到。

但癌症,徹底打亂了森凡的計劃和節奏,給他的生活狠狠地踩了一腳急剎車,一時間人仰馬翻。

他學會了每個癌症患者都被迫得學會的一個詞:等待。

等著掛號,等著檢查,等著治療,等著出報告,週而復始。無論你多著急,都只能等。你想加速?對不起,還有幾百個病人也這麼想,醫院又不是你家的。

更讓他沮喪的是,其它的目標也消失了。不用每天上下班,不用擔心業績,不再需要,也不敢制定任何長期計劃。森凡現在每天的生活就是家和醫院,兩點一線,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吃喝拉撒和治療計劃。

工作的KPI?沒了!老闆半夜發來的微信?沒了!週一8點的晨會?沒了!每年帶家人出國旅遊計劃?沒了!生病後,所有生活中的這些“重要的目標”和“心中的遠方”都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無數的等待。

在最初的兩個月,森凡非常焦慮,就像老煙槍突然戒菸,出現了嚴重的戒斷反應,總感覺坐立不安。

但隨著慢節奏的生活時間越來越長,時間充裕了以後,森凡開始反思自己的生活。他意識到,在忙碌中,不知不覺他對生活的感知越來越弱了。

在生病之前,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吃早飯不看微信和郵件是什麼時候,不記得上一次陪父母在黃浦江邊散步是什麼時候。過去3年多,公司大廳那個每天都問候他“森總早“,梳著馬尾辮的前臺小姑娘,他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是Ana,Angela,還是Alice?

自己以前有點像一輛在高速公路風馳電掣的跑車,速度很快,不斷彎道超車,別人看著也很拉風,但其實根本看不清路邊的風景,甚至不知道身在何方。

生活過得太快,就沒有真正的“生”和“活”了。

很多人銀行裡的存款越來越多,微信好友數量越來越多,但幸福感卻越來越低。

現在,癌症給了森凡重新認真感知生活的機會。

偷得浮生半日閒,森凡乾脆放下焦慮,珍惜這段意外獲得的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時間。他不再追問做每一件事兒的意義,不再凡事都追求高效率,而重新開始試著細看路邊的風景,享受真正的“生”和“活”。

就像保羅·科埃略的經典《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裡的一句話:“當我吃東西的時候,我就一心一意地吃;走路的時候,我就只管走路……我既不生活在過去裡,也不生活在將來中,我所有的僅僅是現在,我只對現在感興趣。”

身邊的人感受到了森凡的微妙變化。

比如,在治療間隙,森凡居然主動提出陪懷孕的老婆逛商場,而且真的是每一間店都進去,而不是像往常一樣,在門口找個地方一坐,玩手機等著。

在新天地的時候,老婆試穿了一條當下很流行的香蕉褲,扭頭髮現森凡跟了進來,就問到:“哎,這個好看嗎?” 要擱在以往,聽到的肯定是標準答案:好看。但沒想到,森凡後退了兩步,認真打量了一番,癟了一下嘴,然後斬釘截鐵地說:“這褲子不行,你現在肚子已經有點大,以後穿不進去。”

老婆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心裡又氣又好笑,吐槽了句:“我生完穿不行嗎?真是個鋼鐵直男!”就繼續淘衣服去了。剛轉過身,就忍俊不禁地嘴角上揚起來。她開始憧憬一家三口大手牽小手散步的日子,但想到未知的治療效果,又不免輕輕地嘆了口氣。

當森凡真正開始關注身邊人的一舉一動,身邊事的一張一弛,他發現,很多無聊的事情又有趣起來了,自己的情緒又豐富起來了。

在一個滴著小雨的下午,森凡回到爸媽那裡,拖出陽臺上那個佈滿灰塵的小木箱,翻出了自己讀書時候收藏的磁帶。張信哲的《等待》、張學友的《吻別》、Beyond樂隊的《樂與怒》……

沒想到,放磁帶的那個Panasonic隨身聽也躺在箱子裡面。森凡小心翼翼拿出來用酒精從內到外仔細擦了一遍,試著充了一會兒電,發現居然還能轉,不禁感嘆以前的工業產品質量真好。

森凡的思緒被拉回到了初中。那時還沒有CD,中國80後的音樂啟蒙,都是從磁帶開始的。大家放學後會結伴跑到音像店裡,挑一盤偶像的磁帶。有錢就買10塊錢的正版,沒錢就買3塊錢的盜版。回到教室,課間找到那個坐在自己後面,愛說普通話的短髮女同學,遞給她一隻耳機,一起聽歌。女孩在認真聽歌,男孩在看女孩聽歌的樣子。

一晃20多年過去了。森凡把一盤羅大佑的《愛人同志》放進了隨身聽,頗有儀式感地按下播放鍵,機器停頓了一秒鐘,然後像一個老人伸了個懶腰,骨頭髮出咔咔的聲響,才緩緩轉動了磁帶。

耳邊立刻傳來了羅大佑標誌性的非標準普通話:

“烏溜溜的黑眼珠 和你的笑臉

怎麼也難忘記你 容顏的轉變

輕飄飄的舊時光 就這麼溜走

轉頭回去看看時 已匆匆數年

……”

森凡坐在陽臺躺椅上,看著外面的小雨,和天空中被風推著走的雲,淚流滿面。

就這樣,在接受放療和化療的日子裡,森凡雖然遭遇了很多生理上的痛苦,但他居然慢慢開始享受這段日子,覺得過得挺幸福,也挺美妙的。

森凡還養了人生第一個寵物:一隻中華草龜。他專門選了一隻公的,因為聽說公草龜長大之後,在體內性激素的刺激下,全身會逐漸變黑,到最後就像染了墨一樣,所以民間才俗稱它為:烏龜。

森凡選烏龜是有私心的,第一,烏龜是慢生活和佛系生活的代言人,完全不挑食:昆蟲、小魚、蝦,嫩葉、果皮、糧食,啥都行。第二,草龜壽命大概30~50年,森凡掐指一算,如果自己癌症治好了,預期壽命應該差不多。

這隻烏龜,既是慢生活的榜樣,又是生命長度的標尺。

智商均值迴歸

治療按照計劃, 一天天進行。很快,放化療的副作用逐漸顯現出來。脖子上的面板被灼傷,破裂出血,很痛,後來慢慢結疤才好一點。

更難受的是經常出現噁心嘔吐,讓他食慾大幅下降。老婆和丈母孃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但味蕾和神經的連線好像出了問題,很多他愛吃的食物味道都完全不一樣了。以前愛吃的燉凍豆腐,突然像是從腐爛的泥裡面挖出來的一樣。而啃排骨的時候,經常有一種正在舔生鏽鋸子的感覺,讓人難以下嚥。

但無論多麼辛苦,森凡都沒有抱怨,他堅信自己會好起來,一切都是暫時的。自己還要陪孩子長大,一起踢足球,一起玩兒音樂呢。

以後還得再生一個,一個打架子鼓,一個玩兒鍵盤,自己彈吉他,誰嗓子好誰當主唱。“木頭人樂隊”,森凡把名字都想好了。

很快,森凡就從主治醫生那裡收到了振奮人心的好訊息:他的腫瘤對放化療很敏感,治療效果很好,腫瘤正在快速縮小!

森凡的信心更足了:果然死不了!

去醫院檢查的不止有森凡,還有孕期中的老婆。隨著她肚子慢慢變大,森凡的注意力也開始轉移到了沒出生的孩子身上。治療腫瘤使不上勁兒,他想做點自己更能把控的事:學習“科學育兒”。

他關注了一堆育兒公眾號,然後根據這些大V的推薦,買了一大堆的書,從《美國兒科學會育兒百科》,到網紅寶媽寫的《胎教筆記:莫扎特音樂的秘密》,什麼都看。作為專案經理,他首先制定了一個學習計劃,並且搞了個思維導圖來管理學到的知識點。但才看了幾本書,他就發現不對勁,因為不同流派的很多觀點都是相互矛盾的,越看越沒底。

看來得找人問問。

家裡長輩是指不上的。自己小時候最深的記憶就是光著屁股和鄰居小孩一起在家門口挖沙。一人挖個坑,然後比賽往裡面撒尿,看誰先尿滿。這裡面應該沒有“科學育兒”啥事兒。

他突然想起有個大學同學可能合適。這姑娘畢業就進入了“全職幼教領域”,在二胎還沒有開放的年代,幾年時間和老公咣咣生了3個孩子,交了不少罰款。

電話打過去,女同學那邊聽清來意,哈哈大笑:“我給你說,看書沒用,每個孩子都不一樣!我現在給你最好的建議就是:眼要瞎,心要大!別指望娃是學霸!”

“你們兩口子都是牛人,但我給你說,你們孩子大機率學習不如你們,特別容易把人氣死,你要做好準備。

這現象科學上叫啥來著?對,叫智商均值迴歸。”

被同學一通打擊後,森凡很受傷。沒想到,腫瘤自己控制不了,娃也這麼難預測。他學習熱情驟降,決定等娃生出來,看看具體配置再說。

好在治療進展非常順利,幾個月後,他順利結療了。第一次檢查就發現,無論鼻咽鏡,還是核磁,都已經看不到腫瘤了!

1個月複查,3個月複查,片子上依然沒有任何問題。看完所有結果後,主治醫生很有信心地跟森凡和他老婆說,按照經驗,鼻咽癌應該大機率被治好了,定期複查就行!

老婆忍不住第一時間就在“相親相愛一家人”微信群宣佈了這個好訊息,家人們都非常興奮,一時間,五顏六色的各種中老年表情包開始刷屏。有帶著大號玫瑰花的“平安吉祥”,有帶著小男孩明星寫真的“美麗的心情,過好每一天”。

森凡心情大好,雖然那天下著暴雨,但他非要拉著老婆去知名的火鍋店“槓上花”上海旗艦店慶祝!自從生病,他就沒有再吃過太油或太辣的東西,可把他憋壞了。

等位的時候,一位穿著中國紅的服務員小姑娘很熱情,看他們心情不錯,便探身過來問道:“歡迎兩位,請問今天是慶祝什麼特別日子麼?”

森凡一時興起,想逗逗這個小姑娘,故意冷著臉說:“嗯,慶祝癌症治療結束!”

作為中國最有名的火鍋店,這家店以服務見長,據說已經成了哈佛大學商學院的經典案例,甚至專門有一本暢銷書叫《槓上花你學不會》。這小姑娘來上海工作前接受了很長時間的培訓,對客人的各類問題都做了充分準備,但聽到“癌症”倆字的時候,小姑娘還是懵了,腦袋一片空白。在話術中搜索了一番,一無所獲。

尷尬了好幾秒鐘,最後勉強憋出一句:“那給您推薦清油鍋,不含飽和脂肪酸,更健康!”

我是正常人

森凡的治療剛結束一個月,孩子就出生了,是個女兒。

看到孩子那一瞬間,森凡任何的不適都煙消雲散,一種要保護女兒的責任感油然而生。他決定繼續在家調養一段時間,順便帶娃。治療的副作用導致他鼻黏膜破損,呼吸不暢影響了他的睡眠,每隔1~2個小時就會醒一次,所以他乾脆承擔了半夜餵奶和換尿布的責任。最開始沒經驗,他換完尿布才餵奶,結果剛喂完奶,小孩又拉了一泡。悲劇,還得睡眼惺忪再換一次尿布。

白天有空的時候,他喜歡抱著吉他,對著孩子和烏龜唱歌,或者自言自語說著各種想法和願望。這樣的日子挺愜意,3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

一天下午,森凡推著女兒的嬰兒車在一條滿是梧桐樹的路上散步。他買了一杯網紅美式咖啡,忽然聽到歌聲,扭頭看到樹下有個女孩:長髮披肩,穿著綠色碎花長裙,散發著青春的活力,正抱著吉他輕輕彈唱著一首經典老歌《隱形的翅膀》。她吉他水平並不突出,但嗓子有種莫名的吸引力。森凡一掏兜,摸出十塊錢,走上前放進了她的琴箱裡。女孩抬頭報以微笑,森凡才注意到她坐在輪椅上。

在那一刻,他的內心某個地方被觸動了,

他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衝動:我要回去工作!

主治醫生很支援,認為康復者就應該儘早回到規律的正常生活。雖然家人覺得不著急回去,但既然醫生髮話了,也只能由他去。

當晚,森凡就給公司領導打了電話,第二天就去公司辦了復職手續。他謝絕了領導的各種善意安排,比如先遠端工作,不用按時上下班打卡,先做不用加班的專案等。除了需要去醫院的時候,他執意和以前一樣,甚至選了公司最有挑戰的專案。

每一天,森凡的工作都安排得滿滿當當。從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他剛從癌症治療中恢復不久。

公司很快有小道訊息流傳開,說因為癌症治療太貴,森凡缺錢了,才回來拼命工作,但沒人敢去找森凡去核實。就這樣,同事們一邊刻意規避和他聊病情,免得不小心傷害了他,一邊卻又“默契地”傳播著各種流言。人,真的很玄妙的一種動物。

森凡當然也聽到了這些。放到以前,他肯定會氣急敗壞地找人說理,但現在的他,學會了關注真正重要的事情,對生活中的噪音一笑了之。

直到一個大專案結束的慶功會上,森凡生病後第一次喝酒,就喝多了。他站起來非要給大家敬酒。他顫抖著,端著酒杯,像是發表宣言一般激動地說:“我,森凡,為什麼回來?為什麼?……不是為了錢,錢算個屁。

我就是要證明,我沒事!

我不是得過癌症,就變成一個廢人。

” 說完這句話,他把手裡的紅酒一飲而盡。

他到底要向誰證明?森凡沒有說。或許是家人,或許是同事,又或許是自己。

當天晚上,他喝了很多很多酒,說了很多很多話,到後來抱著大家一直哭,誰也勸不住。

那年的冬天非常寒冷,但他主動請纓,到冰天雪地的丹麥出差。完成工作啟程回國之前,他專門留了一個週末去了趟哥本哈根。

哥本哈根是一座重生的城市,經歷了人類歷史上最慘重的火災之一。公元1728年10月20日,一場據說是因為一個7歲男孩打翻燭臺而導致的火災席捲全城,燒了整整4天。城市28%的建築都被燒燬,20%的人無家可歸,大量財富包括中世紀留存下來的成千上萬的珍貴圖書被焚燬。

但火災沒有打垮這座城市。僅僅9年以後,哥本哈根就完成了重建。經歷了200多年的發展,它成為了丹麥王國的首都,是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它常年被聯合國選為“全球最宜居的城市”、“最佳設計城市”,也是全世界幸福指數最高的城市之一。

大雪初晴,森凡站在著名的克里斯蒂安堡宮前,看著皇家馬車從面前緩緩駛過。他用手捧了一把雪,猛地灑向天空。

在這個從大火中重新崛起的城市,森凡仰起頭,自由地呼吸著冰涼的空氣,憧憬著自己的重生。

兩個選擇

開始工作後,時間就過得很快。女兒一歲生日要到了,這也意味著森凡已經結療一年了。他信心滿滿,開始和老婆計劃如何慶祝雙喜臨門了。

但萬萬沒想到,命運和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2015年秋天的一個夜裡,森凡突然發燒了,虛弱、怕冷,看起來像是普通感冒。家人紛紛根據自己的經驗提出用藥建議,包括泰諾、白加黑、速效感冒丸、維C銀翹片,當然還有萬藥之王:板藍根。

為了避免家庭矛盾,森凡選擇了泰諾和板藍根的組合。泰諾含有對乙醯氨基酚、鹽酸偽麻黃鹼、馬來酸氯苯那敏等,統統都是控制頭痛發熱的利器,而板藍根……多喝水總是好的。

這套組合拳下去,症狀確實好了很多,沒有那麼難受了。但森凡感覺不太好,因為這次不僅發燒難受,而且鼻子好像又堵上了……

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森凡和老婆就到醫院的複查綠色通道加號。醫生用鼻咽鏡看了一下,嘟嚕了一句看不太清,就開了CT和核磁。檢查結果證實了他們最不想聽到的一句話:森凡的腫瘤復發了!

一切又回到了起點,甚至更糟。唯一讓森凡感到一點安慰的,是醫生補了一句:應該是原位復發,沒有遠處轉移。

按照醫生的說法,復發的原因,是個別殘留的癌細胞沒有被殺死,經過了一年,現在又長起來了。

森凡老婆其實很想問醫生:“復發和工作有關係嗎?”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因為

理性告訴她,答案其實沒有意義。

真正重要的問題,是現在該怎麼治?

醫生給了他們兩個選擇:第一,再次放化療,劑量比第一次還大。第二,手術切除,自己做不了,得找專門的外科醫生。

再次放化療是指南推薦的首選方案,但森凡心裡非常的抗拒,因為對他來說,第一次放化療“三明治”療法的副作用非常明顯,直到一年以後都依然沒有完全消失。再來一次更大劑量的放化療,自己真不確定能不能扛得住。

癌症治療的三駕馬車,既然放療和化療不想選,森凡心裡傾向做手術。

但往自己鼻子裡面動刀可不是小事。醫生告訴他,鼻咽癌的手術難度極大,因為它藏匿在鼻子的最裡面,咽喉的最上方,也就是俗稱的“天花板”位置。鼻咽的位置不易暴露,離大腦又非常近。更要命的是,緊鄰鼻咽的兩側還各有一條大動脈負責大腦供血,一不小心病人就可能死手術檯上了。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鼻咽癌都是手術禁區。

但隨著內鏡下區域性解剖知識的豐富和微創技術的進步,不可能的手術變成了可能。2005年,日本醫生首次嘗試鼻內鏡下切除鼻咽癌復發病灶,取得了成功。中國醫生很快跟進,摸索微創切除復發鼻咽癌的方法,因為患者數量很多,迭代非常快,迅速就在這個領域成為世界領先。

找一個好的外科醫生,成為了森凡的當務之急。他決定把全中國做這個手術的專家都篩一遍。再一次,他選擇了大家最喜歡用的搜尋引擎“千帆”。

2015年的“千帆”是如日中天,收入節節高,其中醫療廣告佔了很大一部分。上網搜尋癌症,排在前面的全是廣告。絕望而焦慮的癌症患者,是騙子眼中的肥羊。穿著白大褂的外國專家,和穿著傳統服飾的民間大師爭奇鬥豔,琳琅滿目。每個人都有絕招,什麼祖傳秘方,什麼皇室專用,什麼生物療法,應有盡有。

只要你有錢,我就有神藥。

森凡也很怕被騙,經過一番琢磨,他居然發現了一個區分正規機構和野雞醫院的捷徑,那就是:看網站!準確的說,是看網站表現出來的服務態度。

反過來,如果開啟一個醫院的網站,發現醫生資訊已經很久不更新,門診時間也是過期的。沒有線上客服,聯絡電話也永遠打不通。那恭喜你,這大機率是家正規三甲醫院。

森凡聽一位科主任抱怨過:“我也想服務好啊,我也想和病人慢慢聊啊!但我一天門診要看80個病人啊!領導還要每個科室自負盈虧,服務太好,病人一開心,願意多住兩天,影響病床週轉率和收入。你說我咋辦?”

根據

“網站越爛的醫院,水平往往越高”

這個神奇規律,森凡順利鎖定了上海最好的幾個耳鼻喉外科醫生,準備逐一拜訪。

他找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老王。

一戰封神

老王是中國鼻咽癌手術權威。一個東北人,說話嗓門很大,但心很細。他是個神人,其實歲數沒那麼大,剛滿50,但無論患者還是其他醫生都愛叫他“老王”,一方面是因為他技術確實好,另一方面是他40歲頭髮就白了一半,讓人莫名產生一種對老專家的敬意。

老王是個“手術痴”,只要醒著的時候,不在做手術,就在琢磨怎麼做手術。一天不摸手術刀就手癢。據說有一次他得了急性闌尾炎,在病房住了一個禮拜,別人給他送了一籃水果,他特別開心,天天坐床上縫葡萄皮。

老王還特別喜歡教學生,不僅帶自己醫學院的學生,還每年都開辦全國醫生培訓班,很多年輕醫生都莫名而來。傳授技術,老王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他對學生很嚴格,經典開場是:“手術刀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你們學了技術,如果出去嘚瑟,別怪我開會罵你。”

森凡第一次見老王,就被嚇死了,因為他做鼻咽鏡居然不用麻藥!

森凡已經做過好幾次鼻咽鏡,總是非常難受。一般等待的時候,護士就會提前往鼻子和喉嚨區域性噴麻藥,但即使這樣,當醫生拿出軟管,從鼻孔邊旋轉邊深入捅下去的時候,腫脹而酸爽的感覺總是迎頭而來。每次做完,嘴裡都是一股血腥味。

但在老王這裡,根本沒有護士打麻藥。老王讓森凡坐好,直接就拿著管子來了。等森凡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嚇得全身肌肉猛烈收縮,拳頭攥得非常緊,要不是鼻子裡有個腫瘤要處理,恐怕他已經一拳給老王打上去,然後落荒而逃。

對這樣的反應,老王早已習慣,只說了句:“放鬆,別害怕,張嘴呼吸”,就開始了操作。奇怪的是,管子在老王的手裡似乎比別的地方都要軟,都要聽話,該看的地方看,不該捅的地方堅決不捅。雖然沒有打麻藥,森凡卻沒有感到明顯不適,既不痛,也不漲。

兩分鐘之後,隨著老王的一句“好了”,森凡帶著滿腦子的問號和驚歎號坐了起來。

“可以手術,應該能切乾淨!” 森凡聽到了他最希望聽到了一句話。同時,他這才知道,剛才老王居然順便把活檢樣本也取了!

老王在森凡心中一戰封神!

沒有任何猶豫,森凡立刻就開始了預約流程。手術非常順利,腫瘤切下來邊緣也很乾淨,看起來應該沒啥問題了。

森凡術後留在醫院觀察了兩天,就著急出院回家,一方面原因是想閨女了,另一方面原因是:

既然喜歡老王,就不要影響他們科室的病床週轉率。

我們中國人有句老話,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果按照電視劇的劇情,森凡這麼積極樂觀的人,經歷了這次復發後,應該開始轉運了。

可惜現實永遠比電視劇裡更戲劇,更殘酷。

手術後三個月,腫瘤,再次,復發。

————未完待續,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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