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
武玉睿
現任首都兒科研究所胸部及腫瘤外科主任
擅長先天性肺囊腺瘤，隔離肺，漏斗胸，食管閉鎖/狹窄，食管裂孔疝，膈疝，神經母細胞瘤，腎母細胞瘤，肝母細胞瘤，畸胎瘤等手術。
1987年，世界上第一例腹腔鏡切除膽囊手術完成。之後，隨著電子顯像技術的進步，腹腔鏡取代了醫生的手，進入人體深處。儘管在今天，微創手術快速提升著我們的想象力，但一個外科醫生的悟性與善良，依舊是致勝的關鍵所在。
武玉睿所在的科室，是國內小兒科少見的胸外與腫瘤外兩個專業合併的科室。因為腫瘤在發病初期比較隱匿，很多患兒發現時就已進入晚期。在這裡，每一個名字拗口的疾病，都挑戰著外科醫生的極限，每一個患兒，都撕扯著我們的心，每一種疼痛，都有故事。極端的、刻骨銘心的剝奪和父母巨大的痛苦、對未來的茫然使我們猝不及防，所有人都在期盼著奇蹟的誕生，希望的降臨。
姍姍，不久前結束了一場神經母細胞瘤摘除的手術。相當於她自身3到4個拳頭大小的腫瘤，緊緊包裹並壓迫著她腎臟的血管，使得雙腎衰竭。手術後，姍姍的尿量依舊沒有恢復。
霖霖，食管穿孔，之前輾轉幾個醫院，均未曾查出具體原因。武玉睿為霖霖做了內鏡手術，從食管中取出了“異物”，這才發現，竟然是霖霖平時玩兒的一個玩具。
這個10歲的大男孩叫李嘉俊，最近他難壞了武玉睿。
“你看他那麼難受還在努力地吃，從不挑食。他知道只有好好吃飯才能活著。”
李嘉俊第一次來到兒研所時，剛剛做完一場手術，身上還掛著裝引流液的袋子。如今李嘉俊的體重，已經從原來的60斤，迅速降到了40斤。他的胸腔裡充滿了血性胸水，胸水壓迫肺，導致氣喘、呼吸困難、難以入睡，但胸水抽掉後，肺依舊無法正常工作，這一次來北京，是特地找到了調動至北京的武玉睿。
對於李嘉俊的病，武玉睿已經有了初步判斷，這是一種非常罕見和複雜的脈管瘤。在李嘉俊與心臟直接相通的大血管之間，充滿了雜亂無章的脈管，就像一團亂麻。由於瀰漫性疾病，病變就像豆腐裡面混勻了沙子，手術切除的效果十分有限。武玉睿的想法，是透過手術，取到足夠多的組織，來判定病因。但這次開胸手術，仍無法做到根治，這需要李嘉俊一家的理解。
這是我們記錄下的一段對話，雙方都在艱難地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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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憋得不行了，這不是個好現象。”
“我們能努力肯定儘量努力，到最後孩子可能就不行了。”
“您應該已經跟媽媽說過他的情況了吧？”
“孩子要是不好的話，媽媽真的受不了。”
拒絕，從來不是武玉睿的強項。但手術並不是萬能的，這是每一個外科醫生都清楚的侷限。看似懵懂的孩子，在醫院裡，突然一下就變成了小大人。他們懂得要聽“老師”的話，懂得關於這個病，父母撒了謊，更懂得，手術雖然可怕，但是不能手術，更可怕。拍攝的過程中，聽到武主任說“不能放棄”，本以為睡熟了的李嘉俊突然淚流不止。
讓武玉睿放心不下的，還有另外一個孩子，5歲的果果。
這是一場讓武玉睿和導演幾近崩潰的手術。14個小時，沒有人能輕易撤退，下不來臺的危險面前，是一次意志與定力的巨大考驗。
今天是果果一家的關鍵時刻，她馬上要進行一場預計用時7個小時的手術。由於術中腹部暴露時間太長，清理腸道，是為了術後腸道能儘快恢復。果果要接受的，不僅是一場腎母細胞瘤切除手術，更亟需面對的，是腫瘤向外擴散，蔓延進血管裡所形成的瘤栓。
果果血管裡的瘤栓，從腫瘤的原發部位右腎，沿著血管開始蔓延，長進了右腎靜脈、下腔靜脈和左腎靜脈。向左，幾乎到達了左腎，向上，長到了右心房的入口處，也就是從腹腔長到了胸腔。
手術開始了，武玉睿需要在儘可能短的時間裡，取出所有瘤栓。因為瘤栓容易脫落，脫落之後的瘤栓會順著血液流到肺裡，直接引發肺動脈栓塞，導致肺的呼吸功能喪失，引發猝死。
手術進行到兩個半小時，左腎靜脈的瘤栓被陸續取了出來。武玉睿立刻叫來了術中B超，這基於他之前一個非常大的擔心，瘤栓可能已經長到了果果的心臟裡。
“術前大概說離心房還有一點距離，那瘤栓不進心房和進了心房，它就不一樣，就和這個鬧事的人，在你家門口在你門外頭，想想這感覺是不一樣的對吧？”
B超醫生最終確認，果果小小的心臟裡，已經長進了長達1。2釐米的瘤栓，而要切除這段瘤栓，開啟心臟，恐怕無法避免。手術室內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臟外科的主任張輝，剛剛下了另一臺手術，也馬上趕了過來。武玉睿手不敢停，一邊繼續剝離著瘤栓，一邊與張輝主任討論著心臟內取瘤栓的方案。
要切除長入心房的瘤栓，常規的手術方案需要在前胸劈開胸骨，使用體外迴圈系統，使心臟停跳，同時，全身應用抗凝藥物。但抗凝藥物會導致凝血功能不好，使得手術創面的毛細血管滲血，這對一個5歲的孩子來說，損傷太大。兩人迅速決定，放棄傳統方案，在心臟不停跳的情況下，開啟膈肌，從腹腔直接通往胸腔，進入心臟，切除瘤栓。
手術進行到6小時10分鐘，伸入右心房1。2釐米的瘤栓被順利取出。7小時，長滿腫瘤的右腎被切除。肉眼可見，右腎的內外已經被腫瘤完全侵蝕。提前走出病房的劉菁副主任，為果果的家長帶來了好訊息。
然而此時，當所有腫瘤和瘤栓都已清除乾淨，血管縫合完畢，即將關腹之時，意外情況出現了。果果的血壓突然下降！在尋找原因的過程中，武玉睿發現，血壓下降似乎與肝的位置有關。開腹手術，需要將腹部內臟器的位置進行挪動，目前的情形是，把肝臟還原到腹部原本的位置，血壓就迅速下降。而把肝臟抬高，血壓就能恢復。為何這樣，原因不明。
此時，麻醉師已經向血庫調了1400毫升的血，800毫升的血漿，真正的原因還是沒有找到。最危急的時候，果果的血壓已經掉到了二十幾。
“這時候就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感覺就下不來臺了！很無助的感覺，你就找不到什麼原因。我要是下不來臺孩子的命就沒了。”
肝臟放不回去，說明肝臟連線的血管存在問題。經過多次嘗試排查，武玉睿最終判斷，是位於心房外的一段下腔靜脈血管，在剝離瘤栓又縫合後，存在滲血點。
此時，手術時間已經超過十二個小時，手術創面上的針眼一直在滲血，再不下臺，果果恐怕挺不過去。武玉睿面臨兩個選擇，一是勉強關腹，但後續孩子可能會出現肝功能衰竭，二是冒險把血管再次開啟，重新修補一次，但這也同時存在著死亡的危險。情況危急，武玉睿需要同家長商量，儘快做出選擇。
又是短暫的崩潰過後，果果的父母選擇了冒險一搏。武玉睿剪下孩子肝臟上的一段韌帶，用這段韌帶修補早已糟爛的血管壁。這是他在網上觀摩成人手術影片時，曾經見過的一種方法，在此之前，還沒聽說有人在兒科手術中進行嘗試。情況緊急，普通新生兒外科主任李龍也趕來了，迅速加入戰鬥。
“最核心的就是那一段血管，一是狹窄，一是糟爛，瘤栓侵蝕的非常糟爛，我們針都這麼細，甚至比頭髮絲粗不了多少，這麼細的針縫過去之後它都冒血，它沒有彈性，沒有收縮力了。”
患兒只要有希望，醫生也當然會奮戰到底。最終，在我們的鏡頭中，呈現出了這個階段的真實面貌。過程有時混亂，甚至急躁，但沒有一個人，不在努力！
最終，手術成功了。紅潤的肝臟，平穩的血壓，沒有什麼比這些更能讓一位外科醫生感到欣慰。從上午九點進入手術室，武玉睿已經連續站了14個小時，現在他知道，果果可以平安的下臺了。
一個星期後，李嘉俊進行手術。為了取到足夠的組織，這場手術冒了極大的出血風險。但幸好，手術確診了病因來自血管，李嘉俊服用抑制血管增生的藥物，目前病情已經好轉。
武玉睿的故事暫且落下帷幕，但兒研所的悲歡離合，還在上演。外科手術的出現，本質是延續了人類的善良，為了不斷挺進盲區，創造希望，維繫珍貴的人類情感，外科醫生，只有在黑暗中不斷摸索，打破侷限。
願生命之花盛開，願醫學之美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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