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人從來不相信
“世界第一美少年”
的名頭。
但在這樣一張臉面前,事實勝於雄辯。
[魂斷威尼斯]塔奇奧人物照
一部50年前的電影
[魂斷威尼斯]
,讓萬千觀眾記住了美少年塔奇奧。
他的飾演者叫
伯恩·安德森
,當年只有15歲,在電影中留下了生命中最極致的美麗。
近50年後,在電影[仲夏夜驚魂]中,他讓導演用木槌砸爛了他的臉。
[仲夏夜驚魂]劇照
這是個因美貌成名,也因美貌受罪,與美貌對抗,也與美貌和解的人生故事。
尋找塔奇奧
有時候你必須承認,世界上存在“臉蛋天才”這種事。
[魂斷威尼斯]設定了一個從希臘神話裡跑出來的美少年塔奇奧。
他的頭髮是蜜色的,柔順地捲曲成一團團,披在太陽穴和脖子上。
他的眼睛是水一樣的顏色,裡面有水仙花少年納喀索斯的倒影。
他讓垂垂老矣的作曲家阿森巴赫,被注入了生命之光。
為了多看這少年一眼,阿森巴赫留在了瘟疫下的威尼斯。
他把自己的頭髮與鬍鬚染成黑色,在嘴唇種上了草莓的顏色,像處子一樣燃起了生命的全部慾望。
這種慾望與肉身無關,他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少年身後,企盼少年回頭給他一個微笑作恩賞。
他太出神了,忘記自己誤食過爛熟的草莓,早已被瘟疫選中。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向海邊少年模糊的背影伸出手,永遠留在了威尼斯。
導演維斯康蒂稱呼塔奇奧為
“死亡天使”
——他擁有世界上最極致的美麗,審視他的美麗就是在審視死亡。
為了追尋心目中的塔奇奧,維斯康蒂快要把歐洲翻了個遍,沒有一個男孩讓他滿意。
就在這一天,斯德哥爾摩15歲的少年伯恩·安德森推開了公寓的白色大門。
維斯康蒂
“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他在一瞬間相信:
塔奇奧其人,世間確有。
伯恩外在的一切都與塔奇奧相符。
完美的輪廓,蜜色的頭髮,水色的眼睛。
最為重要的是,他的臉上有一種悲傷。
這種悲傷甚至可以說是先天的,年幼喪母,從來不知其父,卻賦予他與角色貼合的疏離感。
因為塔奇奧是藝術品,只消保持距離,遠遠的凝視。
維斯康蒂讓伯恩脫掉身上的黑色毛衣,對著鏡頭微笑。
儘管感覺不自在,伯恩還是照做了,在鏡頭裡看起來像尊易碎的希臘雕像。
伯恩試鏡照
維斯康蒂果然也像個謹慎的收藏家那樣悉心保護。
電影拍攝期間,他向整個劇組下令,不可以對伯恩有非分之想。
他不讓伯恩曬到太陽,不允許伯恩和同伴一起踢球,或者去被汙染的海里游泳。
如果伯恩跟同齡的小演員打鬧,他會很生氣。
維斯康蒂與伯恩在片場
這是伯恩拍攝的第二部電影,也是第一部做主角的電影,但維斯康蒂對他的指導不多。
他只需要穿著考究的水手服或泳裝,“走過去,停下,轉過身,微笑”。
15歲少年身上的美麗極致綻放,恰好被這部電影捕捉。
於是伯恩變成了塔奇奧。
[魂斷威尼斯]在戛納電影節放映後,他又成了國際新聞頭條上的
“世界第一美少年”
。
電影史學家勞倫斯·夸克,在研究著作《偉大的浪漫電影》中寫道,伯恩的一些鏡頭
“可以從銀幕上拿出來,掛在盧浮宮或梵蒂岡宮的牆上”
。
塔奇奧的詛咒
塔奇奧是希臘雕像,是掛在盧浮宮牆上的畫作,是一個美學的象徵符號。
可伯恩是人。
在成為“世界第一美少年”之前,他只是個把拍電影當暑期工打的青少年,想攢錢買摩托車和電吉他。
和他演對手戲的德克·博加德(阿森巴赫的飾演者),最熟悉他在片場的狀態。
由於被導演維斯康蒂嚴格管束,伯恩能做的娛樂活動少得可憐。
其中之一,就是嚼著一塊一塊黑色的口香糖,吹出最大的泡泡在臉上炸開。
“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拍電影了吧。”
一個荷爾蒙躁動的青春期男孩,討厭被誇“美麗”,討厭從同學嘴裡聽到“天使唇”的字眼。
但在成為“世界第一美少年”後,伯恩被塔奇奧侵佔了。
有了肉身的塔奇奧,不再是被供奉的神袛,第一個瀆神的正是造神者。
“電影已經拍出來了,可以對那個男孩為所欲為了。”
倫敦首映禮後,維斯康蒂把他帶到同志酒吧。
對伯恩來說,那是地獄一般的體驗:
“望向我的都是貪婪的樣貌,溼潤的嘴唇,滾動的舌頭。在他們的腦海裡,就好像已經在給我來一下了。”
他不知道要怎麼反抗,害怕反抗造成社會性死亡。
為了轉移不舒服的感覺,他把手邊能拿的酒都喝了,一瓶接著一瓶,不記得最後是怎麼回家的。
在戛納電影節,他被團團的人群包圍,“感覺就像成群的蝙蝠在我身邊轉”,“真是活生生的噩夢”。
伯恩在戛納電影節
噩夢有時後知後覺,名利場的烏糟遠超男孩所能理解。
伯恩曾經應邀去巴黎拍攝電影,受到當地顯貴熱切的招待。
一位杜蘭特先生替他在最有藝術氣息的塞納街安排住處,每週給他500法郎的零花錢。
還有很多男性仰慕者,給他寫長長的情詩,帶他吃豪華晚餐,送給他一大堆禮物。
“每個人都很好”,那時候的伯恩想。
數十年後回憶起來,他才覺得自己像個奢侈品包包,供這些人挎在手上炫耀。
在70年代的日本,西方面孔並不常見,“塔奇奧”的名牌和“披頭士”一樣響噹噹。
伯恩還沒下飛機,就有無數瘋狂的女孩等著他。
她們手裡拿著剪刀,隨時準備剪下他的頭髮。
一切都提前準備好了,從[魂斷威尼斯]風格的服裝,到流行歌曲伴奏,到廣告和MV攝製組。
在日本錄製流行專輯
伯恩只需要遵照要求,繼續扮演塔奇奧。
最忙的時候,他一個晚上要出席六七個活動,工作人員為了讓他“好受”一點,給了他紅色的藥片。
也許是安非他命,伯恩不知道那是什麼。
他很累,恨不得變成另一個人逃走。
紀錄片[世界第一美少年]裡,有一段伯恩在日本的封面拍攝花絮。
他站在自己的石膏雕像旁邊,雙手抱臂,人卻好像不在那裡。
實際上,巴黎與日本之行都並非伯恩的本意,是外婆告訴他
“去不同的國家看看,多賺點錢”
。
這是個習慣順從的男孩,他在沒有自我保護能力的年紀,淌進了名利場的渾水。
但即便他哪裡也不去,什麼也不做,也難逃塔奇奧的詛咒。
[魂斷威尼斯]中的塔奇奧具有同性戀象徵
關於伯恩性取向的流言蜚語不斷,最離譜的一次是在1976年,他被捲進了美國男演員薩爾·米涅奧的謀殺案。
有人傳言伯恩是薩爾的戀人,在薩爾被刺殺前幾個小時,兩個人還在一起。
可是伯恩當年不僅不認識這位男演員,連美國都沒去過。
塔奇奧已死
伯恩要恨死塔奇奧了。
對他來說,最要命的傷害是被塔奇奧侵吞的自我認同感。
塔奇奧的符號性太強了,強到人們把伯恩當作了
“笨蛋美人”
——
他曾經和瑞典的金髮女演員萊娜·尼曼一起受邀參加電臺節目,主題是“Stupid Blondes(愚蠢的金髮女郎)”。
伯恩從小就喜歡音樂,不是他在日本錄製的那種口水歌,而是古典樂。
他3歲開始學鋼琴,受過瑞典最有聲望的鋼琴老師調教,夢想是成為演奏家。
但21歲發生的一件事讓伯恩很受傷。
他在聚會上演奏了李斯特的第一鋼琴協奏曲,一個穿著緊身連衣裙的女孩特別激動地走到他面前說
“原來你真的會彈鋼琴!”
[魂斷威尼斯]中塔奇奧只在鋼琴上彈了一小下
伯恩決定與塔奇奧割席。
他拒絕承認自己是演員,嘗試了許許多多別的工作。
工作地點五花八門,比如哥本哈根的幼兒園,斯德哥爾摩的監獄、商店和音樂學校。
其中他最喜歡的工作是音樂老師。
學年結束後,他的學生給他送上一束花,說他雖然要求很高,但卻是
“最好的老師”
。
他們都沒看過[魂斷威尼斯],伯恩第一次作為伯恩本人獲得了認可,流下了眼淚。
就這樣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外界甚至以為伯恩“死”了,死因包括但不限於吸毒、車禍和飛機失事。
與此同時,在斯德哥爾摩的伯恩家裡,擺著一架鋼琴,上面掛著貝多芬的肖像畫。
伯恩好像已經擺脫了塔奇奧,又好像沒有。
2003年,澳大利亞作家傑梅茵·格里爾的《漂亮男孩》出版,使用了他“塔奇奧”時期赤裸上身的照片作封面。
這本書裡盡是“年輕、迷人、沒胸毛、腰肢纖細”的男孩。
伯恩感覺自己被利用了,“至少應該事先跟我講一下吧”。
唯有時間可以拯救他。
隨著時間流逝,塔奇奧聲名漸弱,他也不再是少年的面貌。
世界上沒有多少人,會像伯恩這樣喜歡老去。
中年伯恩
他竟然去上了戲劇學校,畢業後自己開了家小劇院,從導演、燈光到打雜什麼都做。
他重新開始試鏡,大多是瑞典本土的電影、電視劇和話劇,大多是小角色。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喜歡這些工作,因為是自己做出的選擇。
他同時也是斯文-埃裡克樂隊的鍵盤手,做了幾場巡迴演出。
伯恩終於擺脫塔奇奧的掌摑,拿回了屬於自己的生活。
再次迴歸公眾視線是在2019年的[仲夏夜驚魂]。
他身材削瘦,頭髮披散著,長過肩膀,和眉毛鬍鬚一起變成了銀白色,像個嬉皮士。
在電影裡,他從懸崖跳下,而後臉被木槌砸爛。
劇組按照他的模樣,做出來一個逼真的頭部模具。
伯恩看著模具上自己被砸爛的臉,嗤嗤地笑出來。
也許就在這時,塔奇奧才真正死亡。
今年伯恩已經66歲了,如果能跟50年前的自己對話,他不會讓小伯恩拒絕[魂斷威尼斯]。
“我會告訴他‘
去拍吧,但要帶上我一起
’。”
伯恩的個人紀錄片[世界第一美少年],將於11月26日在
現在電影APP
上線。
歡迎前往觀看,瞭解“世界第一美少年”與美貌鬥爭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