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話題
#國產老動畫和蒸汽波有多適配#
登上熱搜。
我想，倒不是適配蒸汽波。
而是國產老動畫的美再怎麼挪地都不變形、不走樣。
有多美呢？
瀟灑飄逸，靈姿秀出，各有情態，看來看去，美到詞窮。
可再往深處，就極少人想、極少人說了。
什麼？
尺度。
最近重刷國產老動畫，震驚我的並非畫工的精良，而是創作者的膽識。
比如：
《水形物語》上映時，女主被憑空P上小黑裙。
而中國第一部有聲動畫《鐵扇公主》裡，公主的裙子被吹飛，卻露出了圓潤飽滿的屁股。
再如：
《八角亭迷霧》裡，段奕宏“被”表演無實物吸菸。
《三毛流浪記》裡，三毛卻整日盯著大人吞雲吐霧，畢竟他要靠撿菸頭為生。
還有：
不久前，《刺客伍六七》重新上架，改名《伍六七》，因為“刺客”二字太顯暴力。
《黑貓警長》裡，卻充斥著各種血腥場面。
或許有人反駁，這該是基操，而非膽識。
確實。
細說國產動畫之膽識，還得接著往下看。
>>>>好大膽子
不忌諱死，不憚於性，不避談成人。
這“三不”是國產老動畫的膽識所在。
不忌諱死。
1980年，《雪孩子》，故事極其簡潔：
小兔子的朋友雪人，從火中救下她便融化了。
它把死亡刻畫得哀傷透徹——
離別雖不能阻攔，卻能化成淚水悼念。
不憚於性。
《黑貓警長》中一集，螳螂夫妻結婚。
丈夫慘死新婚夜，只留一地屍骨殘骸。
黑貓調查後，發現兇手正是雌螳螂。
原來，為了雌螳螂的營養供給和順利產子，交配時，雄螳螂自願被吃掉。
黑貓怎麼說的結案陳詞？
“我們尊重他們的繁殖傳統，不追究她的刑事責任。”
不避談成人世界——
談正負能量：
《魔方大廈》中某一世界，每個人都只有正能量，負能量被儲存。
長期不紓解，導致人的異化。
談為官不仁：
剪紙動畫《漁童》，小漁童甩了魚鉤戲弄官員。
官帽從人到狗頭上，寓意辛辣：為官不仁，是為狗官。
談PUA：
《廚神小福貴》，小福貴以拿到十八把金櫥具為目標。
結果金櫥具沒有任何實質性作用，只是官僚控制小人物的工具。
更深層，直指當權者或許會施捨錢，卻絕對不會開放“權”。
談996：
《小鯉魚歷險記》中的遊樂場，被控制生物在此晝夜打工。
吐出金幣，換取泔水似的食物。
“錢難掙，屎難吃”，是這個理。
以上種種，敢讓孩子看，是因不低估。
不低估孩子的判斷力、理解力與共情力，便敢讓他面對成人的幽深世界。
>>>>文心俠骨
膽識之下是格局。
因舉報被封禁過的《虹貓藍兔七俠傳》。
武俠動畫，耗資近1億，收視率曾破12%（同年電視劇收視冠軍《鄉村愛情》收視率為11%）。
打戲有看頭，不敷衍不糊弄，招招式式流暢絲滑。
絕非對暴力的信奉，而是對美學的尊重。
俠為骨，文為心。
以虹貓藍兔為首的七劍傳人，以黑小虎為首的魔教。
本應正邪不兩立，可善惡黑白的界限又哪分得清楚？
不好的作品講“一定”，好的作品有膽說“不一定”。
所以這劇敢讓黑小虎問：
“什麼是正，什麼是邪，我黑小虎一心救我爹爹，難道錯了嗎？”
黑小虎明事理講道義，又足智多謀。
還在最緊要關頭救下藍兔。
這樣的反派竟也重情重義。
而牛旋風與大奔，魔教與正派。
一個好賭，一個嗜酒。
一正一邪，卻成摯友。
牛旋風愚忠，好大喜功，為魔教所用，又心存愧疚，最後為救好友大奔而死。
這般角色，是奸是雄，誰有定論？
以及臥底魔教的青光劍主跳跳。
又有臥底在七劍之中的馬三娘。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馬三娘中途反水，救七劍從魔教手下脫困。
像極了《無間道》：
“以前我沒得選擇，現在我想做一個好人。”
可劇情再次反轉。
七劍與魔教相鬥，馬三娘要把水攪混，待兩敗俱傷後成最後贏家。
甚至不惜利用兒子。
對權力絕對的追求導致人性的徹底喪失。
沒有愛的滋養，人將會淪為執念的奴隸。
這一層，竟是被一部動畫赤裸揭示。
如果你看過《圍棋少年》。
它同樣講，凡以棋聖為目標不擇手段者，皆為可悲之人。
更進一步，它講可悲之人，則可恨，亦有可敬之處。
反派雷凌雲，殺人作惡，為奪棋聖之名無所不用其極。
他勸棋鬼王吃下神腦丹。
雖能提升腦力，多吃則使人暴斃。
提升腦力的棋鬼王勝了男主江流兒。
卻在決賽中頭疼發瘋，輸給雷凌雲。
雷凌雲以小人手段得了“棋聖”之名。
可當日本派來棋手橫掃各大棋院後，第一個敢站出來的也還是他。
“我雷凌雲，絕不會把生命看得比圍棋還重要。”
不敵對手，明知會死，依舊吞下丹藥。
並將唯一一顆解藥留給棋鬼王。
以死明志，倒是真小人也有君子氣魄。
棋有黑白，棋外則無。
當大明三大棋手再次迎戰日本選手，百姓官員乃至皇上皆聚焦於此。
小少年們卻避開世人目光，將棋局擺在桃林。
兩國對抗，巔峰之戰。
只論棋藝，不談輸贏。
重拿輕放，這般格局，怕是現在的成人劇也難見一二。
去年，《後翼棄兵》引發熱議。
其女性主義思想，早被《圍棋少年》點透。
方百花自幼喜歡下棋，卻因性別為女遭到阻攔。
枷鎖之下，她照舊敢在男人霸佔的棋壇去爭一席之地。
你看，性別議題，國別之爭。
今日熱議，早在舊日動畫裡。
更難得的，動畫裡沒有斷言，不輸出暴論，不強化歧視，不煽動對立，不附庸權力，更不販賣成功學。
原因無它，只因創作者有野心、有良心。
>>>>悲苦看遍
一流動畫見創作者良心。
超一流動畫則見慈悲心
。
它關心家國顛簸，在意歷史傷痕，也讓小觀眾們窺見命運的殘忍面目。
1935年，名叫張樂平的年輕人經過一條上海弄堂。
見三個十多歲流浪兒赤腳披麻袋，在大雪紛飛的冬夜，靠烤山芋的爐子取暖。
第二天再經過時，已有兩個孩子凍死在熄火的爐子旁。
張樂平
他無能為力，只能以筆為戎。
刺破粉飾，便見滿目荒唐：
“洋娃娃”。
“慈善宣傳”。
這便是《三毛流浪記》的誕生。
後被多次製作成動畫風靡全國。
張樂平下筆鋒利如刃，他不為孩子畫“童話”，而是畫“現實”。
沒有比這更慘的小主人公。
孤兒三毛，先後經歷七次收養，七次分離。
每當幸福將至，厄運便顯身影。
爺爺死了，師傅死了，以為是生父卻是假的，以為擁有至親轉眼卻命喪爆炸。
天災人禍，毒打虐待，一波三折再三折。
三毛唯一的金手指是“活著”。
然後像《活著》一樣活著：反覆經歷失去。
2006年版的片首是這段話：
你幸福的每一天
是三毛最渴望擁有的
當你從幸福中一路走來
不應該忘記三毛的苦難和期盼
《三毛流浪記》不試圖安慰小觀眾們。
它不是奶嘴樂，更不是糖精瓶。
而是血淚抹去孤單站直的身影。
講到這，誰又能說動畫片比成人劇更淺薄？
誰又在自欺說孩子看不懂呢？
你不就是看這些動畫長大的？
>>>>傲骨無畏
我想起《哪吒鬧海》。
論血腥，論反叛，論尖銳，少有能比得過
哪吒那一刎：
“老妖龍，你給我聽著，不准你們禍害別人。爹爹，你的骨肉我還給你，我不連累你。”
用手指天，淚眼訣別。
而後一劍，血流倒地。
哪吒鬧海，殺太子，抽龍筋，平禍害，救百姓。
可惜歹人不死不休，父親善惡不辨又進退兩難。
削骨還父，割肉還母。
棄這身血緣，以最痛的方式為他所認為的“正確”慷慨赴死。
不討饒，不妥協，不和解。
生亦何妨，死又何懼？
它要講：
孩子的血性比成人更甚，孩子的傲骨比強權更硬。
可這般精氣神，卻在今日的動畫片裡尋不到了。
我們正以非常離譜的方式，催化它的衰敗凋落。
但。
所謂舉報，所謂閹割，所謂重整，構成不了孩子世界的千分之一，卻能一覽無餘看清狹隘的成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