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年前的今天
，一款被命名為“比基尼”的泳衣，首次在法國巴黎的室外時裝秀上亮相。
今天的我們已經對各式泳衣習以為常，但在女性泳裝的發展史中，這兩塊小小的布料無疑是最大膽最激進的變革之一。
在女性還不被允許游泳的時代，她們只能穿著覆蓋全身的笨重浴衣安靜地泡澡。隨著20世紀以來女子游泳的流行和現代泳衣的出現，“泳衣”才逐漸發展為一個更為複雜的符號。
古羅馬時期的女性兩件套浴衣，當時羅馬和希臘的女性經常在浴室中裸體或穿著抹胸式上衣和三角褲，非常像現代的比基尼。
圖/Pinterest
對於處於不同歷史節點的女性來說，泳衣不僅僅是沐浴、游泳、曬日光浴時所穿的服飾，更代表了她與特定社會環境的互動，尤其是與女性解放歷程的緊密連結。
不屬於水域的女性：“體面至上”
人類自古就有參與水上活動的記錄。雖然在中世紀的歐洲，沐浴、游泳因被看作是淫蕩的和極易傳染疾病的，一度消聲滅跡，但17、18世紀後，人們相信用清潔的水洗浴有益於身體健康，室內浴場重新在上層階級中流行起來。
這個時期，女性被要求在浴池穿著長袍式的浴衣，類似於日常內襯衣。比較薄的浴袍上會縫一串小鉛塊，防止浴袍在進入水中時漂浮起來。
圖中橙色框內為小鉛塊處
厚重的浴袍由法蘭絨、毛呢、帆布、亞麻等面料製成，形狀寬鬆，雖然浸水後極其笨重，但不會緊貼身體。
很顯然，
早期泳衣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遮蓋女性的身體。
因此它們大多采用深色面料，來模糊浴者的身體線條。同時，穿著不恰當的浴衣，會被認為是不體面、傷風敗俗的行為。
此外，歐洲還有一種專門的“沐浴房車”（bathing machine），供女性私密地沐浴或者更換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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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紀後，隨著海邊度假的流行，以及鐵路等交通工具的發展，大批遊客湧向沙灘和大海，人們越來越需要能夠在水中解放身體的泳衣。
此時，女性的主流泳裝從一件式的長袍，逐漸演變為由束腰連衣裙和長燈籠褲組成的兩件式套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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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式泳衣套裝更加合身，並且為當時的女性提供了少有的在公共場合穿褲子的機會。但它依然採用厚重的面料，以遮蔽性為首要考量，完全不適合在水中活動。
事實上，當時的女效能夠出現在海邊，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為
游泳是屬於男性的運動，女性在水中劇烈運動被認為是“不夠淑女的”
，故而沐浴是當時唯一允許女性參與的水中活動。
一些海邊浴場會設定專門的時段，僅讓男士裸身進行“游泳的藝術”。而在一些室內浴場，女士專用的浴池四周通常築有高高的保護牆，女子浴池也不像男子浴池那樣有寬敞的跳水池和游泳池。
水上活動早已是性別化的社會活動，女性一直被排除在水域之外。
所以，作為海灘的意外闖入者，她們要時刻注意保持低調和謙遜，即使那些寬鬆的泳衣在泡水後變得極其厚重，她們也要確保不觸犯裸露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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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方面，隨著越來越多的女性進入水域，並開始“越界”游泳，女士泳衣迎來了不可避免的發展趨勢：
要求舒適度和功能性的提高。
法國是最早出現無袖泳衣的國家之一，無袖泳衣讓女性得以在水中更加自由地活動。泳衣面料也不斷髮展，沾水後更輕盈的嗶嘰布和更有彈力的針織面料等，開始削弱法蘭絨的主流地位。
在世紀之交，
一邊是女性對水域主體權的悄然爭奪，另一邊是社會對女性身體和行為的細緻規訓
，一場更加激烈的反抗和鬥爭從這裡開始醞釀。
裸露的身體：自主與規訓共生
1907年，擁有多項女子世界游泳紀錄的澳大利亞游泳運動員安妮特·凱勒曼（Annette Kellerman）前往波士頓訓練時，因身穿露出脖子和手臂的緊身泳衣而以猥褻罪被捕。
澳大利亞游泳運動員安妮特·凱勒曼（Annette Kellerman）
當時沙灘上的美國女性都還穿著緊身胸衣、蓬鬆袖羊毛連衣裙、燈籠褲和其他笨重誇張的泳裝。
作為一名初代女性游泳運動員，凱勒曼是最早冒險穿上男士緊身泳衣的人之一，
她決心要把所有女性從笨重得近乎危險的傳統泳裝中解救出來。
19世紀晚期，男子游泳首先進入競技體育領域，社會也開始鼓勵女性透過游泳強身健體。直到1912年斯德哥爾摩奧運會將女子100米游泳列入比賽專案，女子游泳才第一次作為一項體育運動被認真對待。
分別拿下1912年首屆女子奧運游泳金銀銅獎牌的澳大利亞選手Fanny Durack（左）與 Wilhelmina Wylie（中）以及英國選手Jennie Fletcher（右）
隨著女子游泳的流行和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更輕薄、更加流線型的緊身泳衣開始取代缺乏功能性的傳統浴袍和沐浴套裝。
從20年代起，新式泳衣的領口越來越低，袖子和褲管越來越短，30年代還出現了露出腹部的分體式泳衣——
女性露出的肢體面積不斷變大。
諸多因素共同助推了泳衣的變革：科技發展和麵料升級，社會對裸露身體接受度的提高，“美黑”和曬日光浴的流行，以及來自各產業（新式泳衣產業、時尚產業、電影產業、選美產業等）的大力營銷……功能型泳衣由此成為了一種時髦“現代女性”的象徵。
1930年代我國最著名的“泳壇女將”楊秀瓊拍攝的《良友畫報》封面
圖/澎湃
當然，在泳衣不斷動搖“女性弱於男性”的社會話語的同時，要求女性時刻保持體面的規訓依然延續著。
比如美國給泳衣長度制定了嚴格的規定，並安排專門
“泳衣警察”（swimsuit police）
在沙灘上測量和檢查。
泳衣警察
但最新潮的泳衣設計師似乎毫不在意。1946年，兩位法國設計師Jacques Heim和Louis Reard前後推出了更加“極端”的泳衣，只有一個胸罩和一條三角短褲，它們就是世界上最早的比基尼。
過分大膽的比基尼起初受到巨大排斥，沒有模特願意穿戴，甚至被多國政府禁止。
但隨後，歐美各國的性解放運動，以及大熒幕女星神奇的帶貨能力，成功讓比基尼在50、60年代的歐美一躍成為解放和性感的代名詞。
碧姬·芭鐸主演1952年電影《比基尼女郎》讓比基尼在法國迅速走紅
可以說，20世紀這場快速且激烈的泳裝變革，也是女性身體的變革。
到世紀末，女士泳衣越來越大膽和多樣化；泳裝攝影產業快速發展，泳裝寫真也成了休閒雜誌的熱門板塊，尤其是像花花公子、體育畫報這樣的男性雜誌。
泳裝不再僅僅是服務於水上運動的功能性服飾，它變成了一個不斷複雜著的文化符號。
從性別的視角來看，這個時期的泳衣廣告充斥著男性凝視和對女性的客體化：男士總是站立著或在水中游泳、衝浪，而女士常常被描繪為以性感姿勢躺在沙灘上的“尤物”，成為男性慾望的投射。
毫無疑問，
泳裝可以是解放女性的工具，女性裸體也可以是反抗父權制壓迫、奪回身體自主權的嘗試。
然而，並非所有女性都平等地享有這項裸露身體的權利。如果只有符合男性審美的身體可以被展示，那麼性感泳裝也成了對男權文化的迎合和加強。
當男性凝視和商業化不可避免地要將身穿泳裝的女性裹挾其中，之後的世紀又會對女性泳衣的政治性產生何種影響呢？
政治的泳衣：更好的時代？
服飾歷史學家克里斯汀·博伊德爾博士（Dr。 Christine Boydell）把
1960年代到1990年代稱為“美麗身材時期”（body beautiful era）。
這期間，越來越小而精緻的泳衣，實則在無情地警告女性：只有擁有完美比基尼身材的女人才能穿它。
這種“完美身材論”所製造的身材焦慮和身體規訓，一直延續到了21世紀。
2015年，一則減肥產品的廣告遭到群眾大規模抵制，最後在英國下架。廣告中的女模特身穿黃色比基尼問道“去沙灘，你的身材足夠好了嗎？”（Are You Beach Body Ready？）。
許多觀眾表示，這樣的廣告語只會提醒她們“你的身體還沒有完美到可以去沙灘”。
圖/網路
在此之前，致力於服務男性審美的內衣品牌維密，也推出了一則名為“完美身體”（The Perfect Body）的廣告，同樣受到了以#拒絕身材羞辱（#stopbodyshaming）為標籤的激烈批評和抵抗。
為了抵抗泳衣廣告中的男性凝視和物化女性，Deakin & Blue等泳裝品牌推行了“去性化”（desexualizing）泳衣的概念，幫助女性獲得自己想要的感覺——
無論是強壯、自信還是性感。
即使是“性感”，它也是“
女性可以為自己擁有、為自己選擇，並根據需求佩戴的東西
”。
21世紀的消費者，已經厭倦了根植於性別歧視系統的厭女廣告。也正是因為女性消費者對女性友好泳衣的呼聲越發高漲，許多關注社會平等和可持續發展的新興獨立品牌，才能在泳裝產業中脫穎而出。
圖/以summersalt為代表的泳裝品牌試圖在新廣告中拓展美的定義
尤其當 “身體積極”運動（body-positive movement）在社交媒體時代迎來了新一波的討論熱潮，越來越多聲音要求
停止所有基於身體形態（身材、膚色、年齡、健全／身障、性別認同等）的歧視，尊重並讚美每一個身體
。
諷刺的是，因厭女而迅速落寞的維密，最近也搭上了宣揚“女性賦權”的順風車。它迅速換下曾經代表著“完美身材”的維密天使，開始招募更加多元的模特，“希望成為女性賦權的全球領導者”。
維密的轉型或許真的會迎來一個全新的、真誠服務女性的品牌，卻同時也在傳遞一個危險的訊號：一個品牌只要以徵用多元化模特團隊的方法順應了“身體積極”潮流，就可以贏得消費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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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必須警惕，如果尊重女性的身體和需求只是一種形式上的“政治正確”，那麼我們或將失去女權主義的核心。
回顧女性泳裝自17世紀以來的發展變革，真正推動女性自我解放的力量從來不是女權主義作為一種“政治正確”的權威性，也不是某種不證自明的語言藝術，而是
對待任何事物都保持敏感的批判和誠實的反思
，這種持續的反思幫助我們理解“泳衣”背後的複雜意含。
寫在最後
今天，女性泳裝的議題仍在深化，但有一個結論可以堅定：泳衣是女性的戰場。
從被排除在水域之外的“第二性”，到取得參與水上運動的正當地位；從笨重僵硬的浴袍，到靈活輕薄的新式泳衣；從性解放下的“完美身材”潮流，到對泳裝趨勢的重新審視——
泳裝的發展史無疑是一部勇敢“越界”，尋找形象認同和身體自信，並確立主體性的女性史。
圖/網路
我們對泳裝的感情又是複雜的，因為這條覺醒之路所面臨的阻礙和付出的代價，並不簡單。
歷史的慣性總是在為男權結構提供凝視和規訓的土壤，尤其當它與種族、宗教等其他身份交叉，鬥爭之路可能會陷入更加矛盾的困境。
我們所擁有的，只是一雙敏銳的批判的眼睛，和身體裡迸發的源源不斷的動力。
然而，那個堅定的信念會一直存在著：
身體屬於自己，自己就是戰場。
參考資料：
1。https：//fashionhistory。fitnyc。edu/a-history-of-womens-swimwear/
2。https：//allthatsinteresting。com/history-of-womens-swimwear
3。https：//www。news24。com/news24/xArchive/Voices/from-pretoriagirlshigh-to-burkiniban-womens-bodies-are-still-a-colonial-battlefield-20180719
4。https：//www。deakinandblue。com/blogs/swimspiration/saying-goodbye-to-the-male-gaze-and-desexualising-swimwear
5。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561611
6。https：//artsandculture。google。com/theme/the-radical-history-of-the-swimsuit/rAKSYuCmuuxYLg
P.S. 本文觀點僅代表特約作者個人觀點，部分圖片來源網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