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手的一闕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茶酣謝盡

納蘭性德,葉赫那拉氏,字容若,滿洲正黃旗人,號楞伽山人,清朝著名詞人。

父親是康熙朝武英殿大學士、一代權臣納蘭明珠。

納蘭性德於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暮春抱病與好友一聚,一醉一詠三嘆,而後一病不起。七日後,於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公元1685年7月1日)溘然而逝,年僅三十歲。

但他的生命,卻遠遠勝過一切詩歌,他的心靈,早就超越了一些世俗。

“他信手的一闕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煙火盛開,可以催漫山的茶蘼謝盡”(徐志摩語)。

他信手的一闕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茶酣謝盡

01

木蘭花令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人生若只如初見,短短一句勝過千言萬語,剎那之間,人生中那些不可言說的複雜滋味都湧上心頭,讓人感慨萬千。

開篇一句起到統領全詞的作用,其餘七句都是為了迎合這一句而存在,同時這一句也代表了容若的夢想:

人生如果總像剛剛相識時那樣的甜蜜,那樣的溫馨,那樣的深情和快樂,該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夢想終歸是夢想,如果真能實現,又怎會“何事秋風悲畫扇”?

無論是漢成帝與班婕妤,還是明皇與楊妃,再悽美的愛情都抵不過愛情的魔咒——當日的愛情誓言情深意重,卻也免不了最終的背情棄義。

納蘭傷的,是愛情的美好又轉短暫;納蘭悲的,是情愛的璀璨又轉淒涼!

人生如果只有初見一場,那該是多美好,還是多遺憾?

他信手的一闕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茶酣謝盡

02

長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

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說起來,這首詩並不悽美,卻字字含情。提及長相思,自李太白一曲絕唱之後,再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清康熙二十一年二月十五日,康熙因雲南平定,出關東巡,祭告奉天祖陵。

納蘭性德隨從康熙帝詣永陵、福陵、昭陵告祭,二十三日出山海關。塞上風雪悽迷,苦寒的天氣引發了納蘭對北京什剎海後海家的思念,這首詞即在這個背景下寫成。

風雪交加夜,最幸福的莫過於一家人的團聚。可此時的納蘭遠在塞外宿營,夜深人靜,風雪瀰漫,心情就大不相同。

路途遙遠,衷腸難訴,輾轉反側,臥不成眠。“聒碎鄉心夢不成”可謂是水到渠成。

無論是“夜深千帳燈”的壯美,還是“故園無此聲”的委婉,納蘭將生活躍於紙上,這種美,都是心靈的體驗。

而我最喜歡的還是,一字一句讀來,有民歌的濃郁,還有詩詞的清麗。猶如出水芙蓉,還宛如夜來香一樣,風一來,香氣夜夜迴盪。

03

浣溪沙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

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斷腸聲裡憶平生

我是人間惆悵客,只這一句,納蘭的哀愁都溢了出來。

正因為飽嘗人間離愁別苦,才情不自禁,潸然淚下。又馬上回頭看見自己竟然在流淚,也更是無人知曉,來給予慰藉,便回頭自對自地冷嘲:

“你知道你一個伶仃孤苦,獨自掉淚究竟是為什麼呢?難不成還會有人來給你安慰麼?簡直煞是可笑了!”

這就是納蘭,一位多情、深情,又敏感的男子。

滿腔愁苦,轉過身才發現,自己是如此可憐,竟然連哭泣似乎也毫無價值。殘雪冷,破圖冷,月光冷,心更冷。

他能做的,只能像你我一樣,在腸斷心碎之後,“憶平生”了。

他信手的一闕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茶酣謝盡

04

畫堂春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

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愛情真是使人歡喜使人愁。明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怎奈分隔兩地,暗自神傷。容若一向謳歌愛情,字字句句都是愛情的悲唱。

由困頓到渴望,從爆發到解脫,這期間的情緒波動,便是這首《畫堂春》。

隔著茫茫人世和滾滾紅塵,我與你已經錯過。失去的痛,讓納蘭的呼喊顯得這麼蒼白,卻有著呼天搶地的悲慟。

這種悲歌,不僅是委屈、遺憾、感傷,它是喃喃的絮語,是卑微的抗爭。

就像“漿向藍橋易乞”,就像“藥成碧海難奔”,愛人遠去,如若相會,只能在天河裡相親相望了。就像是他的愛,註定了漂泊,再也沒有歸期。

他信手的一闕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茶酣謝盡

05

虞美人

愁痕滿地無人省,露溼琅玕影。

閒階小立倍荒涼。

還剩舊時月色在瀟湘。

薄情轉是多情累,曲曲柔腸碎。

紅箋向壁字模糊,憶共燈前呵手為伊書。

讀這首詞,不能不讓人想起《紅樓夢》。

信步竹林,竹葉滿地,宛如愁緒片片。站在石階處,內心生出無限荒涼來。這不正是寶玉嗎?這位多情公子,又在緬懷哪位妹妹?

如果是,我寧願相信此刻他想的是那個夏日裡任性的撕扇子的晴雯。就像他在《芙蓉女兒誄》中寫的“紅綃帳裡,公子情深; 始信黃土壠中,女兒命薄!”

納蘭嘆的,是否也是這樣一個命薄的可心人?

我所愛的,正是最後一句:“紅箋向壁字模糊,憶共燈前呵手為伊書。”當年和她一起在燈前寫字,往事歷歷。夜寒露重,他呵手寫下詩篇,為她。

納蘭的好詞,彷彿就藏在小事裡,淡淡一句清言,倆人的情深呼之欲出。愛情裡的那些小事,想起來都有深情。

他信手的一闕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茶酣謝盡

06

南鄉子

淚咽卻無聲 只向從前悔薄情

憑仗丹青重省識

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 午夜鶼鶼夢早醒

卿自早醒儂自夢

更更泣盡風簷夜雨鈴

在忘記你的樣子之前,在我老去之前,要為他寫一首詩、畫一幅畫,熱情和冰冷相間,恰好與黎明相似。

這應該是納蘭此刻的心境。

這麼多年過去,該給亡妻繪一副肖像了,這樣就可以永遠與她相會相伴,只可惜丹青未染,已淚眼盈盈,心中又生出無數感慨。最終卻是“一片傷心畫不成”。

真是人鬼殊途啊,此生再也不復再見,那就讓我回到夢幻中,想象著再次與你相會。只是,天還沒亮,與你雙棲雙飛的美夢就醒了。只有屋簷前的風鈴陪著我,念著你。

他信手的一闕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茶酣謝盡

07

憶江南·宿雙林禪院有感

心灰盡,有發未全僧

風雨消磨生死別

似曾相識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搖落後,清吹那堪聽

淅瀝暗飄金井葉

乍聞風定又鐘聲,薄福薦傾城

《春明外史》中,張恨水寫到過一位才子,死於三十歲的壯年。其友慟道:“看到平日寫的詞,我就料他跟那納蘭容若一樣,不能永年的……”

嘆只嘆,他心已死灰,也是上天不忍看他痛苦,便早早帶走了他。夜晚一個人守在似曾相識的孤燈下,懷念往昔,真想沉浸在過往的美夢中長睡不醒。

可惜夢總有做完的時候,等醒來時,更發現了現實的冰冷與殘酷,就好像凋零的花朵,淅淅瀝瀝的雨聲,怎麼看都是寂寞。

想來,是容若福薄,無法消受上天饋贈給他的美好禮物,只能在失去之後獨自嘆息,這才有了“薄福薦傾城”。

他信手的一闕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茶酣謝盡

08

蝶戀花

辛苦最憐天上月

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輪終皎潔

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

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

唱罷秋墳愁未歇

春叢認取雙棲蝶

有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個男子,與妻子十分恩愛。有一年寒冬臘月,妻子患病,渾身發熱,於是他就到院子裡讓風雪吹打自己的身體,然後再回到屋中,用身體為妻子降溫。

可憐的是,蒼天無眼。妻子還是去世了,他也因為受風寒而病重,沒過多久也去世了。

這個男人叫荀奉倩。這篇故事也被記載在《世說新語》中。

之所以說這個故事,是容若想象著那一輪明月彷彿化為自己日夜思念的亡妻,如果夢想真的能夠實現,自己一定不怕月中的寒冷,為妻子夜夜送去溫暖,從而彌補心中的遺憾。

這份愛的深情,對於這位敏感而多情的才子,又怎會例外。

只願,在你的墳前我悲歌當哭一次,縱使唱罷了輓歌,內心的愁情也絲毫不能消解,我甚至想要與你的亡魂雙雙化作蝴蝶,在燦爛的花叢中雙棲雙飛,永不分離。

09

金縷曲

此恨何時已。

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

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

料也覺、人間無味。

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

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

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

待結個、他生知已。

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

清淚盡,紙灰起

五月三十,正是綠葉茂盛,花漸凋謝的暮春季節。

黛玉葬花的好時節!屋外雨聲連連,容若的心情更加沉重悽清。可恨的是,你先我而去。只是沒有你在身邊,我的人生也如此的乏味。

每一首悼亡,納蘭的心都是灰濛濛的,就像外面霧濛濛雨天。你和我本有釵鈿之約,如今你卻為何要違背誓言,讓我獨自一人痛苦地生活在人間?

從生前的恩愛,到關心亡妻死後的生活,甚至在其逝去後經常也不能寐,輾轉反側的思念她,可見容若對盧氏的愛已經深入骨髓。

全詞讀完,不禁讓人潸然淚下,如果世間真能有這樣的真摯情感,那麼死亡也就變得不再可怖。

他信手的一闕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茶酣謝盡

10

沁園春

丁巳重陽前三日

夢亡婦淡裝素服

執手哽咽,語多不復能記

但臨別有云

銜恨願為天上月

年年猶得向郎圓

婦素未工詩

不知何以得此也

覺後感賦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

低徊怎忘

記繡榻閒時,並吹戲雨

雕闌曲處,同倚斜陽

夢好難留,詩殘莫續

贏得更深哭一場

遺容在,只靈飆一轉

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

料短髮、朝來定有霜

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

春花秋葉,觸緒還傷

欲結綢繆,翻驚搖落

減盡荀衣昨日香

真無奈,倩聲聲鄰笛

譜出迴腸

納蘭寫這首詞的時候,至少內心是哭著的。

丁巳年即康熙十六年,也就是盧氏逝世這—年。妻子逝世不久,納蘭時時思念,幻想能與其再續前緣。

這一年重陽節前三天,納蘭竟真的在夢中與亡妻相會,兩人相對哽咽,說了許多思念之語,臨別之時,妻子贈詩“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與詞人。

夢境真美。終究是一場空幻。這才有了這首著名的《沁園春》。

悼亡詞,一向是納蘭詞的最強音。失去的悲慟,宛如一把利劍逼出納蘭的全部心血。

天上人間,生死相隔,但塵緣並不會就此割斷。只是,春花秋葉成為餘生觸動感傷的琴絃,撥出令人腸斷的傷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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