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卓怎麼會這麼好笑?
前幾天飄飄看《定義》,被他反客為主、一本正經地計劃如何招待易立競的畫面,笑得滿地找頭。
一頓喝茶運氣的中老年養生操作,愣是讓易立競一點不好意思逼供。
飄算是發現了,打星是《披哥》的笑點擔當。
另一位打星,曾經的“酷蓋”張晉也一樣——吐槽白舉綱和高瀚宇。
吐槽熱狗年輕時的照片。
還有吐槽陳輝的衣物除皺噴霧的。
每一段都值得拿出來反覆爆笑。
不僅人格魅力強,業務能力一樣能打。
有多久沒見過這兩位打星的英武身姿了?
想當年,他們可是以英雄俠客的身份被我們認識的。
先說趙文卓,亦正亦諧。
且這諧,不是因為搞笑造成的。
是“一臉正氣”導致的反差萌。
站在哈人叢中,雙手握成砂煲大的拳頭,一對比雙眼瞪得更圓的鼻孔噴射殺氣。
一個Ending Pose,他擺出了便衣警察衝入夜店掃黃打非的氣勢。
但其實,剛出道時趙文卓最被青睞的,反倒是一份邪氣。
1993年,香港武指元奎北上選角。
還在讀書的趙文卓被一眼相中,出演了《方世玉》中的九門提督一角。
元奎看上的,是趙文卓那身狠辣的功夫。
當時香港的打戲,已經相繼流行過李小龍的颯爽搏擊、胡金銓電影的飄逸“舞打”,以及成龍、洪金寶的功夫喜劇等風格。
胡金銓《俠女》(徐楓主演)
袁和平《醉拳》(成龍主演)
趙文卓所擅長的北拳卻不多見。
這種路數的功夫,一來抓眼,二來符合人物的設定。
九門提督是一狠角兒,出手老辣陰狠,很適合拳腳大開大合的趙文卓發揮。
他出手舒展漂亮,卻又如毒蛇般緊纏對手,招招直攻要害。
不給對手也不給自己留任何餘地。
初出茅廬的趙文卓,在武戲上已經十足出彩,風頭絲毫不讓主角李連杰。
文戲方面,九門提督那股讓人不寒而慄的陰邪,也被他演得活靈活現。
導演元奎發現,趙文卓雖 長相周正,但只要一斜眼,就有渾然天成的陰鷙感。
當時拍濫了慷慨俠情的香港武俠,緊俏的正是這類灰度人物。
之後,全港最“邪性”的主兒也聞風而來:徐克。
徐老怪深知,只有挖掘陰暗面才能呈現複雜的人性。
“邪”,恰恰是他為過於板正的趙文卓開啟的一個視窗。
在《刀》裡,他把趙文卓的潛質挖到了極致。
這片子,本就是按邪典的路數拍的。
改編自武俠片宗師張徹的《獨臂刀》,拍的是60年代流行的的英雄傳奇。
但徐老怪把趙文卓的角色,魔改成了一個被仇恨衝昏頭腦的偏執狂。
缺了一臂,持一柄血跡斑斑的斷刀。
眼神裡也不再是邪魅,而是歇斯底里的瘋魔。
打戲方面,《刀》也進行了革新。
在張徹時代,正統的武打戲還是用武術套路和京劇身段來演。
而當時的趙文卓是被捆著一隻手拍打戲,不但武術功底和套路使不出來,連基本的平衡都辦不到。
他只能顛覆正統,搞出這麼一套邪門路數——用急速的旋轉保持平衡,宛如一隻魔性的人肉陀螺。
但在這部電影后。
這二位老搭檔卻分道揚鑣,此後鮮少再有交集。
江湖上往往認為,是趙文卓的“戀愛腦”讓徐克放棄了他。
《刀》的幕後採訪
但飄倒覺得,更深層的原因其實有二。
其一,在大環境——90年代,港片的市場份額已經斷崖式下跌,成龍、李連杰等一大批電影人都開始離港求發展。
而《刀》的票房撲街也讓徐克轉戰了好萊塢。
其二,則在於徐克對趙文卓的力不從心。
為啥?
——保守。
徐克覺得,太過板正、純粹的趙文卓難以釋放更多天性與情感,無法和觀眾產生交流。
他嘗試過改變趙,卻以失敗告終。
原因不難get到:
作為一個聽說說唱成為潮流,都會上演“咯噔文學”的傳統男子。
趙文卓所崇尚的,一直都不是大眾青睞的邪異之美。
而是一種古典英雄情懷。
翻看趙文卓離開徐克後的一系列角色:
方世玉、霍元甲、鄭成功,以及……無數的黃飛鴻。
他信仰的仍是張徹那個年代流行的,鋤強扶弱、為國為民的大俠氣概。
△電影頭條網《網大影響力人物系列專訪01期》
這種情懷,來自他刻進骨子的一種正信——不論戲裡戲外,趙文卓都把“正”當做唯一的正確原則。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趙文卓對自己的定義:“修行人”。
每時每刻他都在反省,自己有沒有符合心中的規則。
他要求自己活在一個立方體裡。
因此,“正”不僅僅是一種戲路,對於趙文卓更是信念、責任。
前兩年他參演一部質量堪憂的網路大電影。
我相信趙文卓並非不明白這類電影的圈錢本質。
但,他卻仍沉醉地講著尚武精神、民族精神。
△電影頭條網《網大影響力人物系列專訪01期》
趙文卓因“邪”而備受青睞,卻在對“正”的堅守中幾度浮沉。
可嘆的是,如今的觀眾已經不愛看正道的光和英雄豪俠了。
比起出道即角兒的趙文卓,張晉的大概運氣還要差些——長年充當幕後或綠葉角色的他,連演傳統英雄的機會都沒有過。
大器晚成的張晉,走出的是另一條道。
靠的,是“不做英雄”。
1998年,從運動隊退役的張晉加入了武指團隊袁家班。
身手了得的他,是從武術指導和替身開始幹起的。
張晉在曾在《小李飛刀》中擔任賈靜雯武替
但,這段蟄伏的歲月對張晉的事業而言也至關重要。
他所在的“袁家班”,核心人物是武指界宗師級的袁和平。
這號人物,曾一手捧紅成龍與甄子丹,指導的電影涵蓋《臥虎藏龍》《一代宗師》《駭客帝國》《殺死比爾》……
被譽為“天下第一武指”。
△《功夫》
袁家班的風格,講究硬橋硬馬的剛猛有力,同時又強調行雲流水的俊逸。
呈現方式雖千變萬化,但總帶著瀟灑的俠氣。
而在他門下的張晉,也深得其神韻。
《臥虎藏龍》中,楊紫瓊與章子怡對打的華彩橋段,有幾處鏡頭都是由張晉替身完成。
先是,持單劍替身章子怡。
一柄寒劍使得迅而不亂,靈動敏捷。
△畫面左側即為張晉
之後,又使長槍替身楊紫瓊。
出手更加兇猛利落,一氣呵成、痛快淋漓。
△現在是畫面右側
袁家班的影響和時常為女星替身的經歷。
讓張晉的打戲多了一層剛柔並濟的氣質。
比起其他打星一以貫之的剛硬,他是帶了幾分異色的。
另一方面,則讓他學會了如何把打戲“演”得漂亮:
要知道,在戲裡打得好看,光功夫好還不夠,更需要配合鏡頭的技巧和審美。
當過武指的張晉,恰恰熟諳此道。
△《殺破狼2》
因此,張晉戲路打一開始就和其他打星不同:
底色複雜的他,並不適合天真磊落的英雄。
卻很適合特立獨行的反派、亦正亦邪的灰度人物、難以捉摸的獨行者。
他最像那種江湖遊俠式的人物。
“我不是來做英雄的
我是來揍你的”
△《葉問外傳:張天志》
《殺破狼2》中,他飾演熱愛西服三件套的典獄長。
一個心狠手辣、唯利是圖的衣冠禽獸式反派。
而張晉為角色設計的打戲,重點則放在了妖異感上。
比如,這個托馬斯翻轉一週半避開攻擊。
這個靈敏的仰臥起坐式保護腦袋。
還有別人跟他認真打架時……
他毫無武德可言的兩個大嘴巴子。
這個角色的打戲,不能太剛猛,而是像這樣越花哨另類越好。
要打出那種穿著緊身西裝把對方輕鬆幹翻,頭髮還一絲不亂的輕鬆優雅。
這種路數的打戲,在內娛基本僅此一家。
且也只有張晉能把這種變態施虐狂演得活色生香。
《殺破狼2》為他掙來一座華鼎獎,《一代宗師》中的反派馬三又幫他摘得金像獎桂冠。
演不到主角的張晉,在配角里吃到了甜頭。
而若要論起,為什麼只有他能在苦澀中嚼出甘甜。
大概在於,張晉足夠看得開、看得透。
比起趙文卓式的理想主義及對功夫精神的堅持。
張晉是極少數的現實主義者。
他自有一份豁達。
比如,他提起李連杰之後再無功夫巨星,語氣中毫無感慨。
反倒大方承認,不是沒有有實力的人,而是英雄已經沒了受眾。
武打片式微,他是坦然接受的。
也因此,張晉甘心在影視裡充當提供視覺刺激的調味劑。
不去挑那個理想的重擔,只像一介遊俠一樣做著自己能做的。
反倒在蕭瑟的武林中圈定出自己的屬地。
在時代洪流裡,張晉精準地定位了自己的位置,以及功夫的位置。
趙張二人的經歷,反映的是似乎是兩種生存思維。
但其實,作為時代的被動者,打星們的命運並不全然決定於生存策略。
理想主義或現實主義,都無法保證一勞永逸的順遂。
如今的情況是,不論是否想當英雄,是理想者還是現實者。
打星無打戲可演的尷尬,已成不爭的事實。
迴歸內地市場後,趙文卓因《風雲》《至尊紅顏》幾部大熱劇收穫了掌聲。
此後出演的幾部專攻武打、飾演武術大家的戲反映卻平淡。
另闢蹊徑如張晉。
在《一代宗師》與《殺破狼2》後,也已有數年未碰到合格的製作。
其他我們熟悉的打星,也多在無奈轉型路上:
既是武英級運動員,又是中戲科班出身的吳樾,是少數文武俱佳的全才。
但近幾年,他更多出現在正劇與話劇中。
武戲不行了,便只能往文戲求發展。
△《葉問4》《殺破狼·貪狼》
吳京曾經也是白白淨淨的一位武生,身手漂亮至極。
△《太極宗師》
但因為身上的傷病過多,又在《戰狼》的火爆中嚐到甜頭。
如今已經轉向投資與動作片。
連小一輩的釋小龍。
在武打神童的光環不再後,也只能選擇轉戰幕後的武指。
△《少年包青天》
如今,我們陷入了一種弔詭狀態:
明明並不缺少“文武雙全”的打星,卻依舊被迫消費降級。
螢幕上不見瀟灑奇絕的功夫,只見稀爛的打鬧和遠端對波。
△《天龍八部》2021版
當然,我們可以承認內地武打的羸弱是先天不足,有其歷史原因在。
武打片奠基和輝煌都在香港,是港片奠定了武戲的標準,掌握著拍武戲的技術、經驗與審美。
但,內地武打不也曾有過崛起的機遇嗎?
千禧年前後,大批在香港接受過訓練的武行從業者、打星,選擇北上拍片。
那一時期,內地湧現了一大批優秀的武打戲。
98版《水滸傳》,張紀中請來袁和平出任武指。
不僅彌補了前作《三國演義》打鬥粗糙的遺憾,且如今看來,依舊是國產劇打戲的一個巔峰。
而90後童年裡的兩家白月光公司:唐人、周易,也藉機製作了許多優秀作品。
周易劇《水月洞天》,集齊了張晉、釋小龍、鄭佩佩等一大幫頂尖打星。
這打戲,才可謂遊刃有餘、酣暢淋漓。
唐人則與香港武指陳偉滔多次合作,《仙劍奇俠傳》《怪俠一枝梅》《射鵰英雄傳》《楊門女將之女兒當自強》……
都有可圈可見的打戲片段。
尤其一部《怪俠一枝梅》,精彩程度,是連劉詩詩都不甘當木樁子的水平。
這一繁榮,卻只斷續地閃現了十年。
消逝速度之快,幾乎讓人懷疑它是不是真存在過。
更讓人詫異的是,即便幕後高人仍在,也再造不出當年的氣魄。
同樣由陳偉滔出任武指的《有翡》:
要麼是滑稽的空中芭蕾。
要麼是人肉滾筒洗衣機+特效。
雖然演員算敬業,但身姿、武打設計出來的效果,比起前輩的作品,簡直不堪入目。
但不得不承認,武打的衰落,可能才是符合市場邏輯的。
武生行當艱苦,培養難度奇高,出師後卻往往無用武之地。
費力不討好的挫敗感,已讓國產打星陷入斷層的危機。
另一方面。
武打戲所需投入的成本一向很高。
演員訓練、編排動作、設計鏡頭,再到保險環節,都要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與金錢。
而既然一個打星不用,僅靠特效和混剪就能糊弄大多數的觀眾。
何樂而不為呢?
國產武打,似乎註定曇花一現。
市場已經做了選擇,那些回報甚微的匠心,必然讓位於效益與利潤。
但,飄反覆想起《葉問》系列的終章裡,時年56歲的甄子丹頻頻流露的英雄遲暮之態。
他是親眼見過,也經歷過武戲那至高輝煌的。
但在輝煌不再之時,他亦感受到了力不從心。
影片末尾,垂垂老矣的他目光閃爍。
他讓兒子拍下自己的功夫,彷彿生怕後世不再有人傳承。
而如今的國產武打,彷彿也到了僅存影像,再難為繼的時刻。
我們慶賀他們在舞臺上再次翻紅,但卻沒多少人記得他們的盛名原是在江湖裡。
當高手在寂寞中老去,武林不再像武林。
也唯有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