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電影院》:即使沒有“天堂”可以回去 你仍要熱愛生活

在呵護下度過的生活,也許是順遂的。但世界總會變,保護我們的人也總有一天會離去。我們總有一天得獨自生存。

《天堂電影院》:即使沒有“天堂”可以回去 你仍要熱愛生活

“家庭”,一如其陰性的定冠詞(‘la’ famille),“她”是一個母性照護的居所。對幸運的你來說,母親從小懷抱著你,為你處理掉各種內外在的紛擾,牽著你的小手一步一步看見覆雜的世界。直到某天,她從懷抱到放手,你也從抓緊到遠飛,然後廿載過去,“她”老了,“你”也想念了,只是回家的路又不總是這麼容易。

不論原生家庭之於你是悲或喜比較多,你曾想過,為何“離家”之於成長是這麼重要,而“回家”怎麼往往困難重重呢?

一、因為天堂很美好,所以更需要離開

我認為,每一位達到情感成熟(emotional maturity)的人,都是經歷過對父母“絕對依賴→相對依賴→朝向獨立”的路。然而,我們常常不懂的是獨立以後的生活,為何常常孤獨得與原生家庭離遠遠的;以及家庭若是相當美滿,那人為何還得要離家獨立?

這讓我想到 1988年由義大利導演 Giuseppe Tornatore(1956-)創作的《天堂電影院》(Nuovo Cinema Paradiso),這是部獲獎無數的經典老電影。

《天堂電影院》:即使沒有“天堂”可以回去 你仍要熱愛生活

劇情是講述一位因父親當兵去世的小孩 Salvatore Di Vita(又名 Toto),跟守寡的母親 Maria 和妹妹,小康而安逸地生活在義大利西西里島一個小鎮的故事。Toto 最愛到小鎮的“天堂電影院”看電影,並跟小鎮唯一的放映師 Alfredo 成了“父子”般的好朋友。Alfredo 因電影院失火而意外失明,Toto 便兼職起“新天堂電影院”的放映師。後來念大學時,Toto 跟富家女 Elena 戀愛,但在對方父母反對、他必須服兵役及一些因素下,二人從此失聯。看著失落的 Toto,Alfredo 要他離開小鎮到羅馬去工作,而這離家一別便是三十年,直到 Alfredo 出殯那天。

《天堂電影院》:即使沒有“天堂”可以回去 你仍要熱愛生活

《天堂電影院》:即使沒有“天堂”可以回去 你仍要熱愛生活

《天堂電影院》經典之處,在於它濃縮了一個世紀以來電影主體本身的改變、影視娛樂的流變背後反映的時代精神與人文風情、在二戰下小鎮的百姓如何藉電影得到慰藉、觀眾們與電影間的關係,以及 Alfredo 對 Toto 的“慈+嚴父式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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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to 在兼職放映師時,Alfredo 便以告誡他不能放棄學業,因為“天堂”的工作只是暫時的,有一天他會離開,接觸到更重要的東西。在年幼懵懂之年,如果生活得不錯,或某種日子能夠滿足了當時所需,我們又何嘗不是認為眼前一切就像“天堂”,幻想這個美好能一直保持下去?我們心中也有個類似 Alfredo 的告誡聲:“我必須離開,才能得到更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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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因失戀而痛苦不堪的成年 Toto,失明的 Alfredo 告訴盲目的他:

“跟士兵一樣,離開這裡……日復一日的活在這裡,你會以為這裡是世界中心,事情不會有任何改變,但如果你離開一兩年後,再回來時,每件事都會改變,線也斷了,你會發現人事全非,屬於你的都消失了……你必須離開這裡一段時間,直到你學有所成,再回來看看親友,回到這個你出生的地方。”Toto 問這是電影裡的對白嗎,Alfredo 說這是他的真心話:“生活和電影(天堂)不一樣,生活困難很多。去羅馬吧!你如此年輕,世界是你的!而我老了,我不要再聽你說話,我要聽別人談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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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有些時候“離家”的必要性,並不是因為家庭不快樂、沒朋友沒工作,也不一定是那種為了找到認同,人們必須違抗家庭以找到一個新所屬的圈子,好為下一步的“回家”作準備的理由。Toto 既不是被家庭情感捆住的理想青年,也不是故作憂鬱的“非主流少年”。相反,在小鎮上每個人都認識 Toto,他有不錯的工作、親友和老師。然而,Alfredo 看到 Toto 的生活“太美好了”,像電影一樣美好得“不真實”,那只是一種理想式的幻覺,因此為了他的成長與好處,他必須“離家”!

二、離家,讓我們必須當一次“強盜”

在離家那天的火車站月臺上,Alfredo 抓住 Toto 說:“不準回來!不準想我們!不準回來!不準寫信!不準妥協!忘了我們!如果你失敗回來了,我是不會讓你進我屋子的,明白嗎?不論你從事什麼工作,得去愛它!就像你還是個小孩子,愛著天堂戲院的放映機一樣!”

《天堂電影院》:即使沒有“天堂”可以回去 你仍要熱愛生活

Toto“成功”了,他三十年來不曾回家,至多被動地給家人回信,也在羅馬成為了一名著名導演。我們未必懂他的堅持(或無情),和為何 Alfredo 要如此決絕,然而在這裡,我要談一個很少人討探的向度,即:人們需要離家,也許是為了擺除過去枷鎖、得到思想與能力的自由、找到認同,但其之所以能夠“離家”——得到真實意義上的成長與朝向獨立——是在於家庭為其孩子保留了高度依賴的空間與歸途,讓其能脫離父母,走向新的所屬,好能夠在依賴與獨立之間安身立命。

電影中裡有著這樣的空間與歸途的保證,就是 Toto 離家三十年歸來之時,其母親 Maria 沒有一句責備,僅送上一個深情的擁抱,並馬上帶他去她為他準備與佈置好的小房間,那裡收藏著他許多兒時至離家前,珍重與回憶的物品,包括那臺專門放映初戀物件 Elena 影像的小型手動放映機。

《天堂電影院》:即使沒有“天堂”可以回去 你仍要熱愛生活

深受感動的 Toto 跟母親說:“有些話三十年來都沒有對您說,小時候您辛苦撫養我們,現在我們長大了,卻都不在您身邊侍奉。說真的,我一直好害怕回來,過了這麼多年,我以為自己……堅強多了,也以為已忘了這一切,如今回來才發現我是屬於這裡,感覺彷佛未曾離開過……媽媽,我遺棄了您,像個強盜般遠離您,沒有一句解釋。”母親 Maria 的迴應令人動容:

“我從未要求,你也無需解釋!我一直認為你做的是對的,何必去追究?自從你離開以後,我還是將鑰匙掛在門上,就怕你回來時進不來,這種為母的心情(感嘆)。然而你的離開是對的,你實現了理想。我每次打電話給你,總是不同的女人接聽,我自己常常想大概這些女人都不是你愛的,也許只是我亂想,但我聽不出其中有哪個是真心愛你的。有些時候,我想看你能安定下來,專心愛一個人,但你心在遠處,這裡只剩軀體,忘了她(指 Elena)吧,T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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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 Winnicott 說的“只要家庭是完好無缺,那麼一切最終都會跟個體的真實父母有關”這個無誤的原則,教不論離家的我們到了哪片土地,只要父母還健在,不論過去是快樂或痛苦,都是我們切膚的歸屬與鄉愁。

因此,離家併成功成長與獨立的人,不是一去不返,他其實還是需要保持和重新獲得與真實父母的關係,且確保後者才會讓前者化作真實的成長。

然而,問題就在於,“離家”在潛意識中總是代表對父母的“背叛、拋棄、不孝”,因此許許多多的我們就像Toto,一旦離家便深感罪惡感,且這份罪惡感並非不愛父母,而是怕自己深深的傷了他們的心,我們討厭自己像個“強盜”般汲取著父母給予的溫暖與支援,但又必須把他們像“人質”般丟在那個牆壁日漸斑駁的家裡。

這時我們會發現原來成長的痛苦,遠比過去心理學家說的複雜,因為成長代表我們必須當一次“強盜”,揹負許多不確定的罪疚感而“離家”一趟;且在愛意之下,反而我們不一定敢“回家”,因為回家的潛意識情感又往往代表“失敗、投降、退步”,以及得面對父母會不會如幻想中、已經被我們的“離家”而傷透了心的事實。

這就是離家如此困難卻必要,而回家又是如此渴求但艱鉅的(潛意識)心路經程。Toto心中認為自己遺棄了家人,也以為家人恨他,所以任外在成就再高,他仍然“感覺彷佛未曾離開過”。對離家的原因與所得感到懷疑,正在於我們抱著巨大又往往不自知的罪惡感,走在缺乏“父母永遠在家裡等你”的保證之上。只是,路仍必須走……

三、結語:即使沒有家(天堂)可以回去,你仍要熱愛生活

當年再美好的“天堂電影院”終究要被時代淘汰,一如世上沒有什麼能夠永遠。美好的鄉愁,總是那段回不去但永遠生效的童年歲月。這也代表,那些真正美好的東西總是教人遺憾的回憶,因為面對一切都會改變的現實時,唯有失去並最終留在心裡頭的“天堂電影院”,那個“不復可得”之物才是“永遠可得”的。

《天堂電影院》:即使沒有“天堂”可以回去 你仍要熱愛生活

因此,我們“回家”的路標,是保留在潛意識的真實回憶與情感。真實的故鄉,是即使哪一天去世了,但仍然鮮活地永居於心的父母。我們稱之為“愛”的取之不盡的心靈資產,必須是在兩個獨立的個體之間才能展開的,一如在小鎮的母親 Maria 打電話給在羅馬的 Toto 時,她說:“你有三十年沒去看我了,但我想見你時,會來羅馬!”其實三十年來她一次也沒有要去羅馬,她只是潛意識地告訴孩子“真實的我,真實地在家等著你!你想回來時就回來吧!”

她,以及 Alfredo,都完美地呈現了精神分析師 Reik 強調的:愛,只有在距離中才真實的出現。Toto 的成長——完成情感成熟意義的“離家→回家”——相信是在電影結尾處那個感動得淚流滿面以後開始的。

《天堂電影院》:即使沒有“天堂”可以回去 你仍要熱愛生活

至於沒有家能夠回去,好比(心靈上的)孤兒或跟今天跟父母關係糟得無可再糟的你,你更必須學會愛你的生活。離開痛苦之地作為成長的路,既然沒有母親 Maria 作你回家的保證,那“天堂電影院”就必須由你自己於內心打造,放映那些你在生命旅途中收集回來的動人回憶!

《天堂電影院》:即使沒有“天堂”可以回去 你仍要熱愛生活

最後,“今天”(Oggi)是電影中一再出現的符號,彷佛不斷遊說我們沉醉於充斥美好影像的天堂裡,便能夠忘卻時間的流逝,永遠都會是有精彩電影上映的“今天”。不論你有沒有“外在的家”可以回去,但“心中的家”才是真實的,因此,既然生活和電影(天堂)不一樣,我們無法活在已經準備成為昨天的今天,但每一天、每一個明天,都是我們能夠去愛、永遠長存的“心靈電影院”——如此,“離家”便會成為再次“回家”的預告。

題外話:《天堂電影院》的成功,很大功勞是得到 2020 年 7 月 6 日過世的傳奇配樂大師 Ennio Morricone(及其兒子)的心力創作,當中扣人心絃的主題旋律,一直驅動著觀眾的淚腺。不論是為紀念 Ennio,還是為了“離家-回家”,我都很推薦大家首刷或重溫這出經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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