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農銀行陷入“非吸”漩渦:755萬“介紹費”背後的治理困境

原標題:這家銀行陷入“非吸”漩渦:755萬“介紹費”背後的治理困境

財聯社(西安,記者 劉敏)訊,從案發至今歷經4年的偵辦、審理,“西安一得

黃金

理財非吸案”終於在近期終審宣判。該案於2017年4月立案,2018年7月正式起訴,審期超過兩年半,對於一起涉及資金規模2。8億元的案件來說,如此審理時間過於漫長。

不僅漫長而且待續,財聯社記者獲得的一、二審判決顯示,雖然審理程式終於走完,但案結事卻未了:判決稱,最後一批接盤客戶合計約2。65億元的“非吸”款仍將“繼續追繳,追回後按比例發還”。相比這個令受害人沮喪的結果,判決更有意義之處在於完整出示了陝西秦農銀行如何配合、參與“非吸”的全景圖。

2015年5月,陝西信合(陝西省轄內農村信用合作聯社,農村合作銀行和農村商業銀行等農村合作(商業)金融機構的集體簡稱)原西安城六區聯社作為發起人組建設立了秦農銀行;而在2011至2016年,6家聯社當中的5家不僅是西安一得貿易有限公司(下簡稱’一得公司‘)集資行為的積極協助方,而且“依約”將相關活動“融入日常工作當中”;持續5年多的合作,貫穿於陝西信合與秦農銀行兩個時期,銀行方面因此獲得約755萬元佣金。

如此“劇情”,全國罕見。而這類似介紹費的755萬元發生與累積的過程,則折射出一家中型農商行面對激烈市場競爭時的諸多治理困境。

失控的黃金代銷

2011年,只有小學文化的浙江商人吳德鴻在西安成立了“一得公司”,起初主營黃金、珠寶等首飾的批發、零售。2004年,一得公司成為陝西唯一的上海黃金交易所股東,並取得綜合類會員資格(擁有兩個交易席位,可開展自營和代理法人客戶業務)。與此同時,企業透過連鎖加盟的形式快速擴張,鼎盛時曾在全國有800多個門店(包括直營和加盟)。

據吳德鴻法庭自述,2007至2008年間,其又成為陝西信合小股東。2008年,一得公司對店面進行大整合,購買當時地處西安核心商業區解放路25號的深業大廈70%產權,並開始與陝西信合實施合作。起初兩年的合作僅僅是在陝西信合位於西安高新區分支機構進行黃金銷售、代銷。“沒有協議,只是用信合的地方。”吳德鴻稱。

(圖注:昔日的一得黃金大樓如今已成當地醫院一部分)

(圖注:昔日的一得黃金大樓如今已成當地醫院一部分)

(圖注:昔日的一得黃金大樓如今已成當地醫院一部分)

(圖注:曾經的一得珠寶廣場現在為醫美機構場地)

(圖注:曾經的一得珠寶廣場現在為醫美機構場地)

(圖注:曾經的一得珠寶廣場現在為醫美機構場地)

財聯社記者獲得的相關協議顯示,從2010年5月開始,一得公司先後與陝西信合未央、蓮湖、碑林、雁塔以及長安聯社簽訂了陝金國標投資金條代銷協議。協議約定:信用聯社方應將銷售“陝金國標”金條、“西安一得”銀條投資產品融入日常工作中,並積極為客戶講解促成銷售;為共同拓展市場,聯社方還需配合一得公司不同時期的市場推廣活動並應遵照甲方整體運營體系;一得公司則指派專人負責對聯社各網點工作人員進行產品知識等培訓,以積極協助、配合聯社各網點的銷售工作等。

(圖注:西安一得公司與陝西信合下轄機構曾簽訂的黃金投資產品代銷合作協議)

(圖注:西安一得公司與陝西信合下轄機構曾簽訂的黃金投資產品代銷合作協議)

(圖注:西安一得公司與陝西信合下轄機構曾簽訂的黃金投資產品代銷合作協議)

“櫃檯裡沒有我們公司的人員,都是由銀行工作人員負責給來銀行的客戶推銷我們的產品,客戶有意向了,銀行工作人員通知我們的業務員進一步介紹金條投資產品的代銷情況,我們的業務員就把客戶帶回公司簽訂協議或在現場簽訂協議。”吳德鴻稱。

(圖注:設立於秦農銀行營業廳內的黃金展廳)

(圖注:設立於秦農銀行營業廳內的黃金展廳)

(圖注:設立於秦農銀行營業廳內的黃金展廳)

所謂金、銀條投資產品,實則是一種迷惑性極大的集資標的。據財聯社記者調查,表面上,金、銀條有現貨背書,但實際購買時,客戶往往會被誘導不拿現貨選擇“方便、利高”的預售和代銷理財模式。“黃金預售”就是客戶在購買黃金實物同時簽署“黃金預售合同”,現場繳納貨款後先不取黃金實物,而是約定一個提貨日期(半年或是1年)提貨,到期一得公司給客戶貨值6%-8%的返息。絕大多數客戶,都會在提貨日選擇只取利息不提貨,繼續下一個續約週期。

“黃金代銷”是客戶向一得公司提供黃金或在該公司購買黃金,委託一得公司代銷,同時簽署協議,雙方約定代銷期限(一年),到期後一得公司按照“協議”簽署日黃金價格的8%,給客戶分紅。

在此基礎上一得公司又陸續開發出“金寶盈”、“管家寶”、“新產品推廣代理人”等黃金理財產品,承諾理財合同到期後返還本金和8%到12%不等的利潤。2012年,深業大廈底商的一得黃金珠寶廣場開張,而大量黃金理財業務則主要在大廈8樓的一得公司總部內進行。2013年,“一得黃金”專案被列為西安市重點建設專案,黃金理財銷售持續升溫。

據多名投資客戶講述,銀行在銷售過程中的深度參與,以及一得公司以全方位刻意突出雙方合作作為信用背書,是令眾人放下戒備的重要因素。財聯社記者調查中發現,購買這些投資產品的客戶群體中,甚至有相當部分是各聯社網點的職工。“我們在銀行工作這麼些年,見過的各種集資事件太多了一般都不會輕易相信,而之所以參與這個無非當時想著這是單位自己合作的東西,肯定是有保障的誰知它迷惑性這麼大。”一位秦農銀行職工稱。

(圖注:一得公司集資時的宣傳品處處以陝西信合為信用背書)

(圖注:一得公司集資時的宣傳品處處以陝西信合為信用背書)

(圖注:一得公司集資時的宣傳品處處以陝西信合為信用背書)

“中國人民銀行西安分行、陝西省銀監局、秦農銀行回函及相關規定。證實2016年12月之前,原西安市城區聯社及秦農農村商業銀行不具備發行理財產品的條件,未事前向銀監局報備任何理財產品,即各農村信合聯社與一得公司簽訂‘陝金國標’金條投資產品代售協議系行業違規行為。”一得案判決稱,“合同簽訂後,上述信用聯社積極履行協議,在其營業網點內擺放展臺,向前來銀行辦理正常業務的群眾推銷一得產品,違規經營、誤導群眾,製造行業亂象。”

在日復一日的合作中,信用聯社則收取佣金銷售金條類投資產品每克提取2元,銀條類每克提取0。5元。判決稱,2011年至2016年,一得公司共向陝西信合蓮湖信用社、碑林信用社、雁塔信用社、長安信用社、未央信用社支付佣金共計約755萬元。

持續5年的“擊鼓傳花”,到2016年下半年就已出現兌付危機,秦農銀行網點內的黃金專櫃陸續消失,2017年初終於崩盤。最後被套進去的資金,經司法鑑定合同金額總計2。84億元人民幣,其中有1668萬是簽訂合同後直接返還,後期又返還210萬,其餘約2。65億元就全填了資金“窟窿”,至今待追繳中。

股東恩怨生隱患

秦農銀行全稱陝西秦農農村商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5月28日經中國銀監會批准,在陝西信合原西安城六區農村信用合作聯社基礎上,以新設合併方式組建而成。成立之初,秦農銀行就存在股權較為分散,無控股股東和實控人,小股東眾多的現實。

“農商銀行其他國有銀行相比起步較晚,經驗不足,再加上小股東參與法人治理和監督經營管理的動力不足,容易出現‘搭便車’ 現象。”一位資深金融人士分析稱。

在“一得黃金理財案”當中,吳德鴻就是秦農銀行一位小股東。公開資訊顯示,除了目前非吸受害人尚存的2。65億資金窟窿之外,一得公司涉未能履行的待執行訴訟標的合計還有3。7億元,這其中就有相當比例是從秦農銀行貸款後無法償還的。

開庭審理期間,吳德鴻對秦農銀行這曾經的合作方不無怨言。對於一得公司崩盤的主要原因,吳德鴻當庭解釋稱,他做的這種黃金理財生意賺錢要靠規模,2015年規模做到了5個億,當時運轉正常,如果繼續下去,假設做到10億規模,滾動起來利潤可達10%。但2015年5月6家信用社組建為秦農銀行之後,開始對其收貸。後續放貸前的盡職調查持續了14個月,在此期間被迫向民間借高利貸,導致負擔越來越重。“然後,就全亂了。”吳德鴻說。

2017年,吳德鴻的股權被司法拍賣。次年,其黃金交易所會員席位被拍賣,陝西金控以2888萬接手。

公開資訊顯示,秦農銀行股東總數8804人,其中法人股東45戶,自然人股東8759戶,法人股份佔股份總額的81。42%。但秦農銀行的大股東股權對外質押比例非常高,公開資訊顯示,其主要股東中有6家現已將股權對外質押,其中三家法人股東質押股份佔股份總額的14。01%,3名自然人股東質押股份佔股份總額的2。625%,全部質押股份佔股份總額比例達16。635%。

其中一名自然人劉某的6499萬股已遭司法拍賣,西安曲江金控表示願意接手,正在走報批流程。此種局面下,主要股東構成的穩定性並不樂觀。

“股權結構作為法人治理的基礎,股權集中程度、大股東組成及性質對農商行的法人治理有著深遠影響,如果大股東經營狀況不佳就難以成為眼光長遠的戰略投資者,更容易產生透過授信、資產轉移或‘搭便車’方式轉移銀行資源的動力,繼而給法人治理機制的建設、完善帶來障礙。”前述資深金融人士分析稱。

2019年12月,陝西銀保監會給秦農銀行兩天開出47張罰單,內容涉及商業銀行治理的諸多方面,其中第40號處罰事項即是因違反《商業銀行與內部人和股東關聯交易管理辦法》,“重大關聯交易未經董事會審批且未及時向監管部門和監事會報告”。

團隊初定與治理瓶頸

2019年末遭遇的那次集體處罰當中,除了關聯交易之外另一個較為矚目的受罰事項是管理團隊的不穩定,該項處罰事由稱,秦農銀行“董事長長期缺位,未指定符合任職資格條件的相關人員代為履職”。

事實上,秦農銀行不僅是“董事長長期缺位”,行長也頻頻“跳槽”。其組建後的首任行長彭祖佑僅幹了一年多(2015年4月到2016年9月)就遞交辭呈去了

農行

;2016年9月,原農行陝西省分行黨委委員、副行長兼營業部黨委書記、總經理郝光耀成為秦農銀行新任行長,2019年11月辭職轉任銅川市。

2019年12月30日,秦農銀行終於配齊了董事長、行長,二人分別於2020年4月、7月獲得任職資格核准,至此領導班子才算落定。

雖然從股東結構到管理團隊都存在不穩定問題,但肩負陝西農信社第二輪改革的秦農銀行依然保持高速擴張。

成立之初,秦農銀行就是陝西省內註冊資本最大(80億)、全國第五的省屬地方銀行機構,2017至2018年間陸續吸收合併西安閻良區、臨潼區、高陵區農村信用合社,全資控股西安三家縣級農商行並對長安聯社實施代管,令註冊資本增加至87。5億元,為西北地區法人銀行機構首位。其營業網點473個,數量居西安

地區金融

機構首位。

快速擴張下,原農信社信用貸款比重較大、不良逾期數量多、管理模式落後等固有因素隨之集中而來,雖然資產規模保持增長,但在中國銀行業百強榜單上的排名,已經從最高時的81位,逐年下滑至2020年的99位。而橫跨農信聯社與商業銀行兩個時期的“一得黃金非吸案”,已成為秦農銀行深陷法人治理瓶頸的集中寫照。

“一得案發生、發展的背景,其實是不斷改制後,市場競爭和高速發展的壓力與以往農信社老毛病碰撞下,結出的畸形創新’果實‘。當時一得公司手裡的上海黃金交易所席位有一定吸引力,而陝西信合有創新營銷需求,加上合規意識淡漠就走了極端。”一位已經離職的陝西信合資深人士這樣分析。

2020年5月8日,陝西釋出《關於成立省深化農村信用社改革工作領導小組的通知》,在全國率先再啟農信社改革。此時,秦農銀行在省內的“超級農商行”架構雛形已是初現,未來如何成為新一輪農信社改革之引領,有待觀察。

秦農銀行陷入“非吸”漩渦:755萬“介紹費”背後的治理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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