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短暫的一生(2 .計劃)

二十多歲女衛生員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給母親吃了顆定心丸。但是也讓母親潛意識裡對這件事掉以輕心,給自己的身體埋下了後患。

晚上,母親把不能上環的原因說給父親,也把女衛生員的話說了。

母親說,我在那兒半天,人家別莊去的人也都上了,就我一個兒沒上。你說也不疼不癢哩,瘤子咋長那裡頭去唻?

平時少言的父親說,那誰知道你唻,咋長恁蹊蹺。

母親說,就是哩,要是長外頭哪兒,咱診所醫生用小刀兒就割掉了,不用上公社醫院花框外錢。

那時,本莊外村,頭上脖子上身上長包的人,也常見,小的跟黃豆大,大的跟一個雞蛋大。診所醫生說是粉瘤,肉瘤,不礙事。只要不疼不癢,在那個最基本吃穿溫飽都吃緊的年代,沒有哪個人,會有錢專門去公社醫院、縣醫院當病看。

像手上腳上長的雞眼瘊子,都是大隊合作醫療診所的村醫,一刀解決問題,雖然,被割的病號,疼得呲牙咧嘴。

母親生活的環境就那麼一個小村莊。所有見識和資訊,都來自於莊上人口口相傳。自然得不到很科學很前沿的醫學知識。

她只知道,肉瘤不危險,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既然專業的衛生員都說了,也不用那麼急著去割。

她沒聽說過,莊上乃至於整個大隊裡,哪個婦女子宮裡長了瘤子,更沒聽說過,瘤子會要命。

母親短暫的一生(2 .計劃)

父親說,明個兒弄到錢了,去公社醫院割了。

母親知道父親嘴裡的“明個兒”只是個計劃,不是真的“明個兒”。

正是青黃不接時,缸底的稻子和小麥加一起,一家七口人的口糧,也接不上新麥了。

吃的就不夠,還要四處去借抹,根本就沒有多餘的麥子拿集上換錢。

父親兜裡常年沒有揣過上五十塊錢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分錢沒有的時候佔大多數。即使年底賣個小豬一百多塊錢,兜都暖不熱,就要給生產隊打“進糧款”,或者還別人錢。

春上頭兒借糧難,借錢更是難上加難。

估計上公社醫院割,說少的,起碼也要個百兒八十塊錢。一時半會兒,算是沒指望了。

母親說,停停再看。

停停看,是我們那裡的土話,就是再觀望拖延一段時間的意思。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讓父親寫毛筆字,打算盤,寫個發言稿,那是小菜一碟一蹴而就。可是要讓他“混錢”,半輩子,他都沒有學會,所以日子一直過得捉襟見肘。

對今個兒沒能上成節育環,父親母親坐那閒聊一會兒,發愁感嘆了一會兒,父親估計心裡琢磨一圈,也沒借錢處,就又對母親說:等麥季下來分了麥,咱就去。

母親沒言語。家裡的情況她十分清楚,兩個人的工分,要養活七個人,就是麥收了能分的小麥,也沒有富餘。

再說,有女衛生員(村裡唯一女醫生,負責接生和看婦科病)的那句話打底,母親和父親心裡都不認為,這是一件火燎眉毛的十萬火急的事,是件應該抓緊時間對待和處理的事。

那時候,經濟的拮据醫學知識的匱乏,農村人都是“輕傷不下火線”,不躺倒床上不能動彈了,不會想到去住醫院,更何況,母親自己的“不疼不癢”,不影響下地幹活掙工分。

母親短暫的一生(2 .計劃)

一個多月的時間很快過去,眼看著麥子黃梢了,麥子割了,顆粒歸倉了,開始分麥子了。

這是全莊大人小孩兒都為之興奮的時刻,半年的勞動,終於要把自己的勞動成果揹回自己家裡了,可以盡情不省儉的吃上幾天白麵饃了。

可是因為體質弱的父親,一個勞動日只能佔八分,相當於頭等女勞力的工分。

而男勞力頭等分十二分,二等分十分。

頭等男勞力,幹一天就要比父親多分三分之一的糧食。

雖然母親能幹,幹起活來不惜力,可是因為最小的妹妹才一歲多,且體弱多病,母親經常要請半天假,抱她去大隊診所看病打針。這樣,她的工分就只能被評為二等婦女工分,六分。

父母幹一天活加起來,剛剛接近人家一個頭等男勞力的工分。

可想而知,分糧食時,父母要吃多大虧。

人家興頭頭的,用架子車從麥場往家拉小麥,一趟又一趟。

父母親拉一架子車兩架子車,就沒有了。

本來將將夠(剛剛夠)七個人的口糧,可是我們兄妹幾個下半年的學費,平時一家大小欠的看病費用,禮尚往來賒欠別人的錢,煙癮酒癮都很大的父親,賒欠菸酒店的錢……都指望賣麥子去還。

父親的賬本上,口糧賣掉一半,也還不上大大小小的拉子(方言:欠款),哪還擠出母親去公社醫院割瘤子的錢?

父母親又把希望的線延長,商量後說,賣麥的錢劃拉不開,咱秋裡再去算了。

父母親的意思,秋天稻子下來,分的糧食會比麥子多。

這期間,母親自己並沒有感覺有啥異常,肚子也不疼不癢。這一點,也是她不當回事的主要原因。

母親短暫的一生(2 .計劃)

又轉眼,到了秋天。

黃澄澄的稻子收割了,分到各家各戶了。

我家分得稻子的確比麥子多,因為生產隊種的水稻比小麥多。

父母就計劃著,等生產隊收罷紅薯棉花花生等晚秋作物,種完冬小麥,就去賣稻子,請假上公社醫院。

父母剛籌劃好,大隊又開社員大會了。

會議精神,傳達上級計劃生育政策,又升級了:五個孩子的育齡婦女,必須做結紮手術,三個孩子的育齡婦女,必須上節育環。

費用由公社負責。也就是說,住院全免費。

並且公社醫院來的女醫生,在大會上做了解釋,大概說明,結紮手術就是腹部開刀,把輸卵管紮起來。

輸卵管是幹啥的,扎輸卵管能不能管住不再懷孕,別說只讀過小學二年級的母親,即使上過私塾自以為有文化的父親,也是一無所知,畢竟,在那個資訊閉塞的年代,不是每個普通人都瞭解那些專業的醫學知識。

但是有一點,母親聽明白了,那就是結紮要開刀,要從小肚子上開刀。

既然必須結紮,必須開刀,何必要開兩刀哩?

結紮時給醫生說一聲,順便把那個小瘤子一起割了,不是省得受兩回罪嗎?還省錢了。

母親回家把她的想法跟父親提。父親也覺得,這是個一舉兩得的辦法。

不過畢竟父親比母親見多識廣一些,他說,到時跟醫生說,看他們同意一起割啵?

母親高興得很,覺得這是不在話下的小事兒,想當然的說:那在他們手裡,值當個啥,就多割一刀的事兒,又不費勁兒。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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