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束般的戀愛》,文青羅曼蒂克消亡史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有人說,《花束般的戀愛》是一部文青定製電影。不對,文青看完還能相信愛情嗎?因為即使曾經那麼趣味相投的兩個人,最後也難免分道揚鑣。

過去的電影,文藝青年要出入燈光昏暗的咖啡店,讀尼采哲學,聽黑膠唱片,談論性與革命。男女青年共處一室,從莊子聊到翻雲覆雨需要耗去大半宿,等到天矇矇亮了才隱約流露出身體的慾望。洪晃稱此為Mind Fuck,實是曲盡其妙!

《花束般的戀愛》,文青羅曼蒂克消亡史

先用文藝內容把對方哄得雲裡霧裡,進而衍生出“精神共鳴”的幻覺。實際上呢,談論黑格爾未必懂哲學,崇拜今敏也只是看看動畫,盛讚傑西卡·蘭格卻只看過人家演的恐怖片。消費了文藝商品,就自覺是文藝人士了。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很獨特,也不過是從別人的作品裡現學現賣。

作為他人文藝內容與思想的“搬運工”,實在搞不懂《花束般的戀愛》裡男女主為啥瞧不起《肖申克的救贖》,是因為不夠小眾沒逼格嗎?而如他倆去電影院看《哥斯拉》,共讀《黃金神威》和《寶石之國》,聯機玩《塞爾達傳說》,這文藝門檻似乎也不高啊。

《花束般的戀愛》,文青羅曼蒂克消亡史

有失望的觀眾說《花束般的戀愛》裡面沒有真愛,只是一堆文藝消費背後的資本符號。但硬糖君恰恰覺得,電影就是在用後現代反諷手法去戳穿文青戀愛的泡沫。哪有什麼靈魂100%契合,不過是有著同樣消費習慣的人把日子湊合。

聽說——2022年2月22日,星期二,農曆正月二十二,是大吉的日子,各地都排隊領證(大概也是因此,失掉情人節檔的《花束般的戀愛》選在今天上映)。硬糖君本還不解其意,經人提醒才知道不是“很二”,而是“成雙”的意思。

在這個官方蓋章的“超級有愛日”,硬糖君也願為婚戀建言:今後除了網易雲歌單、豆瓣電影標記、Soul星球裡的靈魂匹配,喜歡看《喜羊羊》《熊出沒》和收集星黛露、泡泡瑪特也應該是尋找愛侶的重要指標。沒準兒還更靠譜呢。

文藝青年的消費式戀愛

原來僅僅是維持現狀,也難得像跨過千山萬水。與其說《花束般的戀愛》是在探討當代年輕人如何尋找真愛,毋寧說它是在潑冷水,告訴我們什麼“不是”真愛。所謂花束,不是絢麗的愛情故事,而是一場花開花謝的失意。

《花束般的戀愛》,文青羅曼蒂克消亡史

某個普通的夜晚,男主山音麥(菅田將暉飾)和女主八谷絹(有村架純飾)錯過了地鐵末班車。他倆和另外一對男女為了打發時間,走進通宵酒館聊天。四人本來在尷尬的找話題,小麥卻眼睛一亮發現了酒館裡坐著大神押井守,他不敢直呼其名只得瘋狂暗示。

小麥本以為不被理解是文青的宿命,卻發現原來小娟也認出了押井守。一句投機句句對味,兩人繼續找酒館坐下,發現愛好的書籍、喜愛的作家、想去的展覽、喜歡的音樂、奇奇怪怪的小癖好(不理解石頭剪刀布裡的規則)全部雷同,甚至就連錯過天竺鼠展覽的時間都一樣。

大概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特別的,而竟然還有一個跟自己興趣愛好相同的人,還能在茫茫人海中被找出來,簡直是天降奇緣。不過男女主弄錯了一點,那就是輕視了網際網路的無遠弗屆,大資料和智慧推送控制了年輕人的喜好。自以為特別的紅男綠女,其實消費的文藝商品都差不多。

《花束般的戀愛》,文青羅曼蒂克消亡史

如此合拍的互相心動,告白前一個小時居然被隔壁的調音師給打斷了。調音師非常社牛的告訴男女主,因為聲道合成的關係所以一左一右兩隻耳機裡聽到的音樂,其實是不一樣的喲!阿西,這裡已經埋下不幸的伏筆了,男女主一直以為的心靈契合,其實只是表象並不是真的在一個音軌裡。

和大多數青年戀愛一樣,黏黏膩膩地互相探索完對方的精神世界,發現也不過如此。明顯的轉折出現,小麥的事業並不順利,父親斷掉生活費的壓力讓他和女朋友從手衝咖啡,降級到了速溶咖啡。小麥放下愛好的畫筆,出去工作成為一名社畜。小娟也經歷面試痛哭後,成為一名會計。

正當觀眾以為小兩口他勞動我生產、共赴小康生活的時候,《花束般的戀愛》展現了文青的精神裂隙。小麥在高壓的工作下,放棄了過去的文娛生活,偶有閒暇只能玩一把消消樂。而小娟放棄了會計工作,繼續追《我的星球》《茄子的閃耀》。當她在書店要給男友分享新書時,卻發現對方拿起的書從純文學變成了成功學。

《花束般的戀愛》,文青羅曼蒂克消亡史

這大概就是網際網路戀愛語境裡說的“下頭瞬間”。以前crush的優點褪色後,曾經的男神女神泯然眾人。兩個人走過了交叉點後,就是無止境的遠離。雖然睡在同一張床上,卻奔向了各自的遠方。

俗人在愛情中體驗偉大

《花束般的戀愛》自帶彈幕體質,男女主隨時隨地的內心OS,既是角色的心裡話也在代替觀眾進行表達。“11月1日,我在冰淇淋店上班了,店長和另一個女員工在後廚偷情。”戲謔化的王家衛風格,讓鳳梨罐頭梗都不香了。

《花束般的戀愛》,文青羅曼蒂克消亡史

文青愛情最終死於柴米油鹽之中,《花束般的戀愛》並非“純愛”而是“反純愛”。尤其是結尾那一對互相交換書單的青年男女,懷疑就是編劇故意設定出來嘲笑男女主的。曾經坐在那個位置的小麥和小娟,何嘗不是認為碰到了真命天女(子)?

電影開頭採用倒敘的手法,小麥和小娟以分手後重組伴侶的形態相遇。他們不約而同地和自己的現任講述“分開耳機聽的不是同一首歌”的道理,前去告知時走到一半發現對方也要去,相視之下作罷。隨後背對著瀟灑揮手,在各自家中懷念過去。

《花束般的戀愛》,文青羅曼蒂克消亡史

埃絲特·佩瑞爾在《危險關係》中說:“在尋找靈魂伴侶的過程中,我們喜歡把精神世界和親密關係混為一談,彷彿他們是一回事。我們渴望在世俗之愛中體驗到極強的意義感,同時在愛中尋求狂喜、超越和完整。”說真的,弄不清兩者的關聯,深深的失望在所難免。

《花束般的戀愛》裡愛情由電光火石的心動到無聲破碎的結尾,其本質是現代商業邏輯下用消費主義對浪漫意涵的碾壓摧毀。說兩人缺錢和社會殘酷,可男女主絕沒有到吃不起“烤飯糰”的地步。真正扼住愛情咽喉的,是兩人不再共享同一套文藝消費系統。

男主抱怨工作不順心時,小娟怎麼勸他的?罵你的大叔,就算讀了今村夏子的《野餐》也不會有感覺的。曾經小娟在面試感到沮喪時,小麥也是用這話寬慰她的。可是當小娟再次搬出“教條”,被社會捶打的小麥已經不再信奉。他喪失了文青的優越感,因為看《野餐》有感覺,並不會增加工資條上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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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講起電影滿眼發光的小麥,後來看電影卻能睡著。小娟說想看期待了很久的《牯嶺街》,小麥說工作沒時間。小娟依舊是一個文青,而小麥的《黃金神威》一直停留在第七卷,《寶石之國》的故事也不記得了。

所謂步調不一致,其實是兩人的文藝消費不再同頻了。而因為消費的分歧,導致他倆從別處搬運的世界觀也不再相同了。小娟因為喜歡的博主去世而哀默不已,小麥因為哥們兒離世而感到憂傷,但兩人卻無法在關鍵時刻共情對方。

轉換視角,很難論說誰更正確。兄弟突然沒了小麥自己在河邊哭泣,而小娟覺得沒啥可悲哀的,那個傢伙之前還家暴過女友呢!面對失敗的愛情,我們總是習慣性地分析對錯得失,但面對消費區隔帶來的浪漫消亡,一語難盡是非。

戀愛幻象,盡在APP

“在網易雲建了一個戀愛歌單,想著以後有男朋友了,可以和他分享另一半耳機。最喜歡的一首是Eason的《天下無雙》,希望未來他能get到。”看完《花束般的戀愛》再看各類社交APP上的囈語,難免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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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最關心你歌單的,從來不是過去現在或將來的男朋友,而只是網易的大資料。網際網路的資料邏輯,其規訓能量之強大,讓使用者產生了可以透過興趣尋找愛侶的幻覺。但文藝消費品類就那麼多,細分之下聚合的只是有共同消費習慣的消費者,可不一定是什麼可相伴終生的人類。

當然我們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說大資料沒用。喜歡用《大話西遊》裡周星馳頭戴金箍的圖片當頭像的男生,多半自詡情聖且自我意識過剩。社交APP只能反向篩選,並不能直通答案。你可以很清楚的發現哪些人你不喜歡,但不能相信推送給你的人群最適合。

喜歡相同的電影,只能說明你們倆喜歡相同的電影。痴迷相同的書籍,只能說明你倆痴迷相同的書籍。如果重合得太多,只能證明自己的普通,而不是兩人的契合。

的確,沒有人願意相信自己和其他打工人無別,是這個世界最普通的存在。親密關係中“消費型”的共同語言是淺層且不牢靠的,很容易隨著另一方經濟地位的改變而坍圮。

《如果愛》裡的周迅和金城武也有著相同的事業與愛情的分歧。兩人識於微時,最後以大明星的身份重逢時卻無比陌生。“過去對我唯一的意義,就是提醒我永遠不要回到過去。”我們緊握著絢爛,卻無法阻擋凋敝。

《花束般的戀愛》,文青羅曼蒂克消亡史

情到濃時情轉薄,興趣相投難道只是一場消費主義包裹的浪漫幻象?還是他們愛的只是自己的夢而已,從未真正的靈魂契合?《花束般的戀愛》裡層出不窮的文藝消費,可見並不是導演的懶怠,而是刻意羅織排列以加調侃。剝離掉那些書籍、展覽、遊戲、演唱會,這場愛情還剩得幾分真切?

時代雖然不同,摧毀一個文藝青年的仍然是滾滾而來的商業浪潮和世俗設定的成功之路。電影裡已經是一個極度美化的世界了,沒有逼婚和催生。即使這樣,上班和工作還是佔據了時間和心靈,讓愛好變得奢侈,讓夢想變得幼稚,讓兩個人都疲憊不堪地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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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愛上一個人,很難說是因著他的出色或完美度,毋寧說,是他只在你一人面前展示的失敗、脆弱、汙穢,失態的慟哭時刻,骯髒的性幻想。因為只有在此時,愛者與被愛者才真正的成為共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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