嬢嬢在婚車上無語凝噎,侄兒在窗臺前淚流滿面,差輩情緣無法重來

小娟是我鄰居家的女孩,比我晚兩月爬出孃胎。

不知從哪輩子算起,我爹比小娟爹小了一輩,於是,小娟喊我爹大哥哥;喊我娘大姐姐。我爹孃便令我喊她“小孃孃”──在我們南通城裡,人們是很講究輩分的。

嬢嬢在婚車上無語凝噎,侄兒在窗臺前淚流滿面,差輩情緣無法重來

大了,瞅著嫣兒吧唧的小娟,我不喊“小孃孃”,喊“小娟侯,你個黃毛丫頭!”

爹孃怪我辱了輩分,志同道合地將我放倒,頃刻間我被打得哇哇亂叫。

以後,嘴上服軟,心裡梗氣,四瞅無人,就拍手跺腳地衝她唱:醜八怪,沒人愛,嫁個駝子去撿菜……唱完了,站一邊咧著嘴刻毒地笑。

小娟用手去捂臉,指縫裡滲出一滴滴水珠,兩隻瘦肩膀隨著抽泣一聳一聳的。小娟的哭和笑,永遠無聲,分貝為零。

上學後,小娟攢的一些鉛角子總朝書攤上扔。我倆守一堆小人書,讀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我說,你瞅著吧,往後咱也當作家。當了作家,先寫你個小娟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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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紅了臉,美氣得小鼻子小眼睛往一塊兒扎堆。小娟笑起來,滿口的小牙可白可齊整啦。

我高中畢業“自願”去農村插隊了,臨行前一天,小娟才趕了過來。看著我剛辦好的農村戶口本,她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忙用手去捂臉。半晌才字脈不清地說“……嗚,要受苦啦……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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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農村後,小娟也頂替她娘進了街道繡花廠……瞅見我被單上、枕巾上那些鮮活水靈的紅花綠鳥,知青樓的插友問是誰繡的,我說小娟唄。又問小娟是誰呀,我當然不好意思說是“小孃孃”,就說,一個小妞唄。於是,插友們雙眼發綠,齊聲歡呼:哇塞,花姑娘的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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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從農村回家,見到小娟,我愣了。她的臉上桃紅李白,杏眼神飛,標緻的身段高低起伏,錯落有致,整個人恰似一首韻味十足的散文詩。我倆在她睡覺的小屋裡東扯葫蘆西扯瓢地說了半夜閒話,一直說到半夜雞叫。她爹起床撒尿,衝著小屋非常深沉地連連咳嗽……

又一個春節,小娟憔悴了許多。說家裡為她提了門親,那人是排長,將來能帶家屬的……

我說,好啊,往後你就是軍官太太,可享大福了,不像我,還是一個糞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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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娟低著頭,聳著肩,捂臉的手半天也不放下來。我還想說點啥,院子裡,她爹又恰到好處地大聲咳嗽。

再一個春節,我回到家。天色已暗,爹孃出去串門了,家裡空落落的。我正就著昏黃的燈光呆坐著愣神,小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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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鍋裡灶裡地給我做好飯,就站一邊,翻那本當年唯一的長篇小說《豔陽天》。翻著翻著,小娟的臉驀地紅了。

她說:“昨夜我夢見你讓我叫你哥哥,我偏說你是我侄兒,你就用手撓我的癢癢,我都笑醒了……”。不知為什麼,敘述的過程中,小娟總是沒來由地淚水不斷。

我說,夢是反的,咋講你也是我孃孃呢,這是輩分,鐵定的,不能錯的。

小娟手裡的書“吧嗒”掉地上了,她彎腰撿起,放回原處。她說,你胃不好,以後不要喝冷水;還說,幹農活時能偷懶就偷點懶;又說,那我……走了。小娟轉過身慢慢往外走去……

這期間,我一直坐在燈影照不到的角落裡。其實,小娟再多停留一分鐘,我沒準會上前擁著她說,小娟侯你個黃毛丫頭,咱倆,咋夢到一塊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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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後來告訴我,小娟是正月初二出嫁的,那天飄著雪花。她跟著咱“小姑夫”在雪中一走一歪。身後,“小姑夫”的一群小兄弟笑著、唱著,頂著雪花,緊跟緊隨。

娘還說,小娟雪中出嫁時,脖子梗著,肩膀聳著,還雙手捂著個臉──娘強調說,你小孃孃那是喜心啊,嫁了個當官的,擱誰誰不喜啊!

嬢嬢在婚車上無語凝噎,侄兒在窗臺前淚流滿面,差輩情緣無法重來

娘津津樂道地敘述這些時,我的鼻腔一陣陣地酸澀潮潤。我一邊對娘強作歡顏,一邊轉過身輕輕擦掉了淚水。

窗外,寒風呼嘯,滿目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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