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今年迷霧劇場的頭牌作品,《八角亭謎霧》一上線就備受關注。
王小帥導演,祖峰、段奕宏、郝蕾的演員陣容,也拉滿了觀眾期待值。
但同時,觀眾對此劇也不乏質疑。
諸如懸疑氛圍不足、節奏慢,是主要槽點。
不過,毒藥君認為,這不是迷霧劇場的折戟沉沙。
相反,這是生活流懸疑劇在創新中,必然遇到的問題。
01 懸案下的小鎮眾生相
《八角亭謎霧》的主線敘事,其實並不缺乏懸疑感。
19年前,玄家三妹玄珍被害。兇手未知,此案成為陳年懸案。
多年後,玄家大哥玄梁(祖峰飾),發現女兒念玫和其姑姑玄珍越長越像。
擔心女兒重演當年悲劇,玄梁成為了一個控制狂父親。
圍繞父女間的跟蹤與被跟蹤,劇情愈加撲朔迷離:
念玫的閨蜜木格失蹤;
騷擾念玫的混混慘死;
在宿舍為念玫拍過照的田老師,似乎也隱藏秘密。
劇情主線新案勾連舊案,並引發連環案件。
這本來是標準的懸疑型別敘事。
更何況念玫與姑姑之間19年的陰影迴圈,還包含極強的女性主義敘事核心。
但,為什麼一些觀眾並不買賬呢?
答案藏在片頭。
細看每集片頭的動畫,江南水鄉,白牆黑瓦。
線條與色彩,
都是著名畫家吳冠中的畫作風格。
與西方油畫的焦點透視不同,中國畫用的是散點透視。
散點透視下,眾生平等,觀眾選擇看什麼,如何看。
《八角亭謎霧》在敘事上,具有很強的散點透視特徵。
念玫與姑姑的案件勾連,只是一個引子。
導演顯然無意用破案帶來的強情節、強動作去吸引觀眾。
相反,本劇用大量閒筆,勾畫出了玄家的人物群像。
協助破案的警察袁飛(段奕宏飾),是玄家的姑爺。
袁飛妻子玄敏將兩人懷不上孩子的原因,歸咎於玄珍冤魂作祟。
玄敏甚至把念玫帶到八角亭,以求玄珍冤魂安息。
而玄家小妹玄珠(郝蕾飾)一出場就上演“小三被打”的戲份。
她在體貼的丈夫面前,坦陳出軌事實,似乎故意刺激丈夫。
她和母親之間的關係更是如同路人。
年老的玄母,患有阿茲海默症,住院後,連膝下兒女都不認識。
有網友評論:“這一家人都不正常。”
而這正是此劇的核心密碼。
正如八角亭的象徵意義:
一方面,八個角,缺一不可。
王小帥想拍的是表面看似圓滿,實則千瘡百孔的中國式家庭。
另一方面,八角亭作為城市隨處可見的公共建築,進一步隱喻了小鎮上的公私與愛恨關係。
念玫就像一個波心,玄家人是盪開的漣漪。
漣漪一開,整個小鎮人物群像都被波及。
騷擾念玫後慘死的少年朱勝輝,其父親正是當年勒令玄梁下崗的工廠領導。
木格失蹤案,牽出了木格母親與玄梁之間不清不楚的情感前史。
小城眾生相,暗湧十九年間的因果愛恨。
但這種平分筆墨的敘事方式,自然會淡化節奏與情節。
這也是許多觀眾覺得此劇敘事鬆散、節奏慢的根本原因。
觀眾對迷霧劇場的期待是懸疑感。
王小帥的藝術追求是眾生相與生活流。
當懸疑型別碰上生活流,我們不禁要問,兩者真的無法協調嗎?
02 難度爆棚的生活流懸疑劇
“生活流”敘事,最早於義大利新現實主義電影中初現端倪。
該流派強調關注二戰後義大利的現實社會,並提出“把攝影機扛到大街上”和“還我普通人”的口號。
而在現實題材電視劇中,生活流敘事選擇在“綿延的時間中擷取生活片段”。[1]
這種敘事,對影像生活質感的要求極為苛刻。
國外似乎有他山之石,如《東城夢魘》《真探》,都拍出了懸疑劇的生活質感。
但他山之石,未必可以攻玉。
因為,國內觀眾觀看國外劇集時,天然帶有一種陌生感。
我們對美國的東城並沒有那麼熟悉,自然不容易挑出劇中生活細節上的“違和”之處。
但國產的生活流懸疑劇,則面臨極大壓力。
《雙探》中,段奕宏端著尿壺進出衚衕,連死前都要念叨“抽水馬桶”梗。
使出十二分力氣,才能讓觀眾將信將疑,他是一個落魄的衚衕片兒警。
《八角亭謎霧》中,也將烏篷船、亭落、小巷等江南元素加進故事,增加質感。
此外,生活流懸疑劇對演員的表演要求極高。
學者韓天棋認為,生活流敘事是把
“生活中一切無解的問題都交由時間,讓個體生命於精神層面隨時間不斷體悟和思考。”
《八角亭謎霧》中,時間跨度長達十九年,每個人的精神問題都很無解。
許多上場人物,要在短暫的戲劇段落中,展現出豐富的前史。
比如,木格母親因女兒失蹤,找到玄梁又吵又鬧。
觀眾不細看,很容易忽視她的妝容。
一細看,便會驚訝:一個年老色衰的婦人,為何要化這麼豔麗的濃妝呢?
一方面,因為“女為悅己者容”。
另一方面,與她年齡不搭配的濃妝,本身也是她心靈問題的外化。
濃妝之下,掩藏著她和玄梁的隱秘往事。
這還是劇中一個小小的配角。
對於扛大樑的主角來說,要演好生活流,表演難度更大。
因為他們要呈現的不僅是“情節”,更要演出“情緒”。
作家劉慶邦曾談及“情節”與“情緒”的區別,他說:
“小說容易造成雷同是故事情節,互相之間能夠拉開距離的是細節、心靈、情緒、氣韻、味道和詩意。
如果說情節帶有一定的客觀性,情緒完全是主觀性的。
如果說情節能夠拿來,想象,鋪陳,情緒則變幻縹緲,很難捕捉和命名。”
演員要在懸疑“情節”和生活流“情緒”間找到平衡,相當不易。
就連《東城夢魘》,也被部分觀眾指責情節生硬。
不過好在溫斯萊特把小鎮婦人迷人的情緒,詮釋到了極致。
所以有人說,溫斯萊特一個人的表演,撐起了《東城夢魘》整部劇。
《八角亭謎霧》中,選擇了段奕宏、祖峰、郝蕾等擅長駕馭情緒流的老戲骨扛大旗。
可見,困難雖大,但此劇的美學訴求也相當明顯。
03 國產懸疑的一次嘗試
觀眾觀看《八角亭謎霧》,或許有各種心理落差。
但從國產懸疑的型別開拓而言,此劇確實意義重大。
在介紹《逆局》《雙探》等國產懸疑劇時,毒藥君就詳談過此型別遇到的諸多限制。
而生活流懸疑劇,則可能是國產懸疑的一次“型別突圍”。
因為,型別片的發展,無非走兩條道路。
一種是在型別框架內做到極致,讓觀眾找不到任何漏洞。
極致的技術,本身就是藝術。
另一種則是在型別敘事中,走向“反型別”的道路,用反情節、反高潮的方式,帶給觀眾驚喜。
結合懸疑型別來論,前一條路,遍佈荊棘。
比如一個屍檢畫面,從技藝上做得越逼真,反而越不可能被觀眾看到。
而後一條道路,既蘊含可能,也面臨困難。
以《八角亭謎霧》為例,此劇的生活流、反型別特點,成功避開了傳統懸疑劇的諸多敏感處。
同時,它又展現出現實主義對社會人生的關懷。
但是,生活流懸疑與國內觀眾對懸疑劇的期待視野之間,又存在衝突。
觀眾對強情節、緊張感,乃至於各式“奇觀”的需求,難以得到滿足。
觀眾發發牢騷實屬正常。
解決辦法,可能還得從“生活流”的審美特點去求:
“把無解的問題交給時間。”
時間,會讓型別劇觀眾的數量更加穩定,也會讓他們的口味更加多元。
《八角亭謎霧》是一次嘗試和創新。
導演王小帥,此前的作品《闖入者》,本身就是一部生活流懸疑電影。
《八角亭謎霧》裡失憶的玄母,也與《闖入者》裡的鄧美娟形成互文。
王小帥在劇集中也移植了電影常用的抽幀手法和晃動鏡頭。
即使觀眾一開始“接受困難”,但此劇拓寬了劇集的審美視野。
更重要的是,它為國產懸疑劇的現實表達,找到了一條可行的道路。
參考資料:論現實題材電視劇的“生活流“敘事,韓天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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