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0萬失能老人的養老難題:餘生由誰照料?

目前全國失能、半失能老人約4000萬人,按國際慣例,每3位老人需要1名護理人員,以我國4000萬失能老人為基數測算,護理人員需求約在1000萬人。然而,目前全國取得護理員資格證的只有30萬人,可以說,目前我國急需照顧的老年人數量越來越多,加強發展護工產業成了重中之重。

一人失能,全家失衡。先行試點長期護理險的15個城市已有成效,但護理人員嚴重短缺是普遍難題。

有這樣一群失能失智的老人,他們喪失了諸如吃飯、穿衣、走路等基本自理能力。疾病使他們變得越來越衰弱,不得不依仗他人才能維持日常生活。

一組來自國家衛健委的資料顯示,截至2018年底,我國患有慢性病的老年人超過1。8億,其中患有一種及以上慢性病的比例高達75%,失能、部分失能老人約4000萬,其中有1200萬是完全失能的老年人。

4000萬失能老人的養老難題:餘生由誰照料?

然而,目前我國對失能失智老年人的健康服務嚴重不足。主要體現在老年醫療機構、康復機構、護理機構數量嚴重不足,護理人員、服務能力嚴重不足,和老年人的迫切需求差距很大。

我們都會有老去的一天,可能會行動不便,甚至無法自理。誰來照護,如何照護?這不是僅僅依靠兒女或一個保姆就能解決的,而是需要失能老人長期照護服務體系的建立。

如何讓失能失智老人獲得高質量的晚年生活,已成為政府和社會必須重視的問題,而長期護理保險制度或能讓失能老人有尊嚴地安享晚年。

“我要去養老院”

就算心裡有些不捨,李女士也不得不承認,將母親送到敬老院對於自己的家庭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父親去世後,年邁的母親出現了認知障礙。每每使用過燃氣灶後,她總是要用冰箱裡冰過的毛巾給燃氣灶降溫。窗簾永遠都是拉上的,家裡長時間不見陽光。半夜裡,電視機聲音未曾間斷。日夜顛倒的母親總是白天陷入睡眠,夜晚與寂寞鬥爭。

發現母親出現認知障礙時,年近40 歲的李女士剛剛組建自己的家庭不久,她希望為比自己還小几歲的丈夫生一個孩子,夫妻二人正在積極備孕。

為了更好地照顧母親,李女士在距離自家步行幾分鐘的另一棟樓裡租下了一套房子。在上海市長寧區的二環邊上,這個出租屋價格並不低。每天,在繁忙的工作和生活之間,她總是要抽出時間,早中晚去陪母親吃個飯,聊聊天。

即便如此,李女士的生活依舊因為母親的到來變成一團亂麻。隨著認知障礙的加重,母親偶爾會走失。“我甚至想過乾脆就不上班了,這樣就可以一直陪著媽媽。”對於已經過了最佳生育期的她來說,照顧母親帶來的巨大心理壓力,加大了自身備孕的難度。

2018 年初,無奈的李女士將母親送到了上海市郊區的一家敬老院,由專業的護理人員照顧。隨著家庭生活恢復正常,她終於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如今,清醒時,老人看著小外孫的照片,也會露出滿意的笑容。那個也曾經歷過青春韶華的老人,在夕陽裡貪婪地感受著小外孫帶來的生命力。

“現在很多老人都會主動要求來敬老院。”上海金福居敬老院院長黃偉告訴八點健聞,這些年我國的養老觀念正在發生變化。十年前,很多老人是不願意住養老院的。在他們看來,住在養老院就是被子女拋棄了,沒有面子。但是,現在很多生活能自理的老人都是自己申請來養老院,一些需要照護的老人也會說出“我要去養老院”一類的話。

從上海市區駕車 40分鐘左右就可以來到位於金山區的金福居。這裡雖然沒有大都市的繁華,但在遠離喧囂的院落裡,老人們享受著恬靜的生活。

這家敬老院成立於2008 年底,由企業家愛心資助,並由眾多志願者愛心幫助的一家民辦非營利性的養老機構,目前約 70 位老人住在這裡,其中包括近 20 位失能老人以及十多位失智老人。

2017 年 11 月,金福居設定了認知症照護單元——“記憶家園”。為了防止老人走失,敬老院在這個區域的出入口都設定了門禁系統。在這裡,有些老人坐在過道的長椅上,陽光灑在院子裡,三三兩兩地在低聲交談著;有些老人在照護人員的陪護下做著健身操、手指操;還有些老人坐在輪椅上唸叨著你聽不懂的話語,但照護人員依然在耐心地聆聽;每當有年輕的身影走過,老人們總是叫住他們聊上兩句,這種年輕的活力或許讓他們嚮往。

4000萬失能老人的養老難題:餘生由誰照料?

金福居敬老院老人們做的手工藝品展示牆 圖片來源:八點健聞拍攝

一直以來,家庭都是養老照護的主要力量,但失能失智老人的照護需要很高的專業水平。佔用家庭勞動力,以及長時間的家庭照護導致子女與老人雙方都很痛苦。黃偉表示,失能失智老人的長時間家庭照護,會對家屬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和經濟壓力,對家庭生活帶來很大的困擾。

“與照顧相對健康的老人相比,照顧失能失智老人的風險更大、成本更高。”上海金福居敬老院理事長許永春告訴八點健聞,在一些老齡化嚴重的國家,比如日本、丹麥等,每 100 個老人中有 3 個人是在養老機構中度過晚年的,而這 3 個人中就有 2 個是失能老人,1 個是失智老人。他提到,向失能失智老人的照護方向發展,這或是養老機構發展的必然趨勢。

長期護理保險制度或讓老人有尊嚴地安享晚年

老人入住養老機構,對於一部分家庭來說,會有一些經濟負擔。許永春提到,“我們建議每一位入住金福居的失能失智老人申請長期護理保險,目前全上海覆蓋的長護險能夠一定程度上減輕老人和家庭的負擔。”

長期護理保險,顧名思義就是指以社會互助共濟方式籌集資金,對經評估達到一定護理需求等級的長期失能人員,為其基本生活照料和與基本生活密切相關的醫療護理,提供服務或資金保障的社會保險制度。

2018年1月1日,金福居所在的上海市在全市開展長期護理保險試點工作,服務模式分為社群居家照護、養老機構照護、住院醫療護理三類。截至2018年11月,上海已接受長期護理保險服務的老人約18。6萬人,其中接受機構護理服務的約7。8萬人,接受居家護理服務的約10。8萬人。

長期護理保險制度主要是為被保險人在喪失日常生活能力、年老患病或身故時,側重於提供護理保障和經濟補償的制度安排。2016年,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下發《關於開展長期護理保險制度試點的指導意見》,明確15地作為試點單位(青島、長春、南通、上海、承德、齊齊哈爾、蘇州、寧波、安慶、上饒、荊門、廣州、重慶、成都、石河子),這標誌著國家層面推進全民護理保險制度建設與發展的啟動。

4000萬失能老人的養老難題:餘生由誰照料?

對外經貿大學保險學院副院長孫潔認為,“我國正在15個城市試點的長期護理保險,使已經享受待遇的參保失能老人得到了質量較高的專業服務,老人與家屬都明顯感覺到護理費用支出減少,大大減輕了家庭的後顧之憂,具有強烈的獲得感。”

全國老齡工作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朱耀垠曾指出,探索建立長期護理保險制度是積極應對我國人口老齡化的重要戰略舉措。建立長期護理保險制度不僅可以使失能老人獲得最大程度的生活獨立和人格尊嚴,也可以緩解老年人家庭成員、特別是子女的照料壓力。

據瞭解,隨著長期護理保險制度試點工作的不斷深入,已有很多城市逐步擴大制度的覆蓋範圍,並在下一步的發展中規劃年齡特徵和失能者的實際需求。

無論是家庭護理還是機構護理,失能失智老人的照護壓力都很大。國家衛生健康委老齡健康司司長王海東在“老年健康促進行動”新聞釋出會上介紹,我國對失能老人的長期照護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特別是對失能老人照護費用支付的穩定機制也沒有建立起來。所以這方面服務嚴重缺失,國家衛健委也正在研究解決這個問題。

王海東透露,下一步國家將出臺老年健康服務體系的政策檔案,包括加強老年人醫療服務機構建設,以及對失能老人的照護、上門服務等。今年還將在部分省市開展失能老人的評估和健康服務的試點。

業內人士認為,真正的長期護理保險在被保險人失能、失智的時候,要能給他們提供護理服務,而不僅僅是經濟補償。這意味著,長期護理保險的發展需要護理服務作為支撐。而目前,護理人才的嚴重短缺,制約著養老機構的發展,也是長期護理保險發展需要面對的一大問題。

面對4000萬失能老人,護工產業準備好了嗎

目前全國失能、半失能老人約4000萬人,按國際慣例,每3位老人需要1名護理人員,以我國4000萬失能老人為基數測算,護理人員需求約在1000萬人。然而,目前全國取得護理員資格證的只有30萬人,可以說,目前我國急需照顧的老年人數量越來越多,加強發展護工產業成了重中之重。

在日本,養老機構的護理人員配比為1:3,即 1 個護理人員要照顧 3 位老人。而在中國,目前養老機構護理人員的配比在1:15 到1:20 之間。

“護理人員短缺是所有養老機構共同面對的難題。”許永春說道。創立之初,金福居也曾遇到護理人員短缺的難題。近年來,透過自身培訓、外聘等方式,金福居將護理人員配比提高到了1:2。5。目前,金福居共有 40 位工作人員,其中19 位是護理人員。

章華就是金福居 19 位護理人員之一。兩年前,章華離開紡織廠,來到了金福居。她的日常工作就是為“記憶家園”的失智老人進行護理,比如洗澡、餵飯、喂藥、按摩等。為了這份工作,年近50 歲的她依舊在學習護理知識。如今,她已經考取了中級護理資格證。

章華是我國護理人員群體的一個縮影。當下,絕大多數護理機構及社群中專業護理人員非常少,護理員大多數是文化水平較低,沒有經過專業培訓的退休職工、臨時打工者。

護理人員短缺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招不到人;二是招聘來的人員流失問題日益嚴重。

全國民政職業教育教學指導委員會發布的《老年服務與管理人才現狀和需求專題調研報告》顯示,養老護理人員年齡偏大,40歲以上的從業者佔比79。1%,18-29歲的從業者僅佔6。5%;其次,投身養老產業的畢業生第一年流失率為40%-50%,第二年為60%-70%,第三年為80%-90%以上;護理人員受教育程度低,有大學及以上學歷的僅為6。8%。

為什麼沒有年輕人願意進入護理行業?一位養老機構的負責人告訴八點健聞,照顧老人是一個又髒又累的活,薪資又低。同樣都是學護理,年輕人肯定更願意做護士,而不願到養老院來照顧老人。

“有的老人還有意識能夠自己大小便,有的大小便則完全沒有意識,都要我們去接尿。我們每天都要進行觀察、記錄大便,因為大便能夠反映老人的健康狀況,以方便動態及時掌握入住老人的健康狀況。有些老人生氣了還會反抗,護理人員稍不注意就會帶著淤青回家。”章華說道,剛接觸這份工作時,心理壓力著實不小。但作為一個護理人員,章華只能一點一點與老人之間培養信任,用她的話說,“他們就像小孩子,哄著哄著就好了。”

但對於章華來說,與之前紡織廠每天12 小時的工作強度相比,現在 8 小時的工作雖然心裡壓力較大,但體力勞動方面輕鬆很多。

如何解決護理人員短缺這個難題?許永春告訴八點健聞:首先要鼓勵年輕人進入養老行業。在日本、丹麥等國家,護士學校除了培養護士,還會培養康復師、護理師,有一部分護理人員是定向為養老機構培養的,有一些醫院的醫護人員也會向養老機構流動。其次,在一些大城市可以嘗試引進外來人員,比如越南、菲律賓的護理人員等。第三,提高行業的薪資水平,為護理人員構建一個暢通的職業發展渠道,提升職業尊重感。

提到自己這份工作還能做多久,章華有些感慨,“我也不知道還能陪這些老人多久,等女兒結婚生小孩了,我可能就要去帶小孩。如果女兒不用我帶小孩,我願意繼續做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也需要住在敬老院裡。”在章華看來,敬老院的照顧真的很不錯。

安享晚年,是每一個護理人員和老人心底深處共同的渴望。

(注:應被訪者要求,文中出現的老人、家屬、護理人員均為化名。)

鄭琪|記者

子木|責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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