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各大社交平臺上都是劉亦菲掄著寶劍上下翻飛的身影。這是迪士尼真人版電影《花木蘭》的預告片。一部預告片居然能引發這麼大的圍觀和討論熱情，這誰能料得到呢？
其實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這是一部描述中國古代故事的迪士尼電影，中國網友當然充滿了好奇。有圍觀自然就有討論，也少不了會有質疑，比如劉亦菲這麼漂亮演花木蘭合適嗎？還不一入軍營就被識破啊？再比如清代才出現的福建碉樓怎麼就跑到南北朝去了呢？
上面這兩個質疑還有點半開玩笑的意思，但接下來的質疑可就有點嚴肅了。在豆瓣上，有這麼一個帖子引發討論，帖子的題目很長，叫做：《花木蘭在中國爭議的點在於它是一份 ‘ 左宗棠雞 ’，披著一箇中國的畫皮，外殼下依然宣揚的是盎格魯撒克遜文化的騎士精神和新自由主義》。作者曼特寧為了吸引網友來看帖子也算是拼了。
作者的觀點也不用再多介紹了，全在標題裡了。左宗棠雞是什麼大家都清楚，一種美式中餐，中國並沒有這道菜，是旅美華人根據美國人的口味發明出來，用來滿足美國人想象中的中國美食。顧名思義，在作者看來，這部迪士尼版的《花木蘭》也一樣，是按照美國人的想象和理解講述的中國故事，輸出的是美國人的價值觀。
作者也在文章裡強調：“她（花木蘭）的動機首先利己，反對集體利益對個人利益的壓制，在故事中因為個人利己利益的實現反而捍衛了集體利益。這和中國故事中 ‘ 犧牲自我，替父從軍，抗擊外敵保家衛國 ’ 的核心截然不同。”
為了明確自己的觀點，作者還引用了網友王驍的評論： “《花木蘭》是外國人按照自己的理解拍攝的這沒錯，不過不算中國文化輸出，這不是文化輸出，相反這就是文化輸不出去，被外國奪走了文化解釋權的結果。”
在我看來，文章作者的觀點，帶著一種典型的弱勢文化對強勢文化的敵意和自卑。這種文化入侵和強行解讀當然事實存在，否則薩義德也寫不出那本驚世駭俗的《東方主義》，甚至在不很遙遠的過去，這種歐美文明對於東方的帶著傲慢的自以為是的想象和解讀都依然存在，傅滿洲這個角色就是西方人對於中國人的想象。
而就在不久前，真人版電影《攻殼機動隊》的主角草薙素子因為選擇了“寡姐”斯嘉麗 · 約翰遜來扮演，而引起了亞裔人士的極大不滿。白人飾演亞洲女性，這很難不讓人想起好萊塢黃金年代，銀幕上的亞裔角色都由白人扮演的歲月，就像在中世紀，戲劇舞臺上的女性角色都由男童扮演一樣，這無疑是一種歧視。
但是不是所有的這類好萊塢打造的東方故事都帶有這樣的歧視和文化掠奪呢？起碼在《花木蘭》的預告片裡，我並沒有看到這一點。首先，作者所描述的花木蘭的動機，真的是西方獨有的價值觀嗎？預告片提供的素材不多，我們能判斷的是，一方面，家裡希望花木蘭能夠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一個溫良恭儉讓的好妻子，而另一方面花木蘭又在偷偷練武，而戰爭給了她逃脫命運的機會。沒看到正片，我們還無法肯定是不是這樣。
假如這就是影片的線索，這樣的情節我們看著很陌生嗎？逃離封建家庭的枷鎖，投身於轟轟烈烈的革命浪潮，這不正是中國近代以來的文藝作品反覆描寫的情節嗎？這樣的情節，你能從巴金的《家》裡看到，能從老舍的《四世同堂》裡看到，更是能從數不清的紅色文學裡看到。這背後其實就是一個價值觀 —— 女性解放。
那你說這能算是西方獨有的價值觀嗎？或許有人或說，那也是近代以來西方列強開啟中國國門帶進來的價值觀。列強入侵不是好事，但帶進來正確的價值觀難道也不能要嗎？難道因為是敵人帶來的，所以我們就不分好壞一併拒之門外嗎？反過來講，作者所強調的“犧牲自我、替父從軍”的愚忠愚孝，因為是自己的文化就一定要敝帚自珍嗎？
而且在我看來，花木蘭的偉大並不在於她替父從軍，恰恰在於她以女兒之身替父從軍，承擔了本不需要她來承擔的責任。而這種“不需要”並非來自對女性的關懷，反而來自對女性的歧視。而花木蘭反抗了這種“不需要”，證明了自身的價值。所以這個故事的精神核心，其實是那句戲曲臺詞 —— 誰說女子不如男？這當然也是屬於中國的價值觀。
或者應該這樣講，女性解放、女性力量，這些價值觀並非哪個文明所獨有，這是伴隨著現代文明而產生的現代價值觀。就好像醫學，其實不應該以中醫和西醫來劃分，而應該以傳統醫學和現代醫學來劃分。而真人版《花木蘭》想要表達的，正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價值觀 —— 女性權利。
其實我們笨想，像迪士尼這麼雞賊的企業，可能冒著得罪數億觀眾的風險玩什麼價值觀輸出和文化解釋權掠奪嗎？看看迪士尼這幾年的動作，從《冰雪奇緣》到《驚奇隊長》，從黑人版《美人魚》到劉亦菲版《花木蘭》，迪士尼一直在打女性力量牌，在表達他們對於女性權利的支援，同時也在爭取少數族裔的青睞。
迪士尼的作品，只會去迎合觀眾，而不會去挑釁觀眾。過去，迪士尼的觀眾在美國，如今，迪士尼的觀眾遍佈世界。所以迪士尼的影片，不可能講述一箇中國畫皮的美國故事，但也不太可能講述一個原汁原味的古代中國故事，我更相信，這部電影，藉助了中國的古老傳說，講述了一個關於人類的普遍故事。
新文化報評論員 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