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半夏》熱播，觀眾可謂各有各的上頭。
有人愛看許半夏搞事業，看她從收廢品創業一路做到鍊鋼廠老闆，好爽。
有人羨慕許半夏有個能助力她事業、為她跳冰湖的趙壘，好甜。
不過，我最愛看的還是許半夏的衣櫃，好酸。
拉風皮衣、墊肩西裝、微喇褲、大翻領襯衫，各類個性張揚的耳飾……
那開啟的不是衣櫃，而是一整本復古風穿搭指南。
許半夏這麼熱衷當時髦精，跟她需要到處應酬的女老闆身份有關。
但劇情之外，由“表”及“裡”去看——
許半夏的穿搭不僅僅織造起角色人設，奠定整部劇的氣質。
還能
窺見整個90年代的女性風貌
。
都知道許半夏的衣服多。
但你可能不知道，趙麗穎在劇裡的造型多達120套。
圖源|豆瓣《風吹半夏》相簿
這些衣服有多還原90年代？
你能處處看到網友說“這件我媽有同款”的程度。
劇中的這些時尚亮眼的復古穿搭，絕不止好看那麼簡單。
細心留意的話，你會發現許半夏在不同階段、不同境遇、不同場合下，穿衣風格大不相同。
劇中有一個時間節點，能看出穿著風格的明顯轉折。
這個節點，就是暗戀許半夏的童驍騎（歐豪 飾）為了替她出頭，打傷了她出軌的丈夫導致自己入獄。
在這之前，許半夏是收廢品的個體戶。
坐在童驍騎腳踏車後座上，身著奶黃上衣，頭戴藍色髮帶，還保留一些少女感。
五年後，許半夏已經是一個有百萬身家的小商人。
不過開的公司也只有三個人，她既當老闆又當司機。
這一階段她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為。
接童驍騎出獄時，穿著也顯示了她的境況——
牛仔服外搭黑色西裝，盤發、大圓耳環，蛤蟆鏡掀至頭頂，顯得英氣幹練。
初具“款姐兒”模樣，卻尚未養出貴氣。
緊接著，許半夏帶著童驍騎趕赴鷺州交易會。
只見她大包小包，滿臉堆笑，一間一間敲門送特產（貴重絲巾）。
交易會上，求人帶她玩（去北邊進廢鋼），豪爽地大杯喝白酒。
此時，許半夏還入不了在座各位大佬的眼。
她清楚這一點，從穿著打扮上就帶著巴結示好的意圖。
大紅外褂、掐腰皮帶、黑色絲襪、酒店禮賓一樣的白絲巾，滿身寫著“豔俗”二字。
方才接童驍騎出獄的潮流女郎，一下變身鄉鎮女暴發戶。
為什麼說這一身是示好？
想想入席前，許半夏特意交代童驍騎的話——
“別跟他們說我是大學生，這幫老闆普遍文化都不高，不待見大學生。”
許半夏既然要攀關係，就不能高於他們，得暗示她跟他們是一路人。
人最容易跟同類交好。
此時豔俗的裝扮，既顯風情味，也跟這些糙老爺們適配。
目的得逞後，許半夏在去北方進廢鋼的路上，又是另一副裝扮。
明黃色的毛絨大衣、鮮亮的白色外套，都顯出她明麗、活潑，又不失女人味的一面。
這個時候，許半夏在幾位老闆中間，做的只是討喜的點綴。
不具有攻擊性，又能增色，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等許半夏隻身赴黑海，打通北邊渠道，鋼價上漲。
一夜暴富後，境況翻轉了——
從她求人，變成了人求她。
“鋼鐵四人組”其他三位老哥哥伍建設、裘畢正、馮遇都得依靠她的渠道。
接下來“四人組”的四次聚首，許半夏的服裝不但不討好，顏色還越來越暗沉，稍微給人壓迫感。
異性愛看的女裝元素越來越少，觀賞性減弱，方便幹活的功能性加強。
這一時期的穿搭讓她霸氣側露，甚至透出些不近人情的一面。
比如，付報酬讓“婚託”周倩假裝跟陳宇宙談戀愛。
周倩想拒絕時，許半夏直接一句“你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嗎”，威脅恐嚇她。
許半夏其實不擅長處理感情，她習慣的方式是利益置換、用金錢換感情（跟她爹也是這樣）。
面對弱於她的人，許半夏冷漠、蠻橫的一面，其實是讓人有些懼怕的。
此時暗色系的穿搭，顯示她壓人的氣勢。
但在跟趙壘約會時，又變成明媚的熟女。
一身酒紅色三角高開叉領連身裙，配上波浪捲髮、復古大紅唇，萬種風情的模樣，讓對面的趙壘晃了好幾回神。
許總釣男人，釣的不光是感情，還釣能襄助她事業的能力。
早在鷺州交易會就被許半夏看上的趙壘，在競標省二鋼時“背叛”了她。
當時，在海邊躊躇不安的許半夏，一身英倫紳士風穿搭，從前扮柔美的女人，有了硬朗中性的特質。
省二鋼的失敗，是她從冒進走向沉穩的轉折點。
後來決心辦自己的鋼廠，跟高會長（柯藍 飾）談話，已經篤定穩重許多。
能看出，許半夏的服裝造型，是服務劇情，幫助塑造人物的。
也是她內心的外化。
沒有哪個年代的服裝比90年代的更迫切展現多元自我。
不論是先鋒潮女還是溫婉淑女，大姐大還是鄰家小妹，小清新還是小野貓，俏皮還是扮熟……都可以透過穿著隨意切換。
而這豐富多元的穿搭，映照的正是——
積極明媚、擁抱新生的90年代女性風貌。
許半夏在劇中的服飾造型，很多就是我們常說的港風穿搭。
上世紀80、90年代，內地初步與香港接軌。
人人都在效仿東方之珠，港風穿搭開始風靡全國。
90年代在路邊等車的女性
1980年上映的電影《廬山戀》，除了震撼一代人的“中國銀幕第一吻”，還成了我們母輩的時尚穿搭指南。
女主角在82分鐘的片長裡，換了43套衣服，每一套都是劇組專門從香港採購的。
一些手巧的上海姑娘，看完電影回去親手裁剪衣料，縫製“明星同款”。
《廬山戀》
80年代之前女性是什麼樣呢？
被束縛在藍、灰、黑的單調審美里，衣褲肥大，女性成了一個個泯滅了性別特質的“李鐵梅”。
《太陽照常升起》裡會唱“李鐵梅”的姑娘
等跨入開放的8090年代。
人們連過渡緩衝的時間都不要，迫不及待用張揚的色調、誇張的款式，擁抱流行，反叛過去，宣示新新人類的與眾不同。
大耳環、喇叭褲、花襯衫……這些被長輩視為“二流子”的打扮，都是年輕人對自我的標榜與宣揚。
賈樟柯《站臺》
外在的張揚顯示內心的躁動。
走出封閉家庭和落後農村的女性，可以用她們的智慧、勤奮去掙得一定經濟權和話語權時。
便渴望像港片裡的女主一樣活出自我。
1988年《流金歲月》張曼玉、鐘楚紅
許半夏就生在這樣一個充滿活力與機遇的年代。
她的出生讓母親死去，父親恨她，給她取名“半夏”——
在中藥裡，生半夏，有毒。
但政策的東風，吹熟了半夏，半夏藉著東風，莽撞向前奔突，留下一片傷痕累累。
就像許半夏，將灘塗變成碼頭，建鋼廠，要讓這一片燈火通明。
也抵消不了曾經為了低價拿下灘塗，不惜授意童驍騎汙染灘塗，讓村裡的養殖戶破產的惡劣行徑（原著情節）。
她的野心是摻著毒藥的，一面生機勃勃，一面罔顧規則。
許半夏身上的活泛與莽勁，顯然比愛做老大哥的伍建設、愛面子的裘畢正更適應那個年代。
瞬息萬變的風口，往往只被靈活變通的人捕捉。
蘇醫生學計算機的弟弟，來公司第一天就要10萬資金給公司安裝網際網路。
許半夏其實也不懂網際網路，但聽到專業人士講資訊聯通對時間、金錢、精力的節省。
以及憑藉對未來市場的嗅覺，直接給小蘇50萬的啟動資金，給他成立一個單獨的部門，放手讓他幹。
許半夏想招攬趙壘時，趙壘告訴她：
你最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人才和有效的管理體系。
許半夏當下沒拿出什麼決策，但她在心裡裝下了。
去瀋陽買裝置時，一點沒參考趙壘的攻略，而是直奔鋼廠家屬樓。
家屬樓裡有什麼？技術人才。
劇裡，許半夏回到濱海，既帶回了裝置，又拉來了100多號鍊鋼技術工人。
宇宙鋼鐵廠成立後，她先讓技術員出國考察，學習國外先進的技術和經驗，順帶拐些高階技工回來。
連曾經的敵人郭啟東，也能贊上一句：她（許半夏）的鋼廠代表未來。
最終與國際接軌的許半夏，淘汰陳舊落後的伍建設，也是意料之中。
與90年代積極向上的氛圍相伴而生的，是對過去毫不留情地拋棄。
許半夏去瀋陽買裝置時，面對一批下崗後生活沒有著落的工人，給了他們重新就業的機會。
電視劇其實把這一段理想化了。
後來在雙雪濤的《平原上的摩西》裡、班宇的《冬泳》裡，那段歷史是窮途末路的父輩，必須要捱過的冬天。
這種無常，對一些人是機會，對一些人是剝奪。
在山西破敗的縣城，有人往前走，有人留在了過去。
賈樟柯《小武》
誰都沒有辦法阻攔歷史的潮流。
不可否認的是，在不進則退的90年代，的確有大批許半夏們脫穎而出。
1990年，電視劇《公關小姐》轟動一時。
這是內地最早反映改革開放、最早反映女性和女性群體生活的電視劇。
因其公關職業背景，這也是一部走在時尚前沿的時裝劇。
劇中，任職中華大酒店的公關小姐們，來源複雜——
有正兒八經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有原廣州稅務局的幹部，有來自畫報社的攝影記者，也有曾經的文工團舞蹈演員，以及高中畢業、自學英語的女青年。
她們組成了最早一批光鮮亮麗的女白領群像。
有機會嶄露頭角的女性精英畢竟佔少數，當時更為普遍的是無數從內陸，湧入東南沿海的打工妹。
1991年電視劇《外來妹》，聚焦一群從北方山村來到深圳打工的女性，是內地第一部打工者的真實群像。
當時廣東的工廠，對女工有很大的需求。
《外來妹》第一集，一行人想進電子廠，同鄉的男伴被攔了下來。
工廠很明確地說，只招女工，不招男工。
這位男伴不服氣，據理力爭，恰好工廠的香港老闆（湯鎮宗 飾）路過，向他解釋了只招女工的原因——
“這種工作需要嚴謹、細緻，不需要體力和勇敢，只需要做幾千次的重複勞動，這種品質經生物實驗證明，只有雌性具備。”
先不評這位老闆的態度傲不傲慢，印象是否刻板。
當時東南沿海遍地工廠，確實解決了走出家門的廣大女性的就業問題。
進城務工從事車間女工、家庭保姆等職業的年輕女子，成了改革開放後出現的一個新的社會群體。
統稱“外來妹”。
為了真實再現她們的工作生活，劇組專門跑到東莞的城中村，與女工們同吃同住，聽她們講述自己的經歷。
劇中的每個人物都有原型。
六個外來妹。
一個奮鬥成廠長，實現人生飛躍；一個禁不住金錢誘惑，淪落風塵；一個因工受傷，遺憾回鄉；
一個掙夠錢回鄉，又被農村直男癌氣走；一個跟當地小食店的老闆結了婚，留在了廣東；一個費盡心思想嫁給老闆，結果被渣而醒悟。
在該劇倡導的女子要自立自強的價值觀下——
有人沉淪於誘惑，有人甘於平凡，有人一舉躍升，成了許半夏。
回到現實，說一個值得思考的現象。
在近些年公佈
“胡潤全球白手起家女富豪榜
”中，中國女富豪往往佔據一半以上的比例。
在2020的前十榜單中，9位都是中國女富豪。
2020胡潤全球白手起家女富豪榜
中國一下冒出如此多的女富豪，還是白手起家。
跟改革開放政策的東風，以及8090年代的女性解放脫不了關係。
那時的女性（我們的母輩），開始獲得受高等教育的權利、開始擁有在職場上與男性公平競爭的機會。
往往能迸發出更強的力量——
透過努力證明女性也擁有與男性同樣的能力和價值。
這些女企業家身上都有種不肯輕易放棄的韌勁兒，這種特質曾幫助她們渡過困難和低谷。
《風吹半夏》裡，幾位老闆進廢鋼被騙，其他人都回來了，只有許半夏留在了北邊。
她留下來孤身涉險，不光因為這一趟下了血本，空手而歸，無顏見江東父老。
許半夏臉皮極厚，害怕丟人，不是她行動的主動機。
她身上有種極強的目標導向思維，總是以“我要”出發，必須要拿下這個，拿下那個。
拿不到，轉換思路再去拿。
這一思維主導她勇闖黑海，以及未來建鋼廠。
這種韌、莽帶來的衝勁兒，以及前文所講的眼界問題，讓許半夏走得比其他人更遠。
那個年代，第一批女強人崛起。
女強，不以金錢、地位劃分。
不論大商人、大老闆，還是飯館老闆、店鋪商販，不論大買賣還是小買賣，小員工還是女高管。
從她們開始以獨立之姿，掌握自身命運那時開始，就成為不可忽視的女性力量。
當長期處於邊緣的沉默“他者”，開始在歷史的“空白之頁”上留下姓名。
可以預見的是，這一部女性奮鬥史不會止步。
甚至，更應被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