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曾在沙州進行過一次大規模的戶口清查活動，隨後徹底廢除了唐朝的鄉里制，強制推行吐蕃本土行用的部落制，將普通民眾全部編入部落。現在已知吐蕃在沙州至少編制過兩次部落。第一次是在790年前後，第二次是在吐蕃統治中期的820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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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風雲之關隴往事
·蔡磊·
第九章 誰主沉浮
五
異族統治下的日子無疑是艱辛的，但最最難以忍受的還是失去了所有的政治保障後的那種孤苦無依，那種不被人當人看的恥辱。
尤其是在與吐蕃的爭戰中，被吐蕃人當做戰利品擄掠俘虜的原來的大唐平民和士卒們，乾脆淪落為沒有任何人身權利和自由的奴隸。
吐蕃貴族得意了。
放眼望去，整個河西辮髮赭面、左衽而衣的吐蕃風俗隨處可見，好像這裡真的成了又一個吐蕃王國。
但他們忘了，人世間最深不可測最難以扭轉的就是人心。
表面上，唐人們可以吐蕃化，但在內心，他們無一不頑強地認定自己生是大唐人，死是大唐鬼。
尤其是在唐人聚集的沙州等地，人們對此就更是孜孜念念沒齒不忘。
每逢早在漢朝時就流傳下來的重大節日或是祭祀先祖之時，人們都會穿上傳統服裝，待節日過後和祭祀結束，又將衣服脫下後細心地藏好，預備來年再穿。
幾十年中，有不少老者魂歸西天，按照他們最後的囑咐，後人們一定要替他們換上唐裝後出殯入葬。
那一年，唐使劉元鼎出使吐蕃，回程時路過河西，龍支城的耄耋老者千餘人夾道而迎流涕而拜，一再詢問大唐天子安否，述說對大唐王朝的思念，說他們年輕時曾不止一次地想要逃歸內地，但總是無法如願。
如今他們都已經老了，跑是跑不動了，唯一的希望就是盼著朝廷能早日發兵前來，拯救他們。
其情其景，能不讓人感慨莫名？
但身為大唐使節，劉元鼎又不好多說什麼，涕淚橫流口不能言，只能連連拱手作揖，即為告罪，也是告別。
離了河西，東渡黃河，很快就又到了蘭州城。
因為也是吐蕃治下，其情景一如河西。儘管大部分民人百姓的衣著髮式一如吐蕃，但說的依然是漢話，且多少帶著些長安味兒。
也是在蘭州，劉大人又吃到了久違的漢唐食品，甚至還有香噴噴的大米飯。出使吐蕃，萬里迢迢，一來一去經年有餘，吐蕃人習以為常的糌粑、酥油奶茶和風乾肉手把肉，偶爾吃吃算是換換口味，經年累月，天天如此，頓頓如此，早就讓劉大人苦不堪言，如今終於可以大快朵頤啦。
在這樣吃的時候，除了香噴噴的漢唐風味，劉大人似乎還嗅吸到了長安城中柑橘和梅花久違的香味兒，這讓劉大人又是一次眼痠鼻澀百感交集，一頓飯吃了很久很久。
還是在蘭州，偶遇一戶人家出殯。
除了所有的儀式儀程與長安一般無二之外，劉大人還發現，出自長安、洛陽兩地窯口——人們呼之為西窯、東窯，以青、黃、白為主色調的陶瓷冥器——也就是後人所說的唐三彩，居然在這裡也大行其道。
這裡人的說法依然是：生不能為大唐之人，死也要做大唐之鬼……
樁樁件件，平日裡都是上不得檯面的俗世俗物，但撫今思昔，大唐盛極而衰，由昔日萬國來朝，淪為如今不可言說之局，誰心裡是好受的？！
在回到長安後，劉元鼎免不了將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上奏皇上，然後又在親朋好友間一再述說。
頗具盛名的詩人白居易聞聽後大為感慨，其時已經年過五旬的他唏噓不已，斟酌再三，因為河湟地區被吐蕃強霸強佔，已經是大唐朝野上下難以言說的切膚之痛，結合許久以來的所見所聞，淤積胸中所思所感奔騰洶湧，白居易遂以河湟之地一個普通百姓的視角，研磨揮毫，引申鋪排，講述了一段已經在吐蕃治下成了賤民，卻又被大唐官軍捉良民以冒功，當作吐蕃俘虜的遭遇，寫下一首長詩《縛戎人》。其中有這樣的句子：
……
一落蕃中四十載，遣著皮裘系毛帶。
唯許正朝服漢儀，斂衣整巾潛淚垂。
誓心密定歸鄉計，不使蕃中妻子知。
暗思幸有殘筋力，更恐年衰歸不得。
……
念此吞聲仰訴天，若為辛苦度殘年。
涼原鄉井不得見，胡地妻兒虛捐棄。
沒蕃被囚思漢土，歸漢被劫成蕃虜。
早知如此悔歸來，兩地寧如一地苦。
縛戎人，戎人之中我苦辛。
自古此冤應未有，漢心漢語吐蕃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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