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6期文化產業評論
《脫口秀大會》半決賽六強之戰中，網路紅人李雪琴“大膽示愛”脫口秀老將王建國，“雪國列車”這對CP一度讓粉絲磕上頭。這位來自東北的北大網紅帶著她獨有的“喪”與“慫”，用最顫抖的手、最鬆弛的語氣硬是幹倒了一票專業脫口秀演員，被李誕評價為“天賦異稟”。為什麼李雪琴能博得觀眾哈哈一笑？“脫口秀黑馬”的王冠下又承載著怎樣的重量？
作者| 鍾瑗瑗（文化產業評論作者）
編輯| 鄭瑋偲
正文共計4022字 | 預計閱讀時間11分鐘
如果說《脫口秀大會》前兩季像是笑果文化的團綜，那麼第三季的《脫口秀大會》則真正成為了面向大眾的脫口秀綜藝。
賽程過半，它的熱度持續增加，每期節目中的熱梗都能成功登頂微博熱搜榜。
更難能可貴的是，在脫口秀這個通常以男性演員為主流的舞臺上，這一季的女性選手異軍突起，成為極其搶眼的存在。
△趙曉卉炸場淘汰發言
而本季最讓人意外的黑馬，無疑是場場扶著話筒架，並且可能扶到最後的李雪琴。
△話筒架被李雪琴拄成了柺杖
到底是什麼讓這個沒有任何脫口秀經驗的網路紅人能“炸翻”場子，是錦鯉buff加持？還是脫口秀的門檻太低？亦或是真的天賦異稟？
成為網紅：清華的校門它多白
時間退回1年前，李雪琴真正第一次走紅，還得追溯到一條喊話吳亦凡的影片。
素顏的她操著一口大碴子味的普通話面無表情地說“吳亦凡你好，我是李雪琴，今天我來到了清華大學，你看這是清華大學的校門，多白。”
該影片平淡到毫無波瀾，乍看之下還以為是某位東北大媽在清華校門前的旅遊紀念，但正是這條“普通”的影片獲得了超過100萬的點贊，還得到了吳亦凡本人的隔屏互動。
“李雪琴是誰”登上了當時的微博熱搜第一，從天而降的流量一下把正糾結去MCN還是去賣蛋糕的她送出了圈。
2019年4月，投資人的百萬投資直接開啟了李雪琴的創業生涯。11日，李雪琴持股比例達90%的北京十斤文化傳媒有限公司成立，隨後，該公司全資控股了瀋陽嗨趣文化傳媒有限公司。
△有個清北精英聚集的公司叫做“巨有文化”，所有李雪琴給自己公司命名為“十斤文化”
雖然她在舞臺上吐槽老闆沒有心，還懷疑老闆暗戀她，但實際上，這兩家公司都由她控制，被稱為老闆的謝哥不過是個沒有股份的“工具人”。
△李雪琴的真名為李雪陽
創業的第一年，李雪琴做過許多不同的嘗試，無論是拍廣告，做訪談，還是試圖把展現朋友們日常的節目《2號樓3A》做成“東北版《編輯部的故事》”，這些努力都打了水漂。
今年3月，她把公司從北京搬到了瀋陽，新的地址距離瀋陽醫療廢物集中處置中心5公里，距離市中心卻有20公里。她還簽下了抖音紅人老四以及三個剛剛嶄露頭角的網紅，把工作室打造成了MCN。
在李雪琴對未來的暢想中，她認為，作為一家MCN公司，只要把藝人捧紅，就可以讓他們接廣告賺錢，而她可以擺脫資金壓力，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內容。
然而，天意弄人，極力想捧紅的老四在《脫口秀大會》前幾期就因為水土不服被淘汰了，場場說“離場感言”，隨時準備“養老”的李雪琴卻持續地奮鬥在焦慮與榮譽並存的創作一線，誠惶誠恐地邁向新的流量高峰。
涉水脫口秀：宇宙的盡頭是鐵嶺
儘管獲得了觀眾的笑容和許多專業人士的認可，但李雪琴是不喜歡脫口秀的，這位北大畢業的抖音網紅展現出的精神面貌，看起來一點也不昂揚向上，她沒有成為偉大人物的野心，也不想站在精英主義的視角“指點江山”。
△評論人史航在微博誇讚李雪琴
但她的走紅，也絕非命運之神眷顧這麼簡單，在她的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年輕人共同面臨的處境，而與生俱來的共情能力讓她能給這些相似的人予以慰藉。
高材生的頭腦、極具反差的人設和看似喪氣的人生態度，正是這種種因素的綜合促成了她的火爆。
東北大風颳過的悲涼底色
1995年春天，二十七萬名工人淪為“下崗大軍”，此外還有大批的職工在陸續失去他們的鐵飯碗，承載了某種中國宿命的瀋陽陷入了痛苦。
正是在這個蕭瑟的時間節點上，李雪琴出生了。
而更為慘烈的是1999年，這一年的東三省內有180萬名左右的工人從車間裡被裁減下來。在劉歡《從頭再來》的打氣歌裡，東北式幽默從此成了工人階級最後的浪漫，成了絕望中自我娛樂。
△《鋼的琴》中非常有儀式感的一幕——下崗父親為女兒造了一臺鋼的琴
李雪琴天生具備這種感受痛苦的能力，也知道如何讓痛苦的人快樂。
從初中開始，她就需要安慰離婚後脆弱的媽媽，照顧她的情緒，這種撫慰人心的能力內化成她的性格，而現在變成逗笑觀眾的強烈願望。
幾乎所有痛苦，她都能將它講成笑話供看客消遣。
在Aha影片的採訪裡，她把自己在北大治療抑鬱的事蹟講得充滿趣味：“北大一到期末看抑鬱症的人可多了。我到北醫六院看病，那是精神科最好的醫院，我們學校的學生去那兒可以打折，一折，不然我看不起。”
△心理老師給她的解決辦法是通報學校，讓她的同學看住她
在《脫口秀大會》中，爸媽離婚又分別復婚的故事被她比作完成家庭結婚KPI的努力。
細瞧滿地雪的生活為她積累了豐富的素材，在自己的深淵裡，她越來越懂共情，“我很痛苦，但我想讓別人快樂”的利他精神，恰恰是她好笑的原因。
北大畢業的“廢物”
儘管李雪琴不接受李誕給予的“天賦異稟”的評價，認為自己只有一個餅，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她確實有超高的學習能力，在短短几期節目中，她就把握到了脫口秀的精髓，將嘉賓為她拉的郎配物件王建國利用得非常好，在極大地滿足了觀眾的同時，也完成了主題的表述。
△李雪琴出場時給王建國“比心”
《脫口秀大會》第九期的主題是“遺憾”，李雪琴給出的表演就像羅永浩說的那樣“很高階”。她的立意是人生的起點和終點，這個“to be or not to be”式的高深問題在她的演繹下，不但淺顯易懂，還特別搞笑。
這正是她身上的矛盾所在，當所有人都在探尋宇宙的盡頭時，她只留戀鐵嶺的鍋包肉、燻雞架、鐵鍋燉大鵝。
北大畢業、紐約大學休學的高學歷身份下，是與當代年輕人差不多的雞零狗碎，極具反差的精英身份和土味氣質在她這裡完美相容，她的東北嗑，她的怯懦，她的慾望，她的擰巴，她呈現出來的一切都是生活的粗糲的噪點，這種反差感為她博得了觀眾的好感。
戳中痛點的“小確喪”
李雪琴在《脫口秀大會》貢獻的一個非常精彩的梗是“有次我老闆凌晨三點給我發微信，我沒有回，他就覺得：完了，李雪琴死了。”
△李雪琴：我的老闆暗戀我
看似荒唐到不可理喻的經歷，卻令很多觀眾和網友都感同身受，996是福報，大晚上的睡啥覺？
“何以解憂，唯有自嘲”，這種在別人質疑前，先自黑，將姿態放低以抵禦攻擊的表達方式流行於當下的語言環境中，脫口秀演員也時常運用這一技巧來製造笑料。
特別的是，李雪琴的敘述方式更加的具體且生活化。
李誕的“喪”是“人間不值得”，李雪琴的“喪”是“你吃飯沒nia”。
她摒棄了宏大敘事和精英主題，專注於還原小人物的喜怒哀樂，讓觀眾在哈哈一笑的同時，獲得情緒上的宣洩和滿足，得到“北大高材生都不快樂，我的煩惱也很正常”的寬慰，從而化解生活中的痛苦與憂愁。
看似無意義的抱怨和自嘲，卻道出了年輕人的心聲，也足夠好笑，這既符合喪文化的流行趨勢，又滿足了人們消費快樂的需求。相比強行上升到價值層面，這種喪氣的表達更接近認清生活真相之後的英雄主義。
儘管李雪琴講的故事本身其實都挺心酸的，但她在表演中化解著這些不好的事情，讓人們相信只要有勇氣笑對生活，就能將苦難轉變為日後逗人發笑的源泉。
網紅之後：快樂只能持續兩分鐘
李雪琴在GQ報道的採訪中說，“我能讓別人開心，哪怕只是兩分鐘而已，那也不錯。”
而讓他人快樂兩分鐘的代價是，她本身陷於痛苦。
父母離婚後各自組建家庭，大學交了男朋友卻被劈腿、做事業接連失利、本科階段診斷抑鬱症、從紐約休學回國、現在也依然被“國之重器就幹這個？”的批評聲包圍……這些生活的“為難”豐富了她的素材，造就她使人快樂的超能力。
這似乎是創作人的共通點，每個製造笑點的人本身並不快樂，才華與負面情緒總是成正相關關係。
△幼年經歷喪父、母親發瘋入院、兄弟分離的喜劇大師卓別林
而這就是喜劇的原理——不斷地構建差勢或引發共鳴，“我比你好”的差勢帶來的優越感與情感上的認同都是笑點所在，儘管這聽起來有些不人道，但快樂確實來源於對比。
從趙本山的小品到周星馳的電影，從原始的身體搞笑到高階的荒誕幽默，小人物陷入一個又一個困境中左右為難，作為局外人的我們冷靜自持、隔岸觀火時，優越感產生了，所以發笑。
從思文到李雪琴，從獨立女性的艱辛到社畜的無奈，這些富有生活氣息的段子真實地展現了我們的沮喪與尷尬，產生了共鳴，宣洩出我們的情感，於是，我們會心一笑。
△脫口秀一姐思文代表作：把老公當哥們，剖腹產就是為兄弟兩肋插刀
正是因為如此，即使是生活中光鮮亮麗、人生順遂的脫口秀演員，也會刻意模仿“底層的普通人”，透過表演小人物的坎坷與挫折，為觀眾提供一劑產生共情的麻痺藥，或一場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幻夢。
在這方面，李雪琴有著天然的“優勢”，她不必去編造故事，刻意製造狼狽，只要把最真實的苦直接攤開，她本身就是一個笑中帶淚的段子。
這或許就是李誕所說“天賦異稟”之處：只要生活足夠倒黴，是不需要創作的。
結語
李雪琴的例子為我們生動地詮釋了高材生也會有煩惱這一普世真理，儘管這個故事聽上去並不那麼積極振奮，但我們從她充滿喪氣的表演裡確實能獲得一絲慰藉。
可能回到鐵嶺的李雪琴還是沒法與痛苦和解，而一場脫口秀也無法解決現實生活中的困難，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李雪琴的網紅壽命得到了延長，人們也在一時的歡笑裡收穫了短暫的放鬆。儘管她在做的事情仍然沒有意義，但對於大多數的我們來說，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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