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家是否有同感,看完
《峰爆》
之後,我這心裡就有點沉甸甸的。
倒不是出於感動,而是察覺到了它所揹負的無形包袱。
從整體上看,不光是敘事、主題表達、人物塑造,還有所謂父子和解的劇情,電影都顯得既臃腫又笨拙。
再配上高強度的煽情橋段,很顯然,這又是一部思路保守、姿態矜持的主旋律獻禮片。
01.
“祖國強大、視覺奇觀、父子深情、英雄奉獻。”
正如製片人傅若清所說,《峰爆》在敘事與主題表達方面有著極大野心:
愛情、親情、家國情懷以及對英雄的讚美之情,120分鐘不到的電影被塞的滿滿當當。
代價則是
敘事的焦點完全混亂
,毫無必要的配角和支線宛如擋風玻璃上的鳥屎般讓人煩躁,只恨不得搶過剪輯師的電腦,再親自上場當個真·剪刀手,一口氣剪個半小時再說。
就比如,盧小靳(焦俊豔飾)這條線。
起初,她先是帶男主去勘測隧道,又帶男主父親進城,結果遇上塌方,這都挺正常。
可一旦脫離主線單獨行動,角色的動機就開始讓人捉摸不透了。
按理說,大難當前,搞地質勘探出身的她要是不去指揮部出謀劃策,那也該撤了,偏不。
她莫名其妙地進山救人,莫名其妙地帶領被困的孩子們搞起大合唱,之後鏡頭一切,正好給忙著爬山的男主整了個隔空伴奏。
怎麼說呢,這條線的意義和《披荊斬棘的哥哥》前幾期裡的李雲迪差不多,都是為了湊個BGM,圖個熱鬧。
再比如群眾撤離線。
為了及時避險,雲江縣的居民們在張譯演的領導指揮下有序撤離。
然後呢?
沒了,誰也不知道這群人到底是撤退成功,還是安全返回,電影后續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他們就像是劇組為了強行撐場面而僱來的臨時群演,等戲拍完了,盒飯一發,工錢一結,人就散了。
還有時不時閃現的救災指揮中心線。
張國立飾演的某領導(角色連名字都沒有,就叫領導)全程只負責刷刷存在感,打打官腔,我只能說:不明覺厲。
再多的,咱就不說了。
你想想,哪怕水平高如諾蘭,他在《敦刻爾克》中也不過安排了海陸空三條主線,可《峰爆》的導演一出手就是超級加倍。
單單衝著成片效果,說他是導演界的“普信男”,應該沒人反對吧?
導演的自信,除了體現在他對於節奏把控能力的誤判,還在於他打歪的如意算盤:
他以為來看災難片的觀眾就是想看特效,還有看人受苦的。
為此,他貼心地呈上了一份“地質災害全家桶”:
山體滑坡、地陷、塌方、泥石流、特大暴雨,要素之齊全,時機之精準,讓人不禁感嘆片中角色怕不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不然怎麼什麼大災大難都給他們碰上了?
還有男主洪翼舟(朱一龍飾),自從他和父親洪贇兵匯合,兩人就化身《古墓麗影》裡的勞拉,走到哪兒,塌到哪兒,愣是以一己之力改變了山體內部的地貌。
一路看下來,電影裡動輒山崩地裂、風雨飄搖,整的跟世界末日一樣。
然而,任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內心卻毫無波動。
原因很簡單,
因為影片從未營造過身臨其境的危機感,任何震撼都只停留在視網膜層面,
就像片中對於災難現場的人物特寫,也僅僅止步於女主那句聲嘶力竭的呼喊:“要塌方了!”
更有甚者,還表現出了一種事不關己的抽離感,比如跟著洪翼舟父子倆的那幫乘客。
換做正常人,被困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沒有補給,沒有求生工具,不知何時才能獲救,難道不該感到恐慌和絕望?
就這,女主播還想著直播,保險推銷員還惦記著他的單子,小孩子連哭都沒哭過。
給人的感覺,就像他們打破了第四面牆,早已知曉自個兒的任務就是默默圍觀父子倆的表演,所以不必害怕。
特效再炸,說到底還是要為劇情和人物服務。
如果一味地追求視覺奇觀,最終只會練成《失控玩家》裡的大塊頭,一身肌肉遠看挺唬人,近看卻是個連臺詞都說不全乎的“憨憨”。
更何況,除了追求大場面,災難片也並非無路可走。
以《隧道》為例,它的故事極簡到全程僅僅圍繞一起因豆腐渣工程而引發的隧道塌方。
狹小的封閉空間、有限的出場人數、高度集中的敘事節奏,反而能將人的生理與心理都逼至極限,激發出更高的情感濃度。
隧道之外,持續發酵的輿論風暴彰顯了對公權力和媒體的諷刺與批判:搶著給受困者打電話的記者、大搞形式主義的領導。
“人性”與“批判”這兩處災難片的精髓,都給它拿捏完了。
同理,如果《峰爆》的劇本專注於父子線,別急於安排男主四處逞英雄,而是放長線釣大魚,把重點放在他倆是如何帶領他人一路絕境求生,再慢慢鋪墊二人相遇後從劍拔弩張再到並肩前行,最後相擁和解的心路歷程。
順便,再把幾位乘客的性格寫實,把該有的戲劇性和人物反差補上,觀感會更好。
至少,他們不會再變成跟在男主屁股後頭,負責給他疊老弱病殘debuff的“紙片人”。
至少,不會再讓“災難”喧賓奪主,“人性”將有機會回到舞臺中央。
02.
過於追求大場面和格局,是《峰爆》的第一重負擔。
政治正確的“精神包袱”,則是它卸不下的另一重負擔。
最明顯的,是片中角色大多自帶“偉光正”光環。
先以這場指揮部的文戲為例。
此時,距離山體滑坡只剩不到2小時,而安排居民全體撤離又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專家給出的唯一方案是,炸隧道。
聽到這,負責修隧道的何工急眼了,隧道花費十年時間才建成,如果就這麼炸了,豈不是斷了全縣人民的財路?
於是,眾人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到底是保隧道,還是保命?
值得一提,為了放出這個大招,劇情前期蓄力已久——不光其他領導反覆強調接下來的竣工典禮很重要,不容有失。
該專案的管理人丁總(陳數飾)更是對此表現出了極高的重視,特意趕赴現場督工,生怕出什麼意外。
前有迫在眉睫的危機,後有兩難抉擇,這無疑是極好的故事場域,以及將劇情推向高潮的契機。
本來吧,我還想著哪怕看不到對於官僚主義真刀真槍的批判,象徵性地來點甜頭,展示下體制內部的派系矛盾,哦不,我是說展示下幹部之間的小摩擦也成。
沒想到,我還是too young too naive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丁總力排眾議,語調堅定地表態,“炸”。
敢情鋪墊半天,如此茲事體大的決定,丁總的反應速度倒比我為了湊滿減在購物車裡挑挑揀揀還快…
抱著失望的心情,我繼續看了下去。
丁總冒著大雨走進施工現場,準備安撫工人,做好最後一輪思想工作。
一聽說要炸隧道,工友們集體炸鍋了。
作為當地人,他們同樣指望著以後能靠這條隧道發家致富。
直到對方搬出老鐵道兵的情懷,剛才還是一副“誰敢炸隧道誰就是王八蛋”態度的工友們突然大徹大悟,紛紛表示願意聽領導的話,為組織做貢獻。
得了,原來就連這點官民衝突也是虛晃一槍,最終目的還是襯托出領導的深明大義和鐵路子弟的思想覺悟。
認真說來,“先抑後揚”的套路背後,無非還是“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集體主義精神。
只是,都2021年了,還指望這種不講道理只喊口號的宣教手段收買人心,多少有點小瞧這屆觀眾。
而且回頭想想,一提起隧道所有人都痛心疾首,可從頭到尾也沒交代清楚到底是個啥情況。
一條隧道,憑什麼帶領全縣人發家致富?就憑它耗費了10年時間?
說到底,還是在盲目渲染情緒,強行製造衝突。
接著再聊最後這場重頭戲。
為了埋炸藥,在明知可能有去無回的情況下,洪翼舟依然徒手爬上半山腰,並毫髮無損地完成了任務。
要知道,徒手攀巖可是一項高難度運動,任何微小的失誤都可能令攀爬者失去平衡,更別提他面對的還是走在路上都可能腳底打滑的惡劣天氣。
也許是嫌觀眾瞳孔地震的程度還太輕,導演決定送上更大的驚喜——
癱倒在地、做好壯烈犧牲準備的洪翼舟在女友的深情呼喚中奇蹟般地起身,表演了一個“空中飛人”,然後精準卡點,趕在爆炸前的最後一秒扒上直升機,成功死裡逃生。
哦呼,這等硬核動作戲怕不是連成龍大哥和阿湯哥看了也要舉起大拇哥,直呼後生可畏,awesome!
不得不說,編劇和導演真的是一個敢寫,一個敢拍。
如果《峰爆》是部冒險動作片,哪怕出現更離譜、更違背常理的劇情都無所謂。
最簡單的例子,能讓牛頓棺材板壓不住、彈射起步上太空的《速激9》觀眾們照樣看得津津有味。
反正衝著爆米花來的,要啥腳踏車。
關鍵是,這是部現實主義災難片。
再加上劇情前期一直致力於塑造洪翼舟的脆弱面:
為了救人,他可以不懼生死,卻也會因為得不到父親承認而心懷怨念,會因為回想起眼睜睜看著母親溺水的痛苦往事而瀕臨崩潰;
他有著難以擺脫的心理陰影,害怕下水。
種種跡象表明,洪翼舟並非完美的英雄,而是會哭會笑、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但在這一刻,人物光譜出現了不可避免的偏移,原本停留在“平民英雄”那一格的指標迅速倒向“超級英雄”。
於是,不僅構建在現實層面上的人物邏輯整個垮掉了,那個‘’英雄走下神壇”的進步假象也瞬間崩塌。
而一旦從現實邏輯中抽離,觀眾便很難再對洪翼舟產生代入感,與之共情。
類似的還有洪父墜崖時敬禮的那一幕。
這個人物從登場之初,身為父親的那一面便被無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老鐵道兵的身份標籤。
他不顧自身安危闖入事故現場救人,是出於鐵道兵的責任感;
在地下,和兒子多次起爭執,是因為他有豐富的探路經驗;
他的犧牲,除了預示著老一代基建人的光榮謝幕,更有種“任務完成,主動退場”的既視感。
換句話說,之所以安排他出場,就是為了用犧牲換取觀眾的眼淚,為了煽情。
以上種種,幾乎構成了強烈的暗示:
人是手段,而非目的。
一旦想通了這一層,就愈發覺得《峰爆》是一場盛大且無趣的自我感動。
03.
不妨說句實話。
打從開始,我就沒妄想過《峰爆》能重新整理型別片的天花板,或是整點新的花活。
只是沒想到,它居然能重新整理下限,淪落到“
視覺奇觀高歌猛進,表達尺度節節倒退”
的地步。
《烈火英雄》裡好歹還安排了倆老外和廠區經理背鍋,再到《峰爆》,那簡直全員善人,徹底杜絕出現人禍的可能性。
再往下探究。
何止是《峰爆》,國產災難片的導演們如今都步入了新的舒適區,秉持著相似的價值取向。
他們在以小人物為主視角的同時,表露出了對於宏大敘事的無限痴迷——
場面必須夠大、特效必須夠炸、事件波及的範圍必須夠廣,價值觀更是必須夠崇高,人物塑造必須無縫貼合主旋律。
為了滿足以上需求,故事必須不斷拉高情緒,要麼猛烈煽情,要麼壯烈犧牲,否則就達不到預期值。
不信的話,大可以看看《緊急救援》《中國機長》。
前者的導演認定將榮耀賦予某個特定個體是不夠有說服力的,因此必須在這首英雄頌歌的尾聲中遵照公益廣告的正規化狠狠上價值,讓大家相信主角只是萬千特勤員的縮影,勸導觀眾將鮮花與掌聲贈予全體特勤員。
彷彿唯有如此,才對得起他們的無私付出,才承載的起讚美的分量。
至於後者,它看似名為“中國機長”,意圖突出的卻非機長,而是他所做的壯舉本身——
這一壯舉就如我國曆史上取得的無數成就,證明了人民的偉大,無異於對“天佑中華”的重申與迴響。
至於英雄本人,則在不斷打岔的劇情分支和崇高情緒中被慢慢淹沒了。
最後,還是簡單做個對比,就說《薩利機長》。
不同於國產災難片中微觀敘事與宏觀敘事的割裂,它選擇了更具人文關懷、更妥帖的處理方式。
迫降事故發生後,公司的某高層專門跑來酒店,給薩利和副機長送了身換洗衣服。
臨走前,他意味深長地留下一句:“紐約很久沒有這麼好的訊息了,特別是跟飛機有關的。”
這句臺詞一下就點出了本片“後9。11電影”的標籤,也解釋了紐約市的陌生人對待薩利非同尋常的尊敬與擁戴從何而來。
哪怕只有一瞬間,觀眾也能體會到個體被小心翼翼包裹進歷史敘事的安全感。
永遠無法做到姿態舒展,必須優先考慮平穩落地,這是主旋律片的宿命。
而創作者向更龐大的意識妥協,乃至被同化,也是無可奈何的現狀。
但與之相比,我更擔心觀眾們有朝一日也會沉迷於宏大敘事,失去被真實的人和痛感喚醒的能力,放棄追求個體應有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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